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娘子道:“然后?”
西门吹雪微笑道:“你也绝不会是一个遇到这么个小问题就要躲到我身后来的人,根据我的经验,如果遇到这种问题,你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但是最近你好像出不了万梅山庄,所以至少,你也会先在庄子里躲起来,或者赔礼道歉赔钱签字画押。”
她是不会装成那副可怜的样子使劲往他身上挤的。想起她刚才的样子,西门吹雪确信这似乎和万花楼的女子往恩客身上努力挤以作勾、引一样。
似乎有人想破脑袋地要叶娘子来勾、引他。
西门吹雪一气呵成,叶娘子惊讶地看着他,喃喃道:“西门吹雪,我的肚子里又养了一条蛔虫吗?”
西门吹雪不理她这没水准的比喻,道:“这是白管家让你做的。他答应了你什么?”
叶娘子招供道:“白大妈说给我做祖传手艺的叫花鸡。”
西门吹雪道:“还有呢?”
叶娘子道:“没有了。”
西门吹雪道:“没有了?”
叶娘子问道:“难道还不够吗?”
西门吹雪不说话了。他相信白大妈在求叶娘子做这件事的时候,必定备了很多报酬的,因为白大妈除了会做祖传的叫花鸡外,还有很多门手艺的。
只不过,大概,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听到叫花鸡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了。
西门吹雪这时候的心情有些复杂。
哪怕他是西门吹雪,突然发现自己和一只叫花鸡等同起来,还是有些压力的。
西门吹雪最后总结道:“你们的戏还应该再演得好一些。”
叶娘子严肃认真地道:“好,我会努力的。”
她又问,“……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带不带剑?”
西门吹雪道:“带的。”
叶娘子挠了挠头,道:“打个商量,今晚不带行不行?”
其实西门吹雪的答案很肯定,不行。但是他却没有直说,他只问:“你想干什么?”
叶娘子毫不脸红地说了四个字,道:“爬你的床。”
西门吹雪:“……”
叶娘子转而看了看他碗里的伪春卷,实诚地问道:“你一点东西都没吃,饿不饿?”
小二撤下桌上的盘子,又换上几道热菜。
饱暖生困意,叶娘子托着腮眯着眼看着西门吹雪一口一口地吃,心想怎么这人吃东西还吃得这么好看。
西门吹雪以为她还饿,道:“你可以吃。”
叶娘子已有些迷迷糊糊,只是看着他吃东西的模样,蓦地听到他这么一说,脱口便道:“你比较好吃。”
西门吹雪的筷子顿了顿,不再说话。
叶娘子浑然未觉自己刚才的话,打了个哈欠,道:“你吃的太慢了,和人一桌吃饭的时候是不是总是要饿肚子?”
西门吹雪只管自己吃饭,他确信他一回答,她就有可能说出其他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吃完,放下筷子,对叶娘子道:“走吧。”
叶娘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睁大了眼睛,她似乎不困了,但是又像被点了穴道一样,浑身僵硬。
西门吹雪突然警惕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四下的声音。如果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下手,那必定是个高手了。
可是,四周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叶娘子却眼看着就要哭了。
……白管家的计谋?
西门吹雪不由地怀疑。他道:“你,怎么了?”
叶娘子一脸悲苦地望着西门吹雪,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她道:“……他、他刚才来了。”
西门吹雪握住剑柄,冷声道:“谁?”
叶娘子一张小脸皱着,答非所问,道:“就、就在刚才……”
西门吹雪又道:“到底是谁?”
叶娘子道:“就是那个东西……”
西门吹雪也有些莫名了,来的是东西?他确信刚才没有任何东西到这里。
但是叶娘子的脊背挺得很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脸色和唇色惨白,脸颊上落下冷汗来,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东西。
西门吹雪脸色一变,握住了她的手臂,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道:“你怎么了?”
叶娘子道:“……疼。”
西门吹雪皱着眉头,急声问道:“哪里疼?”
叶娘子道:“……肚子疼。”
她的人忽然僵硬地倒下来。西门吹雪一把拥住她。
她的心跳很快,身体也发凉。
西门吹雪看了看饭菜,墨色的瞳孔里已经隐含着极大的愤怒,道:“有人下毒?”
叶娘子看着他,却肯定地道:“不是。”
西门吹雪以眼神无声问她。
叶娘子颤声道:“……血,流出来了。肚、肚子疼……小玉……”
叶娘子穿着白衣服,哪个地方在流血?
西门吹雪问:“你生病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叶娘子嘴巴动了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道:“癸水……”
西门吹雪整个身体突然像是被冰冻住了,他不说话,脸也黑了半张。
他道:“自己走吧。”
叶娘子作哭脸道:“我动不了……”
西门吹雪的嘴角抽了抽,放下半锭银子,以原先的姿势抱起叶娘子急速地往万梅山庄赶。
叶娘子的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整个身体努力地贴着他,她是无助的,似乎想要寻求什么庇护。温热地气息渐渐在他的衣衫上晕染开来。
她的心跳确实很快,她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似乎在忍受一种恐惧和痛苦。
她的牙齿狠狠咬着唇,脸上已毫无血色。
西门吹雪提气,加快了脚步。
当他以为她中毒的时候,他确实紧张了,他怕救不了她。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尽管她毫无生命危险,但她的害怕的心情已经影响了他,并在控制着他的行动。
他有一半的心神无法思考。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有些荒谬,可他隐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24章 二十四章 叶孤城现身
夜已深。
圆月挂在西南,披着几丝云彩,掩映在朦胧之中。
抽了嫩芽风韵美好的柳梢在静夜里也未动一动。万梅山庄已经陷入沉睡。
黑夜本就是让人休整的时刻,乏了的脚夫樵客,佣人伙计在这深夜里,也睡得死沉,好蓄足明日的能量,将这微小却来之不易的生活过下去。
叶娘子所在的南厢房也是寂静一片。她几个时辰前因为月例的原因,痛得死去活来,抓着西门吹雪的袖子闹腾了半天,直到喝下了白大娘熬的调养药才好些。但看白大娘的脸色却全无担忧,只见春风。
她柔光满面地看着家主人,劝道:“少爷你别着急,叶姑娘一会就好,你就让她抓着你,有人陪陪她她会好过些。”
她这样说,似乎西门吹雪是极担心的那一个。
结果她家少爷只是冷了一张脸不说话,待得叶娘子稍稍好过些就匆匆撤回袖子走人了。
乐得白大娘只在一边儿偷笑戳自家那口子:“你看少爷这反应!我说有戏,就绝对八九不离十,估摸着来年我们就能抱上小小少爷!”
白总管其实倒没看出来,可是他见孩子她妈这样肯定,想到她平日里断定猪娘是否怀了猪崽的准确性,就很义不容辞地相信了。
叶娘子疼了半日也累了。白大娘撤了药碗,伺候着她洗了洗脸并散了发髻,嘱咐她好好休息,也就吹了灯走人了。
如今这房间里静得出奇,风吹窗棂,窗户纸微微的声响似也放大了数倍。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窗户突然幽幽地开了,一条人影如鬼魅般潜进了屋子。
房间里的药味还不曾散去。那黑影闻了闻药味,像是放心了些,脚下无声,渐渐接近了床边,他的手抬起,一柄四寸短刀已在手中。
这柄短刀的剑鞘毫无修饰,黑漆漆一块木头劈成,而那剑的样式也是极朴素,似乎它就只是为了杀人而制作。大拇指略略托起刀鞘,银白色的闪亮的刀身显示着它吹毛断发的威力。
黑影调整自己的呼吸,小心注意着月光下自己影子的动向,使床上的人不至于被他惊醒。
这样巧妙的轻功和细心,世界上又有谁会被他惊动?
历来练家子的兵器,一寸短一寸险,而四寸的短刀,几未有闻。
据说江湖上只有一个人用它。
黄河远。
他就和那柄四寸短刀一般,为杀人而生。
而他现在要杀的人,是眼前这个叫叶娘子的人。
这个叶娘子曾经化名白云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两个人的名字都应自这首诗,只是一个是真名,一个却是假名。黄河远在之前就知道白云歌就是叶娘子,因为小玉告诉了他。
小玉是叶娘子的丫鬟,实际却是她的叔叔叶孤谨派在她身边的人。而黄河远,是叶孤谨请来的杀手。他明明有一个波澜壮阔的名字,却是个天生的低调的杀手。
所以此刻,他的右手动了。只在一瞬间,他的手已经拔刀,缓缓地接近,而后,重重地砍在棉被上。
陌生的触感。
没有他所习惯的血肉飞溅的快感,只有被利刃割破的棉絮,只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杀手一旦上当,就该有觉悟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果然,背后的杀气已然抵在他的颈项之间。
这股杀气汪洋恣肆,毫无戾气,但却是纯粹的杀意。这种纯粹的杀意令黄河远突然之间感到一股从心间上透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