“她说与我娘是旧识,与我讲了一些往事。”
“小姐,夫人她……在奴心中很是特别,夫人很喜欢站在这棵梨树下...”于妈声音小小的,边说边把苏筱筱往屋内引。
“夫人年轻时,最爱穿白色衣裳,腰间佩剑,策马过街时,连男子都要避让三分。”于妈说着,从箱底翻出一块褪色的帕子。
并将那张手帕,交给了苏筱筱,只见上面绣着一朵寒梅,针脚狂放不羁,全然不似寻常妇人的绣品。
“这还是当时夫人,缠着老奴学的。”于妈讪讪笑道,眼睛一直盯着手绢。
苏筱筱接过帕子,指腹擦过那粗糙的绣线,仿佛触到了母亲当年的温度。
于妈紧接着又深深叹了口气,细细看着苏筱筱。
“那时小姐你才三岁,身子骨弱,得了一种极凶险的热症,宫里御医都束手无策,说是北境深处才有的一味奇药或许能救小姐。”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忽然刮来的风,吹的院中的梨花纷纷落下,仿佛下了一场雪。
“夫人她…性子刚烈又固执,决定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为了小姐,什么刀山火海都敢闯。她留下一封信,说去寻药,快则半年,迟则一载,定会归来。”
“然后呢?”筱筱的心悬着,迫切的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于妈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爷疯了一样派人去找,几乎把北境翻了个底朝天,只寻到她常在剑上的剑穗,挂在荒漠一处被风沙掩埋了,一大半的破败驿站的柱子上,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最后几个字,她带着呜咽声说出的。
苏筱筱大脑一片空白,不对,还记得栗子说的,她六岁偷跟着母亲去的北境沙漠,栗子没有理由欺骗她,难道母亲在她三岁时去过那里,在驿站消失了,又在六岁时回过太傅府….
“于妈!”一道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她。
“休得胡言乱语!”苏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外,脸色铁青,似乎有什么秘密被戳穿了一样。
“老爷!”于妈慌忙跪下,“老奴只是...”
“退下!”苏父一挥袖袍,待于妈踉跄的走出了屋内,才转向筱筱,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见过侯夫人了?"
“爹,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筱筱直视父亲的眼睛。
“筱筱,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娘...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苏父突然激动起来,又猛地收住话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屋内异常安静,气氛压抑,一阵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
“大小姐,安定侯府的柳芊小姐派人送了帖子来,邀您和冯小姐明日过府一叙,马车已在门外候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看到这里气氛不对,怯生生的通报道
苏父不想与苏筱筱再谈论母亲的事情,柳芊的邀约,仿佛是救命稻草一般。
“筱筱,今日事情便到此为止,别让柳小姐等久了。”苏父说完,边转身离开了。
“我也有自己要走的路。”看着苏父离开的背影,苏筱筱柔声说道。
将军府练武场,阳光正好,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都被擦得锃亮,看得出来,平时定是爱护有加。
柳芊一身利落的红色,扎着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的站在练武场中央。
看到苏筱筱,便马上冲了过去,一手挽着苏筱筱,一手拉着还有些局促的冯翠翠。
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那边正在练习射箭的挺拔身影。
“筱筱你看!那就是我阿兄,柳意!”柳芊的表情带着骄傲,眼睛也亮晶晶的。
“怎么样?是不是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我跟你说,我阿兄眼光可高了,寻常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我觉得你们俩甚是般配!一个箭术超群,一个少年将军,简直是天作之合!”她越说越兴奋,几乎要把苏筱筱推过去。
苏筱筱被她这直白的“做媒”弄得哭笑不得。
柳意似乎刚练完一轮,侧身对着她们。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以及挺直的鼻梁,此时他正接过身旁副将递来的弓,随意地搭上一支箭,就在他拉满弓弦,即将松手时,仿佛心有所感,目光倐的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那目光扫视了一圈,瞬间捕捉到了柳芊身边的冯翠翠。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冯翠翠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像熟透了的樱桃,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她下意识地想往苏筱筱身后躲,却又被柳芊牢牢挽住,进退不得。
柳意握着弓的手,轻轻的地顿了一下,刚才的那股寒意瞬间消失,眉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目光在冯翠翠羞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对着柳芊和苏筱筱微微颔首示意,嘴角似乎极浅地向上牵了一下。
柳芊看着自家兄长那微妙的表情变化,再看看身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冯翠翠,后知后觉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呃…筱筱…翠翠…我好像…搞错了点什么?”
“看来有人乱点鸳鸯谱~”苏筱筱噗嗤一笑,冲柳芊挤眼。
苏筱筱看着冯翠翠那副害羞的模样,再看看远处的柳意,虽然重新专注于射箭,但明显动作有些紧张,以及有些心不在焉。
“看来你的‘天作之合’,怕是另有其人咯!”她轻轻拍了拍柳芊的手背,低声道。
柳芊看看翠翠,又看看自家阿兄,眼珠转了转,忽然嘿嘿一笑。
“嫂子!”凑到冯翠翠耳边飞快说了句话。
冯翠翠的脸瞬间红得要滴血,急得直跺了跺脚,伸手就去捂柳芊的嘴,两个姑娘顿时笑闹成一团。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少女们清脆的笑声,暂时驱散了苏筱筱心头的阴霾,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
回到太傅府时已近傍晚,府内出奇的安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苏筱筱踏进门,往着府内最亮的正厅走去,只见孙氏则端坐主位上,脸上极力掩饰着喜悦。
苏父则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难看苍白,仿佛苍老了近十岁。
他看着苏筱筱,嘴唇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
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哟!舍得回来了?”孙氏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脸上是一种宣告胜利的表情。
“正好,省得再派人去‘请’你了。”说道请字时,声音都变大了。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苏筱筱心里顿感不妙,但目光依然平静地迎上孙氏。
孙氏冷笑一声,但还未开口,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但又很规整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细,同时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位老嬷嬷进入了正厅。
“奉太后懿旨,太傅嫡女苏筱筱端庄贤淑,特准入宫备选。”
筱筱盯着那卷明黄绢帛,缓缓抬头,却对上老嬷嬷意味深长的目光
“民女...领旨谢恩。”
“太后娘娘...很是期待见到故人之女呢!”老嬷嬷留下这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你不能去!”待老嬷嬷走后,苏父一把抓住筱筱的手腕。
“老爷,这是太后的懿旨,不可不从呀!我们也舍不得筱筱!”孙氏在一边故作难过的说。
“够了!”苏父知道孙氏的心思,大声对着她呵斥道。
“为何不能?”筱筱平静地反问。
“爹不是说,我娘有自己的路要走吗?如今女儿也要走自己的路了。”
“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苏父声音发颤。
“乔太后当年...当年...”他突然噤声,松开手。
“罢了,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不必了。”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
宋淮一袭墨色锦袍,腰间玉带却空空如也——那里本该挂着一个双鱼玉佩。
他大步走入厅中,目光扫过苏父,最后落在了筱筱手中的懿旨上。
“王爷...”苏父刚要行礼,被宋淮抬手制止。
“苏小姐。”宋淮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冷硬,“不知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宋淮站在树下背着苏筱筱,转身时眼中又压抑的怒火,筱筱心头一跳。
“把懿旨给我。”宋淮命令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眼中的压制的怒火甚是明显。
“凭什么?”筱筱将懿旨往身后一藏,看着宋淮这样,心里瞬间觉得有些委屈。
“就凭我知道乔太后为何召你入宫!”宋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却大的惊人。
“你以为那老妖婆安的什么好心?她是要拿你泄愤!你娘当年...”宋淮说道一半,便突然戛然而止,看到苏筱筱因疼痛而皱起的眉,马上松开了手。
“我娘当年怎么了?”筱筱猛地抬头,
“你知道什么?”苏筱筱紧紧盯着宋淮,希望可以从他的嘴中得到答案。
“总之你不能入宫。我会请皇兄收回成命的。”宋淮语气坚定,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宋淮知道乔太后的手腕,谁都想不到,那个吃斋念佛,成天抄写经书,为百姓祈福的太后的真面目,那是一个善妒、心如蛇蝎的女人,他的母妃,被她逼死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
对于苏筱筱母亲的事情,宋淮也并不清楚,只是幼时见过几面,从嬷嬷口中得知的只有,她得罪了乔皇后,苏筱筱不是她的对手。
“不必了。”筱筱用力推开宋淮,但那人好似长了根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同样我也有必去的理由!”苏筱筱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母亲的秘密,想必定埋藏在那辉煌的金丝笼里。
“选择?”宋淮冷笑一声,他极力的劝说着苏筱筱,不希望她去冒这个险。
“选择去送死?乔太后在宫中经营数十年,连皇兄都要让她三分。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姑娘,进去就是羊入虎口!”宋淮越说越着急,但理智开始慢慢回笼。
当在宫里的线人传来消息时,他就立刻赶过来,生怕晚了半步,这种着急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
月光洒在筱筱肩头,风轻轻吹着她的裙摆,筱筱感觉有些寒意,身体不自觉地轻颤,抬眸间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件墨色外袍,递至她手边。
“王爷这是在关心我?”她望着宋淮因愤怒而皱起的眉毛,然而又别扭地递给她外袍地样子,只觉有些好笑。
“我...“宋淮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下句。
“本王只是不愿看人白白送死!”说完宋淮立刻别过脸,但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苏筱筱顿时觉得宋淮有些可爱,摸了摸袖中的玉佩。
“谁说我会死?”筱筱从袖中取出那枚双鱼玉佩,在指尖轻轻一转。
“王爷可知道,我除了轻功好,还有一项本事?”苏筱筱小步走到宋淮面前,在他眼旁晃着玉佩。
“什么?”
“装傻充愣啊!”筱筱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罗刹殿五年,我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怎么在豺狼堆里装兔子了。”
“你明明就是一只兔子。”宋淮声音极低的吐出这句话。
“王爷,你说什么?”苏筱筱只看见宋淮嘴巴动了,但说的什么却没有听见,但宋淮却不打算再说一遍了。
“既如此,这信物也不必留了。”宋淮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伸手夺过玉佩。
“你!”筱筱跳起来去抢,却被宋淮一把扣住腰肢拉近。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错间,她听见宋淮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记住,在宫里若是遇到危险,就去找御前侍卫统领陆贺,他欠我一条命。”说完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宋淮!若我活着出来,你要把玉佩还我!”筱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高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人脚步未停,只有一声冷哼随风飘来。
宋淮快步走出府门,刚走不远,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于是停了下来。
“阿长。”安静的夜晚,宋淮看着不远处的太傅府,轻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苏筱筱决定的事情,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也知道她有自己做的事情,以及想要破解的迷题,他能做的只有帮助她,找寻答案,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保全她。
“王爷,是去宫里吗?”
“不了,她要去,那本王便护着她。”宋淮从袖中拿出了一枚骨哨。
“把这个拿给她吧!今后你不用跟着本王了,保护她即可!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汇报。”宋淮说完,便将骨哨拿给了阿长。
阿长自是知道宋淮的意思,这哨子是唤他的,只要吹响此哨,他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持哨者身边。
乔太后的懿旨,苏筱筱自是清楚是什么目的,她坐在镜前,心中一片迷茫,何去何从。
窗外传来轻敲声,苏筱筱起身开窗,只见阿长站在窗外。
“苏小姐,这是王爷让我给你的。”阿长说完,便将骨哨递给了苏筱筱。
苏筱筱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在翠香露卧底时,阿长拿给她的,心中嘟囔‘口是心非的男人’伸手接下来。
“替我谢谢你家王爷!”苏筱筱接过骨哨,放在手中来回的抚摸着。
“那不打扰苏小姐了。”阿长说完便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再来黑夜之中。
昨日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影响今日太阳的升起。
苏筱筱现在心中最牵挂的,除了母亲的往事,便是冯翠翠了。
那个在春日宴上为她打抱不平,同时心思单纯的小哭包—冯翠翠。
苏筱筱遣仆人递了帖子,约在京都城西一处安静的茶馆雅间相见。
苏筱筱进了雅间,便点了一壶茶,站在窗边看着道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色发呆。
一声‘吱呀’传来,雅间门被缓缓打开,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苏筱筱知道翠翠来了。
苏筱筱转身,却看见冯翠翠已坐在桌边,低垂着眼眸,肩膀微微塌着,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样子。
“翠翠?”苏筱筱心下一沉,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翠翠这样甚是心疼,于是快步走到翠翠声旁坐下,紧紧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冯翠翠抬起脸,眼睛红红的,还布满了血丝,显然哭了许久。
看到筱筱,翠翠嘴角努力向上弯,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筱筱……”声音带着浓浓的的鼻音,还带着些嘶哑。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冯翠翠的眼泪又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我收到参加选秀的旨意了。”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昨天……昨天宫里来人宣的旨……我爹……我爹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苏筱筱心中只感气愤,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太后的争对,她便让其他无辜的女子,一同埋葬在深渊,只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翠翠,别怕。”苏筱筱用力握紧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我们一起去!互相还有个照应。”
“不,筱筱,不一样的!你是太傅嫡女,身份在那里……我算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儿,进去……进去就是任人宰割的命……”冯翠翠却猛地摇头,泪水流的更加厉害,她越说越绝望,身体也跟着发抖。
苏筱筱看着她,想起前几日在将军府练武场,柳意望向翠翠时那专注而柔和的目光。
“翠翠,这件事……柳兄知道吗?”她轻声地问,她指的是柳意。
冯翠翠听到这句话,身体一颤,但眼神瞬间充满了痛苦,但同时又夹杂着决绝。
“不能告诉他!”她几乎是低喊出来。
“筱筱,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苏筱筱看着翠翠惶恐的表情,更加用力握着翠翠的手。
“为什么?”苏筱筱不解,又接着说道:“他明明……”
“因为我舍不得!”冯翠翠打断她,伴随着抽噎的声音。
“他明明前程似锦,是少年将军,是柳家未来的希望!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为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去违抗太后的懿旨?去得罪宫里那位?去求情,去冒险?”她痛苦地闭上眼,表情也跟着扭曲。
“柳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我冯家,更承担不起!他若知道了,以他的性子……我怕他做出傻事,毁了他的前程,筱筱你不知道,其实他是一个很冲动地人!”
“就这样吧……筱筱。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她的声音低下去。
苏筱筱看着翠翠,心中五味杂陈,拿出手绢,温柔地替翠翠擦着眼泪。
“好,我保证不说。翠翠,你快别哭了,眼睛要都哭坏了。”苏筱筱知道翠翠地顾虑,她轻轻拍着翠翠的背,低声安抚着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