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叶孤城很实诚地承认了。
他需要否认吗?
谁都知道,不让叶孤城拿剑,那不如让他去死。而一旦有拿剑的机会,叶孤城绝不会放过。
这个机会来了。因为叶孤城突然发现,在小叶孤城没有意识的时候,他可以控制这个身体。
他不会夺她的身体,他也不知道如何夺。
叶孤城道:“我很久没有握剑。”
小叶孤城听着叶孤城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或许她对此毫无办法。谁叫身体里有两个意识呢?
这句皮囊在她睡着的时候,似乎和挂在衣架上的狐皮大衣没什么区别,任何屋子里的人都可以拿去穿。
除非她整夜不睡,一直守在那里。
可是这可能吗?
她试过叫人把自己五花大绑绑在床上,还试过让丫鬟小玉脱光了身子抱着自己睡。
但若是不能解决这些简单的问题,叶孤城还算是叶孤城吗?所以叶孤城的剑还是照练。
所以小叶孤城活到六岁,张扬跋扈到六岁,作为一个小主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后,悲伤的日子终于跟着来了。
她每天都做梦,梦见自己在院子里练剑,练到头昏脑胀还要练。第二天起来,身体果真练了一晚上的剑,动弹不得,根本没办法出去鬼混了。
而叶孤城她爹也发现女儿终于上进了,天天晚上在院子里练剑,兴奋得三天没睡好觉,天天趴在墙头看她练剑,越加发现自家的女儿真是个武学奇才。
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天昏昏沉沉的叶孤城娘子走进书房,抱着一腔火热的狗血,一面学习认字,一面开始研究毒药。不懂的字还懂得找脑内的大叶孤城帮忙。
药也并不是太毒,只要让自己晚上起不来就可以。
这项研究持续了几个月,以小叶孤城自己的身体为实验对象,在经历了满面红疮、整夜拉稀、肚痛难忍、疯狂掉发的内分泌失调的折磨而叶孤城依旧执着剑道后,小叶孤城终于放弃了这项惨绝人寰的实验。
就在她放弃的时候,叶孤城也注意到了她的抗拒。
他在抢夺一个孩子的身体,而这个孩子不喜欢他这样做。
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样做的。
这个孩子叫叶孤城,却不是他的。
她是另外一个叶孤城,所以这这个世界很可能是另外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而她也许也有另外一段与他无关的人生。
叶孤城叹了口气,对她道:“以后,我只在月圆之夜练剑。”
小叶孤城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她才慢慢开口道:“我输了。”
她的眼里满是不甘心,噙着眼泪,但是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这本不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该有的表情。
她说:“我打不过你。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出来,我却知道,因为你太痴迷于剑,而我打不过你的执念。你既和我在一起,那你就不必可怜我。”
她不哭了,表情比她的年纪要成熟得多。连叶孤城都被她的举动惊住了。
小叶孤城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可以练剑,而我——我把名字让给你。我虽顽劣,却也知道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你比我更能担得起这个名字。”
叶孤城默然道:“……你本不必这样的。”
小叶孤城目光如炬,坚定不移地看着叶孤城,道:“你不需要我这样做,我却必须要做,因为我是白云城少主叶孤城。”
她虽尚年幼,然而血液中流淌着的白云城少主“叶孤城”三字所代表的骄傲,她并不比叶孤城少半分。
叶孤城不语。
小叶孤城道:“你也不用感谢我,且记住,有一天,我会从你那里把名字再次夺过来。你会打败西门吹雪,而我会打败你,叶孤城!”
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准准确确地叫他的名字,叶孤城。
小叶孤城看着他。这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而是一个挑战者的眼神。
叶孤城直视她的眼,道:“我记住了,叶孤城。”
这亦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准准确确地叫她的名字,叶孤城。
从这一天开始,她不再称呼自己为叶孤城。
叶孤城。
这个名字代表高傲。
这是一个一代剑仙的名字。
小叶娘子的梦境变了,她梦见有两个自己的身体,一个是叶孤城,在练剑,而另一个是她,在一边边嗑瓜子边指指点点。
这样的生活过了又有大概大半个月。小叶娘子早上起来,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痛了。
原本,一个人若是常常锻炼,身体上的神经、肌肉和骨骼就会渐渐适应运动量的。
小叶娘子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强健起来,红疮退下去了,皮肤变得更加紧绷水灵,一双眼睛更加有神采了。
她觉得练剑似乎也不是太讨厌的事情了。
后来,她就梦见有两个自己的身体,一个还是叶孤城,另一个还是自己,两个人都在练剑。
再后来,白天的时候,还有人看见叶孤城“少爷”在院子里练剑。
小叶娘子变成了大叶娘子,大叶娘子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叶咕咕。调皮捣蛋虽依旧是常事,但叶咕咕的逃跑的功夫更加好了。
再后来么,叶咕咕时不时地会玩失踪。
听多了茶馆说书,叶咕咕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瞎掺和和英雄救美。
她一脸满足地对脑内的叶孤城说:“被女孩子崇拜,飘飘然乎如凭虚御风,这感觉太好了!难道你没有这种想法吗?”
她总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女人,又总不明白要怎样当个真正的男人。
叶孤城看着这个从小男装打扮,举止中满是英武之气的少女叉腰灭哈哈哈地笑,默默地扭过头去,告诉自己她还小,她也确实不是他。
有一天,少侠叶咕咕就遇到了金堂满的宝贝女儿金如玉。
金如玉,不是小玉。
金如玉是关中首富金堂满的小姐。
小玉又是谁?
第8章 第八章 花开燕飞玉生烟
花满楼听到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欢快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朵。
花满楼的嘴角微微地扬了扬。
他能够从一个人的脚步声中听出这个人功力的深浅,也能听出些关于这个人的性格来。
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一个真诚又单纯的人。
那声音道:“你就是花满楼?”
花满楼道:“正是在下。”
那声音道:“花兄,久仰大名。在下叶咕咕。”
花满楼拱手道:“叶兄。”
倘若花满楼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给陆小凤听,不知道陆小凤会是什么表情。
叶咕咕又道:“花兄身上的香着实不错。”
花满楼道:“见笑,此香乃是友人所赠,不过叶兄是第一个闻出来的。”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然而鼻子却实在是最灵的。寻常人等竟都不曾闻出他身上有香。可见叶咕咕的鼻子也很灵。
叶咕咕道:“花兄的友人,可是叫小玉?”
花满楼笑道:“你认识小玉?”
叶咕咕笑道:“这香名为玉香。”
花满楼道:“我虽略能辨世间百味,却始终不能断定此是何香,原来只是我不知道玉亦有香。”
叶咕咕道:“玉本来就有香的,只是寻常人等闻不出来便以为没有而已。小玉的鼻子很灵。”
花满楼赞叹道:“玉姑娘人如其名。”
叶咕咕道:“你知道她是谁,现在在哪里?”
花满楼道:“惭愧,萍水相逢,未曾知晓。”
叶咕咕皱了皱眉头,道:“我正在找小玉。你既不知她是谁,可否告诉我你又是何时何地如何和她遇见的?”
花满楼的小楼。
一身白衣的花满楼坐在二楼的窗口,静静地享受这一片难得的景色。他听得见黄昏的燕归,也闻得见窗台上无数鲜花的馥郁香气。
手指轻抚花瓣,像是抚摩着情人的脸颊。他的脸上是一片祥和。
上官飞燕被崔一洞恐吓着上了楼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她觉得这个清秀的男人甚至都要发出神圣的光来了。
花满楼微笑道:“姑娘寻我有何事?”
上官飞燕这才意识到自己此番是擅闯他人的房子,忙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有人在追我!我可以在这里躲一躲吗?”
她的眼里满是哀求,险些要落出泪来。
花满楼道:“既然到了这里,你也不必躲了。”
上官飞燕焦急道:“他找到我便会杀了我的,他手里有刀!”
花满楼道:“相信我,没有人能在我这里杀人。”
上官飞燕看了他一眼。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公子,然而他脸上云淡风轻的自信神色却还是使她相信了他。
她躲在花满楼身后,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紧张地盯着楼梯。
花满楼亦注意到了她的不安。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毫无保留地信任并依靠你的时候,总是能够使人想要保护她不受欺侮的。
她提醒他道:“这个叫崔一洞,外号叫‘花刀太岁’,很厉害的,连我上官飞燕都打不赢!”
她想他大概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从他表情上看,他似乎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有些失望。
楼梯的木阶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上来了。上官飞燕连忙噤声,一眨不眨地瞪着楼梯的方向。
“花刀太岁”崔一洞满脸横肉,一额青筋,一身壮硕丑陋的肌肉,有一把白光闪闪的朴刀。他那只沾满猪油腻的手已握着这把刀杀过十来二十个人。强盗岂非都是要杀几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