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给海因里希解毒,其他的以后再琢磨。
她接过药材,仔细做好标签,又写了一张单子:“吩咐厨房,按照清单炖药,一天三次,准时看着公爵喝下。”
维克托推了推眼镜,稀奇地打量好几遍。
自从目睹伊莎贝尔力挽狂澜的风采,他已经和艾米丽一样,养成了从不质疑公爵夫人决定的习惯。
即便清单上要求公爵每天喝下来历不明、散发着苦味、一看就令人崩溃的黑乎乎药汁。
一连几天,查尔维斯上空弥漫着东方神秘药草的怪味。
女仆们蒙着鼻子煎药,私底下怀疑公爵夫人是不是有了继承人的身份,想直接弄死公爵。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说说。
因为伊莎贝尔每天都过来查看,确认海因里希有没有因为太苦,偷偷倒掉。
好在公爵很老实,每次送出来的药碗都是空的。
女仆们感叹,公爵的恋爱脑也是没救了,连这种看起来像泡了三天三夜鞋底子的药汤也吨吨吨喝了。
伊莎贝尔当然看得出来大家颇有微词。
可那又怎么样?大权在握的人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从墨伦维克回来以后,薇奥莱特夫人彻底将管家权交给伊莎贝尔。
仆人们因为被“软禁”的经历,都知道新任公爵夫人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主仆之间完全没有不听使唤的磨合期,个个乖顺得不像话。
像这种炖邪恶东方药汤的事,撸起袖子说干就干了。
连续喝了一个月的中药,伊莎贝尔确认海因里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查尔维斯很大,要想刻意躲开一个人,可以一个月都不见面。
但伊莎贝尔决定,是时候把这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昏暗卧室里。
再次喝下苦得舌头失去知觉的药汤,海因里希靠在床上,平复呕吐的欲望。
他合上眼小憩。
这些天,他其实没有睡过好觉,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梦里,年幼的海因里希,跟在爷爷和父亲身后,向着玛格丽特雕像宣誓——以斯宾塞之名,传承玛格丽特荣光。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斯宾塞的荣耀。他只知道要像爷爷和父亲一样,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全部。
一转眼,小海因长大,继承长辈遗志。
低头,却看见胸膛破开大洞,鲜血淋漓。
他倒在血泊里,巨幅狮子旭日旗将尸体吞噬,彻底完成奉献。
“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拧动门把手的动静。
海因里希睡眠很浅,几乎同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谁?”
黑暗里,伊莎贝尔拎着煤油灯走进。
光源照亮昏暗的房间。
看见是她,男人猛然偏开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已经喝过药了,你来做什么?”
伊莎贝尔拎着灯:“看看你。”
海因里希撇开视线,似乎觉得那抹光亮很刺眼:“不用,你出去吧。”
伊莎贝尔的视线扫过他手腕因为反复摩擦而糜烂的伤口,又看向床脚的铁链,径直走上前。
海因里希迅速提高声线:“我说了,请你出去!”
伊莎贝尔没动,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灯光落在她裙摆上。
海因里希立刻从床上起身,远远避开她。
伊莎贝尔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
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别过来!”海因里希开始后退,“我让你出去!听不明白吗?!”
他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终于,他嘶吼着,像发怒的凶兽,试图以此吓退她:“滚出去!离我远远的!”
灯光下,伊莎贝尔安静地看着他,始终没有后退。
海因里希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迎着对方平静的视线,像是力气终于耗尽。
他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嗓音嘶哑:“别靠近我,拜托了……”
伊莎贝尔停在他面前,蹲下身。
她的视线与他平齐,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那层薄薄的、快要溢出来的水光。
“海因,你的毒已经解了。”她说,“现在你很清醒,就算不清醒,在有防备的状态下,我能够自保。”
“谁知道这样的清醒能维持多久?”海因里希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个疯子!会在梦里掐死牧师,新婚之夜差点杀死自己的妻子……”
他猛地拽开睡袍,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旧疤——有战场的刀伤,有自己失控时划的口子,“你看!这些都是我疯癫的证据!斯宾塞家的继承人,是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我会控制不住的!我控制不住的……我差点……”他声音低了下去,浑身颤抖,“我差点……掐死了你……”
“算我求你了……”他嗓音干涩,“奥黛丽,别靠近我。”
伊莎贝尔凝望着他,轻轻伸出手,穿过他汗湿的发丝,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海因里希浑身一僵。
“你不会再伤害我,你不是疯子,不是怪物。”伊莎贝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体温,“你是答应过我,要一起并肩同行的搭档。”
她的肩膀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暴风雨中唯一不动的锚。
“海因里希,站起来,和我一起走下去。”
灯光闪烁,冰蓝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海,比价值连城的亚特兰蒂斯蓝宝石还要美丽。
海因里希别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噩梦在脑海里闪烁。
是八岁那年骑马摔断肋骨,他咬着牙说不疼。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他治伤。那天,查尔维斯乱成一团,人群里,小海因等了很久,没有看见属于他的母亲。
是十五岁那年被辱骂是母亲带来的野种,是宴会厅的角落里,他看着母亲和教父并肩而立的背影,母亲的侧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
是十八岁那年,他看见爷爷和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举着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笑中带泪:“我杀了路德维希……我解脱了……”
是空荡的家族大厅,叔叔乔伊斯的尸体悬在房梁上,弟弟埃德蒙指着他尖叫:“是你杀了他!你这个怪物!”
是袭爵那天,他看着曾经无比敬仰的教父,为他加冕,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是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之下,他迎来一束光。却在新婚之夜,差点让她湮灭。
最难熬的时刻,他想过,就这t么结束毫无意义的一生吧。
可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帮他解开困住四肢的铁链,轻声说:“很疼吧……好好睡一觉。”
“我希望你醒来……海因里希。”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替你走下去……”
那些声音响在耳畔。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医生帮他包扎伤口,说他很坚强,是个不流泪的小英雄。
一滴泪水砸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再一滴,落在她的掌心。
她抱住海因里希,又似乎是透过时空,抱住了那个不敢流泪的五岁小孩。
那一刻,所有的防备瞬间坍塌。
肩膀剧烈颤抖,他曾经极力压抑着,不敢泄露半点的脆弱,化为无声的呜咽。
活下去吧。
不能让她一个人深陷在查尔维斯的牢笼里。
他必须活下去,站起来,站在她的身边。
伊莎贝尔安静等待着情绪宣泄的结束。
他流露的脆弱,很短暂。
很快,窗帘被拉开,阳光洒进昏暗的房间。
伊莎贝尔站起身:“海因里希,今天是个好天气。”
海因里希迟疑着抬头,脸上干燥一片,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高大的男人被她拉着站起来。
阳光弥漫,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手腕的红痕,连同他无数的旧疤,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海因里希没有看窗外,只是定定看着她。
许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无比苍白,衬得他瞳孔越发黝黑深邃,像哥特小说里来自地底的吸血鬼。
停顿许久,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节碰触到一缕阳光。
温暖、干燥,像新的人生。
他的瞳孔倒映着伊莎贝尔的脸。
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像是握住了那道阳光。
前半生,他被虚无的奉献吞噬。此后,他将拥有新的信仰。
微风轻轻吹拂发丝,海因里希闭上眼,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九月, 肯特郡开始入秋。
锡兰的天气常年温和,四季并不分明,所谓的秋天也只是比夏天更凉爽一些, 但这足以成为有钱太太们准备新一季衣服的理由。
不过, 新晋太太奥黛丽女士,此刻却没有兴趣参与长辈们热火朝天的讨论里, 即便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温斯顿庄园,女士们齐聚花厅。
成衣店送来最新款的裙子和饰品,安娜姨妈正在挑选装扮帽子的蕾丝。
“甜心, 打起精神来,快帮姨妈看看,是粉色的漂亮,还是绿色的漂亮?”安娜看向抱着小狗发呆的奥黛丽。
“美丽的女士不用做选择, 当然是全部拿下了。”奥黛丽随口就是漂亮话, 把安娜哄得高兴极了。
“噢!我也这么想!”安娜眉飞色舞, “这两条都要了!”
“安娜。”简妮悄悄扯了扯妹妹的衣摆, 示意她收敛一些。
一面笑着对葛丽泰道, “库珀夫人, 我们挑选的东西,请务必由我们自己买单。”
葛丽泰微笑:“简妮,我们已经是一家人, 不过是几件像样的衣服而已。”
“在温斯顿庄园住了这么久,已经给你和赫尔曼添麻烦了。”简妮仍然很客气。
一边看报纸的爱德华被揪了起来, 立刻附和妻子:“噢!是的!”
又看向上门\服务的店员小姐:“女士, 请将账单给我。”
怀特家可是的大主顾,店员小姐不敢自作主张,只看着葛丽泰, 后者对她笑着摇头,对简妮道:“如果算得这么清楚,那么你们这段时间替怀特家出去交际,我岂不是要支付报酬了?”
“噢,葛丽泰,别这样。”简妮失笑,用扇子掩住嘴唇。
安娜眨了眨眼,俏皮道:“看吧,简妮,别多心!我们打扮体面,也是给怀特家增光添彩,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当然不会介意!”
简妮嗔了眼安娜,但是没再阻止她挑选衣服的行为。
诺曼一家原本计划婚礼结束就回去,可是也许是晚宴上的表现很替怀特家长脸,再加上奥黛丽舍不得家人,葛丽泰顺势邀请亲家再住一段时间。
简妮也想多陪陪女儿,也就答应了。
她深知奥黛丽在社交方面的生疏。而作为新晋太太,又免不了要和圈子里的人打交道。正好趁着自己在,可以带女儿熟悉熟悉。
于是,这一个月里,诺曼一家陪着奥黛丽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怀特太太有没有进步尚未可知,反正娘家人是获赞颇丰。尤其安娜,甚至已经成了肯特郡交际圈的女明星。
安娜在娘家当女儿的时候就是爱热闹的个性,只是后来嫁给威克曼,过了很久的苦日子,只能时不时蹭着简妮的光玩一玩。
但是那会儿怎么能跟现在比呢?
南方贵族云集,越靠近墨伦维克,规矩就越多。诺曼家在洛森郡仅仅只能算是中上阶级,安娜又只是简妮捎带来的妹妹,也没有像样的夫家,在舞会里坐冷板凳是常有的事。
现在就不一样了。
肯特郡地处北方,周围都是工业城市,几乎遍地是商人,怀特家族又是商人里的龙头。这里的社交舞会既没有繁琐的规矩,也没有装腔作势的老牌贵族。
安娜凭着乡绅女儿的身份备受尊重,加上热情爽朗的做派,更是让人称赞。她才舍不得回去呢!
葛丽泰羡慕地看着简妮优雅的举止,又看了看安娜自信的模样,感叹道:“真希望你们一直住下去。”
这样她就只用待在家里陪小猫小狗玩,而不是硬着头皮和太太们谈论天气。
奥黛丽一手挽着葛丽泰,一边靠在简妮肩膀上,跟着叹了口气:“是啊,真希望你们一直住下去。”
简妮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哭笑不得。
奥黛丽不懂人情往来,做母亲的却要懂。
她们毕竟是娘家人,怎么能一直住在女婿家?葛丽泰不介意,赫尔曼却不见得。
这么想着,抬头一看,赫尔曼正好从楼梯下来,身边跟着数位工作秘书在汇报工作。
百忙之中,抬眸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花厅。
当然,他没有打扰几位女士挑衣服的兴致,视线停留片刻就当作打招呼了。
奥黛丽却在他看来的那瞬间,赶紧捧着时装图册遮住脸,书后的脸颊白里透粉,渐渐通红。
赫尔曼看起来倒是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几分钟,完全没听见秘书在说什么。
简妮和葛丽泰对视一眼,暗笑。
小夫妻的别扭,还要从婚礼那晚说起。
当时,他们即兴在月光下跳了整支舞,之后又被村民们起哄,转场去镇子里加入篝火晚会。
在这样热情快乐的氛围里,连赫尔曼都经不住劝,赏脸喝了半杯酒。更别说奥黛丽,等回过神,脸已经喝得酡红。
她的酒量还行,晚会结束时,还能保持清醒。再看看赫尔曼,脸色如常,一点变化也没有。
“太好了,你没醉!”
奥黛丽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被长辈们抓包了——诺曼小姐虽然结了婚,但还是怕被妈妈骂QAQ。
溜回庄园的路上,奥黛丽快乐地哼着歌,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新鲜经历。
说了一路,身后的男人一声不吭。
奥黛丽也不在意,反正赫尔曼向来寡言少语。
回到家中,宴会已经结束了,正准备溜上楼,就看见葛丽泰和简妮守在大厅里逮人!
奥黛丽避无可避,只好躲在赫尔曼身后。
“噢!你们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们担心了一晚上。”简妮把女儿揪出来,闻了闻,“喝酒了?”
奥黛丽脑袋晕晕的,心虚垂头:“一点点,没有喝醉。”
赫尔曼:“一点点,没有喝醉。”
奥黛丽和简妮同时回过头,赫尔曼面无表情,深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母女二人。
奥黛丽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伸出两根手指:“赫尔曼,这是几?”
赫尔曼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对方把自己当弱智,一把抓住她晃动的手指,径直往楼上走,“我没醉。”
奥黛丽被他拉着往前,被酒精冲昏的头脑更晕了,她哈哈笑:“真的吗?那刚刚是几?”
“是二。”
奥黛丽狡黠笑:“不对,是三!”
赫尔曼回眸盯着她。
“好吧,看来你真的没醉。”奥黛丽说:“那……那我叫什么名字?必须两秒内说出来,一、二!”
赫尔曼冷哼:“伊莎贝尔·诺曼。”
“好吧……又答对了。”奥黛丽顶t着红脸蛋哈哈笑,“我们家有多少个小怀特,几只是小狗,几只是小猫?快速回答!三、二……”
“六只小狗,十二只小猫,一共十八只。”
“查尔斯头顶还有多少根头发?!”
“很快只剩零。”
“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路进行着毫无营养的问答。
留在原地的两位母亲收回视线,彼此对视一眼,抿嘴憋笑。
显然,她们对当事人“没喝醉”的说辞保留看法,但并不打算戳穿。
一路回到房间,奥黛丽意犹未尽。
有问必答的赫尔曼可太少见了,她恨不得把他的存款和保险柜密码给问出来。
但是赫尔曼很有防备心,不该回答的一律不开口。所以奥黛丽对他是否喝醉还存疑。
她决定换个问法!
“如果你没醉,那就说出我的十个优点,要认真说理由,不可以重复。”奥黛丽拉着赫尔曼坐下,沾染酒意的蓝眼睛亮晶晶。
布置精美的婚房灯光柔和,年轻的夫妻并肩坐在床沿,角落里,两道身影交织重叠。
赫尔曼似乎有些累了,他歪躺向床头,随意扯开领结,撑着头看她。
银色长发垂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散发着光泽。深灰色眼睛倒映着奥黛丽酡红的脸。
奥黛丽也有点累,她夺过一只抱枕,趴在床中央,两只手捧着脸和赫尔曼对视,笑眯眯:“哼,说不出来你就是醉了,原来你是一杯倒啊!”
她捧着脸哈哈大笑,脸颊的软肉挤成一团。
赫尔曼看着她,突然跟着笑了,声音很轻。
奥黛丽愣住,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也醉了。
柔和光线里,墨菲斯雪山冰雪消融,春风化雨,原来是这种美景。
她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你很聪明。”赫尔曼清冷的嗓音拉回她的神智,“虽然大部分时候很愚蠢,偶尔却能灵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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