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来钥匙,一个一个解开锁链。
薇奥莱特想起前车之鉴:“奥黛丽……别……”
“如果真的只剩三天……”伊莎贝尔垂眸,“至少让他舒服一点。”
薇奥莱特再次哽咽。
听着耳边的哭声,冰蓝色的眼睛似乎饱含复杂的情绪,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很疼吧。”微凉的双手盖住他颤抖的眼皮,顿了顿,“好好睡一觉。”
她不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治疗过程,他经历了几次。
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并肩躺在草地上,这个人黝黑的眼眸和天边的星星一样纯净。
不聪明的小藏獒被托举成了家主,如果不装出凶悍聪明的模样,就会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可藏獒只适合在草原驰骋,终究不适合生活在城堡里。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秃鹫和鬣狗们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伊莎贝尔静静看着他的脸。
——这样的人生,是你喜欢的吗?
在梦里挣扎的某一瞬间,是不是想过,就这么结束呢?
“我希望你醒过来,海因里希。”她闭上眼,轻声说。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也没关系。”
婚礼的誓言似乎还回响在耳畔——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是否愿意舍弃其他一切,只忠于他,唯此一生?
伊莎贝尔轻吻他的额头:“我会替你走下去。”
门外传来通报:“公爵夫人、老夫人、索菲娅伯爵夫人求见。”
“该来的还是要来。”薇奥莱特深呼吸,压下悲伤,勉强恢复往日的趾高气昂的模样,向伊莎贝尔伸出胳膊,“走吧。”
最后看了眼海因里希,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对视一眼,一齐走了出来。
门扉渐合,室内一片寂静。
海因里希的手指动了动。
斯宾塞家在墨伦维克的宅邸位于中央大道, 仆人缓缓拉开华贵的大门。
索菲娅抬眸,露出深紫色宽檐帽底下的黝黑眼睛。在她身后,还跟着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斯宾塞家的表亲。
红木楼梯上, 薇奥莱特走在前,礼貌而疏离地与来者打招呼。
美艳的女人勾起唇角, 彬彬有礼颔首。
伊莎贝尔没有下楼,而是站在二楼隔间。
透过围栏,冰蓝色的眼睛审视着楼下。
众人在客厅坐下, 文森特伯爵作为表亲之中来往最紧密的人,率先开口道:“噢!薇奥莱特夫人,我希望传闻不是真的!听说海因重病垂危?我们大家一起赶了过来。”
薇奥莱特冷哼,回答时眼睛却盯着索菲娅:“文森特,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海因只是生了场小病, 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你们, 什么时候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交情, 还商量着一起过来?”
“呃……”
话音刚落, 文森特和众表亲的脸色逐渐难看,并悄悄打量着索菲娅。
如果是以前,索菲娅这么一个普通贵妇, 他们还真看不上,更不至于同她攀交情。
可现在形势不同了。
昨夜, 海因里希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如果说斯宾塞家是一棵大树,那么这些小贵族表亲们就是依附大树生存的枝丫。海因里希如果死了,就意味着斯宾塞变天了。他们必须审时度势, 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假如海因里希有孩子,能够平稳继承倒还好,可偏偏没有!而私生女索菲娅在不久前正式加入斯宾塞家族。按照继承法,她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有人都头疼起来。
谁都知道薇奥莱特和私生女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不想和老夫人闹得太僵,可是索菲娅的邀约已经送到了面前!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要投诚,就从今天开始选择站队。否则,等她上位,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贵族都是人精,当然看得明白,索菲娅这个举动其实也是想借众表亲的势,像现在这样趁斯宾塞家陷入混乱,确认海因里希死亡,再快速接过权柄。
虽然存在利用,但双方目标是一致的。至少他们都必须确定海因里希的状况。
如果海因里希没事,那么大家还能和以前一样相亲相爱。
如果真的快死了……索菲娅成为新主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他们还不如顺水推舟,现在就上她的船!
索菲娅也正料到了对方的心理,因此,即便此刻听见薇奥莱特夫人明晃晃地出言羞辱,她仍然云淡风轻。
“薇奥莱特夫人,我体谅年迈老人的记性,所以衷心提醒您。”索菲娅微笑着从仆人手里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才道,“我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我现在是——索菲娅·斯宾塞。”
她缓缓吐出姓氏的字母,神情温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容易激怒人。
薇奥莱特果然胸脯起伏剧烈,她t冷笑:“斯宾塞?一个妓女生的私生女也配姓斯宾塞?”
“是的,当初您把我赶走的那一天,也许没想过我会回来,更没想过,我会成为斯宾塞未来的主人。”索菲娅笑容不变,谦逊地颔首,“当然,等我继承庄园,绝不会像您当初对待我那样。”
“未来的主人?!你简直痴心妄想!海因还没死!他没事!”薇奥莱特重重拄拐,“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噢老夫人,您消消气,我想索菲娅夫人不是有意冒犯。”文森特打圆场,顿了顿,“而且……她的确是斯宾塞继承人没错。我相信以索菲娅女士的人品,即便海因出现意外,她也会履行承诺善待您……”
“你住口!”薇奥莱特豁然起身,指着文森特,“好啊,你们已经自甘堕落和一个低贱的私生女站在一块儿了!很好!看来你们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谄媚,又是谁向你们一团糟的家族伸出援手!”
众表亲被指着鼻子骂,过往的恩情令他们有一瞬间的愧疚,但更多的是羞耻!
文森特脸色逐渐变化,彻底冷了下去,面无表情道:“老夫人,斯宾塞家族的援助我们铭记于心,所以,我们才会发誓永远效忠。”
文森特起身,看着老夫人,缓慢重复:“不过,是效忠斯宾塞。”
以他为首,众表亲纷纷站到索菲娅身边。
文森特面容平静:“谁是斯宾塞未来的主人,我们就效忠谁。”
薇奥莱特浑身气得发颤。
“你们……你们……我真后悔帮了你们这群毫无底线的家伙!我说过海因没有事,现在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
索菲娅挑眉,优雅地摇晃折扇,“噢,老夫人,作为海因的姑姑,我也不希望他有事,愿上帝保佑他。”
“可是……”她话锋一转,“假如您宣称他情况良好,不如让我们见一见他。”
文森特悄悄与索菲娅对了眼色,冷笑:“是的,听说伦纳德医生还在贵府,或者让他告诉我们海因的状况,也是好主意。”
薇奥莱特:“伦纳德医术不精!现在是其他医生在诊治!你们没资格探视!都给我退下!”
“呵,这可由不得您了,老夫人。”
说着,众表亲们的视线纷纷投向楼梯。
“走!我们去看看海因。”
“你们想干什么?还要强闯公爵府吗?!”薇奥莱特怒喝,伸出拐杖拦在他们身前。
“您执意不让我们探望,那么合理怀疑,海因情况已经很糟糕。”索菲娅缓缓上前,身后跟着众表亲,黑压压的影子笼罩着苍老的薇奥莱特夫人,“按照锡兰公国律法,贵族丧事不可隐瞒虚报,老夫人,请让开。”
柔和的话语充满威胁。
文森特率先绕过薇奥莱特,带着身后的人就往楼梯上冲!
刚迈出一级台阶,只听见头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再抬头,数十个卫兵手持刀剑,紧密地拦在楼梯口!
众人愣住。
“怎么会有士兵?!”
表亲们脸色骤变,脚步停住。
文森特悄悄扫了眼索菲娅,“糟了,她们反应很快,今天恐怕进不去了。”
索菲娅眸光暗沉,手指无意识攥紧。
婚礼当天人多事杂,沉浸在幸福快乐中的人,怎么会料到这种突发状况——而这就是她特意挑准的发难时机。
更重要的是,她算准海因里希大部分亲卫留在了查尔维斯,只有少部分要充当仪仗兵来到墨伦维克。
可现在……她不着痕迹地算了算士兵的人数,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计。
索菲娅垂眸,勾起唇角。
还是小看了那位诺曼小姐。
好快的反应速度,好果决的判断。
像是映证了她的猜想——忽然,卫兵井然有序地让开一条道,伊莎贝尔缓缓出现。
人群里,索菲娅笑容微收,眸光仍然柔和。
“亲爱的,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看得清楚形势。”她扫了眼严阵以待的卫兵,轻笑,“刀剑再怎么锋利,能拦住几天?”
伊莎贝尔帮薇奥莱特整理凌乱的鬓发,不疾不徐:“我能拦几天,是我的本事。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助手先生:“维克托,送客。”
“是,公爵夫人。”
维克托带领着一队卫兵将众人团团为主。
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在凶悍士兵的瞪视下,只能咬着牙退后。
索菲娅挺直着脊背,最后一个才走。
出门前,她突然回眸。
隔着宽敞的宴会厅,伊莎贝尔与她对视。
索菲娅盯着她,嫣然一笑:“奥黛丽,期待下次相见。”
她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昂首离去。
大门徐徐关上。
薇奥莱特老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沙发上,“这群野蛮的家伙!哪还有半点贵族的尊严?竟然真的敢逼到斯宾塞家门口来!”
伊莎贝尔平静地听着她的怒骂。
对于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老夫人而言,今天的一切足以让她火冒三丈。
曾经她面对过最危机的时刻,无非是丈夫和长子双双死亡,家族陷入斗争。
可那些都是发生在家族内部,不管是谁继承爵位,她仍然是地位尊贵的老夫人。即便有流血斗争,也从来不会冒犯到她的面前来。
“您必须清楚,真正面临利益分割时,谁都是野蛮人。”伊莎贝尔撩开眼皮,看向薇奥莱特,“如果还讲究体面,甚至以贵族风范去要求对手,那么今天我们已经尸骨无存。”
薇奥莱特愣住。
渐渐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索菲娅是个笑里藏刀的狠人,如果今天伊莎贝尔没有靠武力手段拦住他们,那么恐怕查尔维斯已经易主!
伊莎贝尔没空安慰老太太,她看向维克托:“去,把所有人召集到大厅。”
斯宾塞府的大门牢牢关闭。
五分钟过去,伊迪斯和维克托分别带领着男女仆人齐聚大厅。
短短两天,斯宾塞家形势大变,风雨飘摇。
众仆人清楚形势,都惴惴不安彼此对眼色。
薇奥莱特看见自己的贴身女仆埃莉诺都在其中,疑惑道:“奥黛丽,你这是做什么?”
伊莎贝尔没理她,扫了眼士兵首领:“贝茨上尉。”
大胡子军官立刻领会,带领着众士兵分成数个小队,冲向仆人房间,沉重的步伐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公爵夫人,请问这是做什么?搜我们的房间吗?!”
“夫人,我们都是斯宾塞家的忠实的仆人,您不能这么侮辱我们的人格……”
好几个人出言质问。
薇奥莱特皱眉,刚想开口,就对上伊莎贝尔的眼神,只好闭上嘴。
伊莎贝尔始终沉默,她闭着眼,任由他们议论。
直到贝茨上尉举着一个药瓶回来:“公爵夫人,找到了!”
伊莎贝尔倏然睁眼。
人群里,矮个子男仆看见药瓶的一刹那,脸色剧变,很快低下头试图隐藏。
可惜维克托已经将他拎了出来。
伊莎贝尔没有废话,嗓音冰冷,吐出两个字:“处理干净。”
“是!”
士兵压着挣扎喊叫的男仆离开。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彻底陷入寂静,众人不敢深想那人的下场。
“诸位。”伊莎贝尔终于扬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知道你们服务斯宾塞多年,忠实可靠。可是非常时刻,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希望各位谅解。”
她语气温和,众人以为内鬼被揪出,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下一刻,士兵们以刚才驱赶不速之客的架势,缓缓围拢上前。
伊迪斯和维克托再次成为男女领头:“抱歉地通知各位,在公爵夫人宣布危机解除之前,请安静待在各自房间,不许踏出半步。”
众人被士兵分别关进客房。一人一间,门上挂着大锁,吃喝拉撒有专人负责。
仆人们短暂地享受了贵宾才能住的华美房间,却高兴不起来。可是不满的情绪在看见凶神恶煞的士兵后,只能吞了回去。
薇奥莱特颓然抬眸,看着空荡的大厅,深吸一口气:“做这些还有用吗?奥黛丽。”
她虽然在外人面前刚硬,可是却明白,索菲娅说的没错。
海因的消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就算现在抓出内鬼,将斯宾塞家的漏洞通通补上,也影响不了大局。
“所以应该像您一样早早认命吗?”伊莎贝尔冷笑:“我只知道,坐以待毙才是真正没有作用。”
“薇奥莱特夫人,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谁也说不准。”
薇奥莱特觑着她的脸色,神情逐渐凝重:“你什么意思?!你想到办法了t?”
伊莎贝尔盯着薇奥莱特,没有说话。
沉默已经告诉了薇奥莱特答案,浑浊的眼底重新燃起亮光。
深夜,二楼卧室。
马车停在门外,维克托披着夜色匆匆赶来,轻敲房门。
守在海因里希身边的伊莎贝尔倏然抬头:“进来。”
微弱灯光下,向来一丝不苟的维克托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来不及整理,喘息着将信封递给伊莎贝尔:“公爵夫人,按照您的吩咐,我收到了女王的书信。可是……单有它恐怕不足以扭转形势。”
伊莎贝尔轻轻敲击桌面,眸光微动:“是的,还缺一样。”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艾米丽压抑不住喜色:“小姐!我找到了!”
一整天不见踪影的艾米丽灰头土脸,捧着一叠厚厚的大部头书籍,眼底神采奕奕。
伊莎贝尔倏然抬眸,手指无意识攥紧。
她迅速接过,细细翻看,确认无误后,长出一口气。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
良久,她轻笑,拍了拍艾米丽的肩:“好样的,艾米丽。”
维克托和艾米丽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有把握了。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漫长。
连着熬了两天两夜,她让维克托和艾米丽去休息,自己却只是靠在海因里希床边打盹。
起初还会在梦里发出痛苦嘶吼的男人,现在彻底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耳边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但这能证明他还活着。
伊莎贝尔闭着眼,脑子还在飞速运转。直到太阳穴开始疼痛,她才抬手按了按,却只能纾解半分。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计划,头脑再聪明的人也无法算无遗策。
突发的变故、来势汹汹的敌人、未知的困难……全都压在她的肩膀上。
长久的思虑和匮乏的休息时间,令她难得生出疲惫。
幸好来的不是真正的奥黛丽,而是她,否则真无法想象那个小姑娘现在有多无助……
思绪发散,抬眸时,看见海因里希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
伊莎贝尔目光沉静,长久地注视着他。
微弱的呼吸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也许下一刻,他就要离开。
她想起原书剧情,又想起在查尔维斯做的那个梦。
按照剧情和梦里的时间推断,海因里希似乎没有面临死亡危机,所以才能送奥黛丽离开。
伊莎贝尔伸出手,指尖距离他的脸很近,却突兀地停住。
——而现在,是不是自己的到来,令索菲娅感到危险,才导致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良久,她缓缓缩回手,轻呼出一口气,把脸迈进掌心。
停顿许久才抬起头,勾起一丝笑。
第一次,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光,像苦笑,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海因里希。”她轻笑,“我很健忘,也从不会愧疚。”
“你可以选择永远沉睡,我想,我会很快忘记你。”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洒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黑夜过去,伊莎贝尔移开视线。
她又要投身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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