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步的距离,雀铭疯了一样将拳头砸在那人脸上,一下接一下,眼中崩裂的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悚然疯狂。
满地的血污如同朱砂浸染画卷,而她与雀铭都在这幅画里变了。
没被歹人怎么样,反倒被他近乎疯魔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人已经没了动静,他却还不罢手,本是同她一样年纪的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能将高他半头的歹人死死钳制在身下。
雨渐渐小了,每一拳带出的猩红,随着雨珠淅淅沥沥的溅在石阶上。
那人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可雀铭还是攥住插在他右眼的银簪在骨肉里狠狠一转,听着那人昏迷却又因痛苏醒的惨叫,他脸上怒瞪着的双眼几尽于癫狂。
越清宁实在听不下去,她刚滚落下来又被歹人掐了半晌,此刻腿麻的站也站不起,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将自己支起来,叫道。
“住手!”
他听了,动作有一瞬的停顿,却并未真的住手,借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双手将那歹人脑袋抱在怀里,双臂用力硬是将人勒得没了声息。
“雀铭……”
越清宁想要他住手,想要他不要杀人,但是她太怕了,加之冷雨浇打在身上,此刻深入骨髓的寒凉无比,她没了再唤他的力气。
垂下头,她不敢看这幅场面,却在视线中瞧见突然钻出的一个分辨不清边界的阴影。
他几乎是爬了过来,两手撑在地上,弯下腰把自己快要压进土里似的仰视她。
“大小姐还好吗?可伤到了哪里?”
他说,带着无尽的后悔似的,柔柔的唤她。
“雀铭来迟了!”
越清宁摇头累得不想再说一句,更不想管眼下正待处理的一具尸体,雀铭好似深知她如何想的,当即道了声得罪,揽住双肩将她搂在怀里。
“我送小姐下山,这里的事让雀铭来料理。”
至于怎么解决,他没有说她便也没有问,只知道那天突降暴雨,山上的所有香客都挤在寺院堂屋底下,没一个人冒着雨丝去管山上发生了什么。
这事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大概是那时的雀铭太过能教她依靠,半辈子都待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想到他竟然存有二心。
也是因着这件事,即便最后他成了太子的下臣,越清宁仍没有与他彻底决裂,仍存着私心望他一切安好。
只不过他把事情搞砸了,于是这辈子越清宁也想不到借口该如何放他。
寿王戒台寺遇袭一事沸沸扬扬的在京城传开,所有人都猜测或许是太子所为,因着圣上将寿王放出来主管马瘟一案,太子心中不虞,设计暗害寿王,竟出动了弓箭手火烧戒台寺。
这样大的事情,便是太子也不可能压得过去。
隔天,皇帝便召了太子、寿王宫中议事,寿王自从戒台寺回来一直心惊胆战,连宫内诏令也不愿去,还是皇帝连下三道圣令才将人抬进了宫。
只不过未到御书房,宫内甬道上太子早已恭候多时,见着寿王在宫里竟然还用轿,怒气横生,强行拦住轿辇,将人留了下来。
“你这该死的病秧子!我大发慈悲留你条贱命,让你在京中苟延残喘的活着,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竟然敢演了这么一出戏来陷害我!”
太子仰头瞧着始终不肯下轿的萧恒,好似这样的姿态莫名被他压了一头,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肩,厉声要他滚下来。
不过这次的寿王好似不像往常一样对他毕恭毕敬,见他在轿旁跳脚,也不应答,反倒是压着眉头状似被吓出的病疾未愈的模样,朝着他不缓不急的念道。
“太子殿下既想要我的命,何必牵连他人?放火烧寺的行径,这宫里恐怕只有你一人做得出。”
他沉沉缓缓的低沉嗓音不同于常的冷静,像是二者彻底撕破了脸皮,不欲再跟他虚与委蛇。
太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这萧恒的装模作样,往日恭敬不过是保命的手段,真被逼到绝境,便是只兔子也会咬人了!
当日他的确派了人去解决越家女,这越氏时不时得跳在眼前碍眼,老太婆也似是要在她身上做文章,杀她一个小女娘能出多大的乱子,正好也能灭一灭越尚书的威风,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过本就是暗杀,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叫所有人知道他欲行的恶事。
山上插了两个箭术超群的暗哨,为的就是在寿王面前将人射杀,也好威慑威慑萧恒,叫他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寺门口即是第一箭,山脚下是第二箭,他老早叫人勘过,越清宁也是命大,竟然被一个小僧弥替她挡了去。
事前早说过,此箭未成事,也便就此收手退回,谁料到那箭之后不知哪来的刺客,铺天盖地的将山寺扎了个透穿,甚至光是谋害皇子还不够,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欲烧皇家寺庙。
这等的不顾一切,显然不是他萧恒一个初出茅庐的病秧子能策划出来的,但除了他又完全找不到第三人受益。
萧衍此刻火烧眉毛,本没打算闹出这样大的事,就算在萧恒面前杀了人,他也有借口理由将自己摘清,但是谋害皇子的这件,他再压不住了,父皇再怎么宠他,也绝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
眼瞧着萧恒的轿子在面前经过,萧衍琢磨了半晌也没能猜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害他。
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御书房,皇帝摒退众人,只留下了他的两个儿子待在里面,外围的一众侍者小心的屏息,生怕发出半点动静触怒正在气头上的万岁爷。
果真,不一会儿的时间,御书房里传来掀翻茶几的响动,又过了一会儿,太子从中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半晌之后,寿王也在众人窥视的目光中迈步出了门口。
“王萱。”
寿王低低一声,将等在远处的王萱召到近前,俯身对他耳语几分。
很快王萱领命而去,寿王也回了府中,此事好似就此作罢。
然九月末,术忽使者上京,朝廷里本来一边倒的格局突然悄悄的变动了几分,早朝上,竟然有人第一次提出反对援助术忽。
说此话的正是从凉州风尘仆仆归来的越尚书,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家一趟,带着满身的疲惫与风尘,就这样站在了百官之前,站在皇帝眼下。
此刻,就连皇帝也不忍心对他说重话了。
“执征,你才回来,此事不急还可再议。”
岂料越尚书像是被撞了魂似的,连皇帝也不放过,手执笏板连连上谏,高声颂道。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文贞所谏岂不如是,陛下继位二十九年,功德比之唐宗宋祖毫无逊色,扶持我大盛近三十年鼎富力强,难道如今区区一个术忽竟使我大盛屈居人下,任人宰割?臣实乃不解其惑!”
此言一出,便是后边等着看好戏的也灰下脸来,此番言论实乃大逆不道,竟然用往昔君主无德以致亡国来谏言。
皇帝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立在堂下的臣子们也大气都不敢喘,谁都没料到平日里最是忠君的越尚书自凉州回来,变了人似的,连婉言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但也许是,他家长女差点在不久前的戒台寺大火中丧命所致,总之眼下的越尚书看着是要跟皇帝对着干了。
上位久久的未置一词,太子见眼下静谧,深知这是个好时机,上前一步劝道。
“越尚书自己也说了,四海皆知我大盛国富力强,凡有朝贡必尊我大盛为先。既是这样,我朝自然有义务维持各国邦交,驱除战乱还复太平,既是彰显我国国力也是同小国永交至好的机会。”
越尚书抬起头,第一次没有避开直视天家目光,死死的瞪着萧衍。
“世人皆知术忽残忍狡诈,品性不端,有今日下场是他们自作自受!”
太子当即拧起眉头,提声怒斥。
“当今后宫皇后,在朝清远侯亦是术忽后裔,甚至连本宫也流着术忽的血,越尚书这样说,莫不是在骂本宫!”
“好了!”
气氛剑拔弩张到极点,上位皇帝终于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按下暂停。
让人奇怪的是,此事牵连的其中之一的清远侯也在朝堂之上,对此事却尚未置词。
此刻也静静的立在百官身前,像是没听到越尚书刚才的那番言论一般容色平静。
御帘后的圣上,谁人都看不出他脸上神色如何,只能感觉到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当场,在清远侯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的久。
“今日之事再议,好生招待使者,不可有所怠慢。”
说着一挥袖就这样下朝去了,百官分作两派,本就相看两厌,此刻更是一分也不想再见到太子,下了朝一窝蜂的挤到了越尚书身边,连声高赞刚才的直言醒谏。
只不过被奉承着,越尚书脸色仍算不得好,下了朝出了宫门,三步并作两步的踏上马车回家去。
众人七嘴八舌,直道刚才的那一番针锋相对,原来是因太子暗害寿王不成,差点连累越家长女所致。
那件事如今已经算不得秘事,整个京城里,谁有胆子在天子脚下行凶,还是谋害皇子这等大事,还能全身而退?
除了皇帝最看重的东宫之外,别无他人。
近一个月的时间未见父亲归家,全家人一齐到大门口等着,望着,想先一步看到父亲赶回的车马。
只不过等了半天,跟着越尚书的小厮回来传话说,大人已经连夜进宫去了,叫她们勿要再等,一家子人又长吁短叹的各自回了院子。
越清宁被青珠扶着走到自个院门口,犹豫了一下,步子就这样停住。
青珠立马明白了她是在想谁,小嘴一撇,恨不得把嘴撅到天上去。
“大夫都说是小伤了,姑娘何必这样挂念?”
越清宁被她揶揄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脚迈进院里,走到廊下铺着锦毯的美人靠上倚倒。
“我也没说什么,况且他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平平安安,无恙的活着不好吗?”
这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青珠骨子里头总是透着什么,一直在隐隐戳戳的提醒着她,雀铭这人不可相信。
而且自他回来,简直成了越家的大功臣,大小姐关心不说,清喆少爷也对他另眼相待,这不都已经过了十二日了,还在往那马仆屋里送补品。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又没伤到筋骨,皮肉上的伤口,都半个月了,居然还不好!
青珠忿忿的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越清宁在侧也无心调侃,自那日被他相救,已经十来日不曾去瞧过他。
她的确是有些避着他的心思,因她不是那等算得清恩怨,直来直往的人,这帐好似越捋越糊涂了。
雀铭为了救她中箭,为了救清喆染病,不算这些,为她刚回来时的一句话受罚挨了板子,听她荒唐的命令染上过风寒。
也亏得雀铭那单薄的身板底子不错,被她全家这样为难,竟然还能生龙活虎的活下来。
如今,她那些未能实现的毒计也使不下去,都怪他频频相救,这样怎么能算得上仇家呢!
她这边还未想清如何料理他,前院下人前来告知,老爷回来了。
这些纠结,暂时不便再提,越清宁收拾好脸上憔悴,慌忙应着来人往堂屋去。
只是他们还未近前,前头伺候的下人忽然从院中鱼贯涌出,垂着头等在院门口,无一人再敢吭声。
越清宁越往前走越感觉不对劲,她行至墙下,突然听到院子里头传来自家父亲雷霆般的怒声。
“我越家待你不薄吧?平日里衣食住行也不曾苛待了你,你呢?就是这么守着清宁的?我越家就交代你一件事,只要护住主子便好,你是怎么办事的!”
堂屋里似是在骂下人行事不力,但自家父亲从未有过此等恼怒的时候,便是清喆病成那个样子,父亲也从不曾苛责下人。
越清宁心下突突的跳个不停,她拦下青珠让她等在院门口,省得她也被无辜波及,一人走入气氛凝滞般严肃的庭院,还未进堂屋,父亲怒骂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想不到你竟然敢勾结外人,害吾子女!为那一两颗散碎银子,主人家姓甚名谁也全然忘了……”
“不要再说了,我越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越执征说过这句,越清宁刚好转过房门,她看到空荡的前厅里,一人正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默默无声的承受着这一切的怒火。
而父亲也在此时瞧见了她,他微微一愣,眼中流露出的不忍与愧疚像是场细雨,湿淋淋的将他淋得狼狈极了,他微微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意图隐藏对她这个女儿将要倾泻而出的愧疚。
越清宁走入堂屋,见那始终躬起的脊背一刻也不曾抬头,她害怕极了,忙叫他。
“雀铭,抬起头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灰扑扑的衣衫轻微的晃动了一瞬,继而绵延着的还是寂静。
越清宁惶恐惊惧的抬起头,望着外面秋风翻涌下带起的黄叶,距离腊月还有三个月,雀铭却比前世更早的要走了。
她不能相信,也不敢让它成为现实,于是愈发急切的要将他拉起来。
“爹,无论是什么事,雀铭都救了我,救了清喆,我们不能赶他走!”
她无望的拉着雀铭的袍子要他起来,可雀铭始终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肩胛上的疼痛使他跪伏着的双手时不时的抽动一下,越执征见了却仍是恍若未闻,背手看着门廊外明晃晃的阳光,不曾动摇半分。
“是他自作自受,出去同人吃酒赌钱暴露了你的行踪,才会给你招致祸患,清宁,勿要管他,让他自行离去!”
越清宁怔住,“就为了这个?那些人若是真想要我的命,要知道我何时出府岂不是太过简单,用这样的理由便要将他撵出府去?”
越执征似是也难狠心,他从旁侧绕了好大一圈,坐到了离两人最远的位置。
越清宁还不愿意放手,拉着他的胳膊拽不起他,干脆蹲在地上提着肩将他拎起来。
“雀铭,你为什么不辩解?我知你品性,你怎么会去吃酒赌博?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他肩上的伤还未好全,又跪伏了有一会儿,此刻被憋的通红的俊颜渐渐转白,望着她耷拉着眼皮,好似再看不下去她一眼。
如此便好像又做实了罪证,越清宁固执的追着他的目光,要他给一个解释。
然而院门外又传来一阵骚动,刚下学的清喆听闻这事,匆忙赶了回来誓要拦下父亲。
但他人还未进堂屋,父亲好似看不得他们这一个两个都要为他求情的样子,拍桌站起,怒目圆睁的望向雀铭。
“你倒是笼络了不少人!我只问你,你出卖主家行踪到底是不是真?”
“雀铭!”
越清宁摇着头挡在他面前,她单薄纤弱的身体,此刻好似一赌巍峨的高墙,真的替他挡住了所有风雨。
雀铭认认真真的仰头看她,这是第一次,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占有她所有忧心。
但终归,他不能只做她的雀铭,他不辜负她的情意,便要辜负老师的栽培,甚至对不起他肩上背负着的凌家所有枉死之人的血债。
这一次,他只能将她推开了。
“雀铭不可能害姐姐!我知道……”
“是我做的。”
清喆刚迈进屋子,跪在地上恳求父亲,听到他的话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那个说他会一直保护姐姐,一直护着越家的人,如今违背誓言,脸上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自厌,只听他悲戚地开口道。
“因和同乡吃了酒,一时高兴,不小心透露越家十七日要去公主府操办祭礼的事。没想到那人以此设计,竟然要害大小姐,我清醒过来时,自觉闯了大祸,连忙赶去戒台寺接小姐,幸好,我去得不晚……”
“雀铭……”越清宁垂头看着他,他亦是低低的躬下身去,瞧不见面容。
从未有过如此厌弃的情绪,或许比刚醒来的那一刻还要恨他。
越清宁噙着泪,止不住的发抖,总算明白了这貌似忠仆的恶犬在干什么。
他想要离开了。
他要到他真正的主子那里去了。
自醒来这些日子,他三番两次表露忠心,多次舍命相救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但她明明问过他,要不要离开这里,离开越家,是他自己说的不肯。
越清喆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下来,本跪在地上恳求父亲,此刻踉跄着站起了身,薅着他的领子还是迟迟不敢相信。
“你明明说过会保护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小少年怒极而泣,还以为自己早将世人看了清楚,没想到近在咫尺这人,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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