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道：“我听说你是个聋子，可以你看上去不像。”
小玉道：“我的听觉也不是完全失去。另外，你知道，世上还有人懂得唇语的。只要看着你的嘴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门道有个好处，就是我得到的，要比我失去的多，凡是会打算盘的就一定会这样做。”
以失去听觉来换取嗅觉，却也不丧失和人对话的能力，这倒确实是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但是陆小凤知道这世上会这样做的人，一定不多。会这样做的人，也一定被认作疯子。
陆小凤叹息道：“看来你小时候受了很多苦。”
小玉低眉道：“人能到世界上走一遭就很不容易，我只是不想浪费，至少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你一旦听不到东西，就会发现少听些烦躁抱怨之事，世界会安静很多。”
陆小凤道：“可是我天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小玉道：“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很好很难得的朋友。”
陆小凤看着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终于只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是叶娘子的朋友。”
小玉呆呆地看着他，道：“我自然是她的……朋友，她待我极好。”
陆小凤道：“那你为何要欺骗西门吹雪？……不，是叶娘子，她为何要欺骗西门？”
小玉盯着他的脸良久，月光照着她眼底的泪，她道：“陆小凤，你可以为西门吹雪千里奔赴白云城，我又为何不能为叶娘子欺骗西门吹雪？”
陆小凤也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去白云城，是为了救他们两个，而你却是让他们两个去死，若是叶娘子真的死了，你也愿意么？”
小玉咬唇道：“她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主人，这是她的心愿，所以我必须服从她。”
陆小凤几乎要叫出声了，这个问题困扰他心中很久很久，而今他终于叫出了声：“就因为你要服从她，所以你准备眼睁睁地看着叶娘子假扮成叶孤谨被西门吹雪杀死吗？——或者说，你愿意看叶娘子杀死西门吹雪，愿意这一对新婚的夫妻互相残杀吗？！”
明明是西门吹雪和叶孤谨的决战，怎么交战的变成了西门吹雪和叶娘子？
“叶娘子她处心积虑地设计这场决战，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她的目的是和西门决战，她又为何要和他成亲？！”陆小凤几乎要冲上去，抓着小玉的肩膀让她为自己解答这荒谬的谜题。
而小玉只是抱紧了手臂，脸色发白。
第32章 三十二章 空余恨
良久，小玉开口了。
小玉乌黑的眼注视着陆小凤，道：“都说陆小凤很聪明，已处理过几十件让六扇门都头疼的大案。这也是小叶让我特别提防你的原因。我很好奇，你只不过是去了一趟白云城，怎么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叶娘子设计的？而此刻和西门吹雪决斗的，不是叶孤谨，而是她？”
陆小凤凄笑道：“其实白云城只告诉了我一件事，很简单的一个事实，但这个事实却是这一整个事情的关键。”
小玉道：“哦？你打听了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问了他们，白云城主是否有一个叔叔叫叶孤谨。这答案，每个白云城的人都知道，你自然也知道的。”
小玉道：“是，我知道。白云城从来没有一个人叫叶孤谨。”
陆小凤道：“而关于这叶孤谨的所有事，都是由叶娘子说出来的。”
小玉道：“正是因为是她说出来的，所以没有人会不相信。所以我们都没有料想到你会去白云城，也没有料想到你会问那里的人这样一个问题。”
陆小凤道：“可是我偏偏问了。”
小玉道：“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也只有陆小凤了。”
陆小凤道：“可是我也发现了一件事。”
小玉道：“哦，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还是不知道叶娘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我至少知道了一个结果。不知叶娘子有没有跟你说起关于这次决战的事。”
小玉说：“她说，决战结束后，我就知道会她是为了什么。无论怎样，她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陆小凤道：“所以如果我说，叶娘子没打算活着回白云城，你相不相信？”
小玉的脸色倏地变了：“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道：“我知道，哪怕这次决战她胜了西门吹雪，她也已经不会回到白云城。”
小玉黯然道：“我以为她会平安回来的。如果她不能回来，我就去杀了西门吹雪。”半晌她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她不会回白云城？”
陆小凤道：“其实你也猜得到。首先，她骗了霍休一大笔钱，运到了白云城。后来，她又嫁给了西门吹雪。如果这次决战中，她确实输了，那么叶孤谨和她一起死在了紫禁之巅；如果她活着，死的人就是西门吹雪。”
小玉道：“她活着，叶孤谨和她就都活着，为什么不回白云城？”
陆小凤道：“一起活着的，还有西门夫人。她又为何要做西门夫人？”
小玉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因为她……”
她话没有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
因为叶娘子做事一直都有理由，所以她也一直这样相信。它认为这次叶娘子这样做也是如此，譬如是为了让西门吹雪提出决战，或者是为了了解西门吹雪的剑路和弱点——所以她一直以为叶娘子是有充分的把握赢的。
但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些理由都缺乏重量。
陆小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娶她？你不了解西门吹雪，我却了解他，如果他不是真的看重叶娘子，绝不会娶她。”陆小凤苦笑道，“你知道，我们原以为他总是要当和尚的。”
“他们……”小玉的声音已在颤抖。
她突然发现事实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因为叶娘子虽随性，也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就下嫁他人的人。或许她也喜欢西门吹雪？
但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玉突然发现，她了解从头到尾发生的事，却也无法猜出叶娘子的目的了——她练剑，也时时找剑道比剑，她见过她练剑时严肃的表情，知道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本以为这次和西门吹雪的比剑，也只是叶娘子无数次挑战剑道名家中的一次。
然而这里有太多的疑点她无法把握。
陆小凤道：“现在，你还要拦着我吗？”
小玉咬牙道：“我和你一起去。”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决战。
高手之间的决战，本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攻出上百招。
西门吹雪的那一剑，遥从西来，石破天惊。
叶孤城的那一剑，天外飞仙，惊天动地。
少数几个能登上紫禁之巅的，已看得呆了。
有些人已脸色通红。他们平生自命武功虽非天下第一，也算是实至名归，今天却连这两人的剑招都无法看清。只觉得倏忽之间，身影游龙飞凤，似非人间决战。
西门吹雪脸色俨然。叶孤谨的剑法他略微知晓，也觉得熟悉，大约是因为他和叶孤城交过手的关系。
但叶孤谨并非叶娘子，他的剑势更加犀利而连绵，如无边海潮倾天而来。
他已感觉到他的剑势略落下风，若是如此下去，一百招之后便会显出颓势。可是连这，也也已无暇顾及。他现在只能着眼当下。他的剑，他的眼，他的身体，似要融为一体，都在寻找着叶孤谨剑中的破绽。
没有剑手的剑会毫无破绽，哪怕是一丝一毫无限细微，也是他的转机。
他唯一的转机，否则，便是死。他不在乎死，他只在乎他能不能抓住这一剑。
他已高度警惕，感官似乎要超脱凡尘。
猛然间他发现了！
剑已攻出上千招，即使是体力再好，也难免有倏忽。
西门吹雪看到了。
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血如梅花，寂静地盛放在夜间。
与此同时，两声惊呼响彻紫禁。
“西门！”
“小叶！！”
西门吹雪一瞬间感觉到恍惚。
他是剑神，他的剑已经融入他的身体。所以当他的剑进入叶孤谨的身体时，他已感觉到不对劲。
他似乎知道发生的什么。
他木然地拔出手中的剑，血光交缠银光，和每一次杀人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西门吹雪轻吹剑锋，血滴飘落。
剑冷，他的心更冷。
赢的人是西门吹雪。紫禁之巅的所有高手，他们也许没有看清楚过程。
然而结局，已经再明显不过。
叶孤谨的身体略微颤抖，而后笔直地从几十丈的高墙之上掉落。
似乎是黑夜里一只雪白的，捕猎的鹰一般迅速。
可是“他”若摔下去，必然要摔成肉泥的。
陆小凤和小玉只是看着，他们的身体已无法再移动——他们是赶不及的。
而这白鹰，突然变成了一双！
另一片身影猛然间飞驰而下，托住了“叶孤谨”的身体。
两身白衣在空中合二为一。
她白衣上的血迹染在他的衣上。
在场有无数人，可是他们都没有说话，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
寂静中，每个人的耳朵里都传来西门吹雪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