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连滕大人都是他这边的人,其隐藏之深实在让人胆寒。
寿王,可能真的会打败太子登上那至高之位。
送走崔护,隔日越清宁想去滕家看一看姐姐,顺便问上一问这药方是怎么回事,谁料到滕家大门紧闭,即便是她也不许进去。
这大概是头一次滕姐姐拒见她,似乎是因为药方的事正陷入自责,她的心向来牵系万民,这次死了这么多人,她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
在这头碰了壁,眨眼之间已经是九月十七,公主府再次来请这一家子前往操办祭礼,但越家刚刚劫后余生,更不要提钟氏被伤狠了心,这次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出府门,越清宁只好代为操办。
高大的金扉门口挂上了纸灯,这京城里没一个敢像长公主这样每年大肆操办祭礼的。
越清宁下车毫无准备会遇见那人,半开的朱门对侧,他神态平静的立在门边,两手插在袖里,见她来了摇晃着往旁侧让了一步,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唬人。
“见过寿王殿下。”
好似不见的这段时间两人中发生了什么蹊跷事,寿王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只拿那双冷淡的眸子上下扫了她两回,收回目光后兀自抬步便走。
越清宁想不到长公主会在这种日子请他过来,或许自那日开始,他便不曾走过。
两人携步而行,越走越慢,本就怕他,此刻别无二人的情形逼得她局促的不像样,甚至连缩在袖中的手心也开始蕴出冷汗。
他久久的不置一词,更加剧这种恐慌,二人并肩良久还是越清宁先忍不下去无言的折磨,搭话道。
“先前听闻是殿下勘破马瘟案,为我弟弟求得公道,清宁多谢殿下!”
停也未停,他依旧往前走着,似是稍稍斜了她一眼,沉吟着念道。
“你弟弟现今如何?”
“清喆无碍,早两日前便回去学堂了。”
正穿过林荫的一条小路往祠堂过去,林间风涌卷起绿浪,在前边的寿王突然停下脚步,将她也拦在了后边。
越清宁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然他回过身来,十分认真的瞧着她消瘦不少的面颊。
“我本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但这次之后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个妄论。”
越清宁仰头望着他,心中亦是有些躁动。
她活得不久,所以也没有看到他最后有没有成功,如此便只能做赌,赌他并非池中之物,赌他能够洞隐见微。
因着将这点希冀交付在他身上,某些时候,对这个同她无关的萧家人也渐显露出些不同于旁人的信任感。
纤细的脖颈直挺挺的朝他支着,撑出面白中带粉的干净娇靥,寿王垂眸瞧她不自觉眯了眯眼。
世间众人都有故事,但无论官做的多大,背景有多雄厚,了解生平便能一眼看尽,然而她身上的谜团始终隔了层雾,他也曾细致的将她过往查清,左不过是个有些才气的深闺女子。
但她所表现出的不寻常,恰如此刻明明怕他,还敢拿那双透亮的眼睛乖乖的依偎于他,像是无论何事都可以帮他去办。
她为什么这样忠诚于他?
想着,寿王有些怀疑意味的意图试探试探。
“这天底下的灾祸谁也算不到,汲汲营营抵不过一朝变动。之前,是我做的不妥,马瘟案之后才叫我想明白一事。”
他细细的在齿间咀嚼良久,吐字时却快速又利落。“清宁,婚事若是你不愿意也是可以的。”
崔护乃边关守将,一旦和他成亲必要经历长久的夫妻分别,更何况这人本就不是她属意的良人,京都的闺秀更不可能随他走到那万里之外的边关过活。
护国公府的名头虽好,但京中的权贵再喜欢这名也要掂量掂量自家女儿日后的生活,崔护于她们而言当真是下下策。
此言卑鄙至极,他从未由心要放她一马,只是想透过伪装,观一观她心性。
越清宁显然也被他表现出的真挚哄到,只不过她两眉紧锁偏了偏头,好似一瞬间想清楚了后果,望着他乖顺的应下。
“多谢殿下替清宁忧虑,少主很好,我是愿意的。”
二者相顾无言,静默了好半晌,越清宁垂着脑袋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也就忍不住抬眼观他面色。
只见这向来游刃有余的寿王殿下,离她如此之近却遥遥的望着她,像是隔着层纱似的看不透她人。
她心底里咯噔咯噔的直跳,心想莫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话。
然而两人之间还未分明,绕过长廊的丫鬟过来通报,说长公主殿下正在等着越家姑娘过去。
如此,二者便就要在这里分开,越清宁告辞先行离去,却在一段路后还是朝后瞥了一眼。
环侍的人群中央,他的眼睛如同鹰隼,直直的透过众人盯在了她的脸上。
像是还未得解的执念逐渐生了根。
到了长公主的暖阁里,那份被注视的悸动还未从心底消除,她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胆战心惊,她有些看不懂,分明也不是恶意,但他那眼神隐隐藏着几分恨。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瞧她呢?
越清宁将帘子落下来进入满室药香的内阁,长公主正倚在床边,手里逗弄着一只文鸟,看上去倒不像是尚在病中的模样。
这病已经装了半月有余,却还不见好转,这子侄俩的心思谁也猜不明白,瞧不清楚。
正见她进来,长公主命人将鸟儿送了下去,拍拍被子叫她上前。
“清喆好不好?你娘亲可担心的吃不下饭了?”
越清宁不敢隐瞒据实告知,自疫病这事终了,母亲强撑着越府许久,一时松懈下来百病缠身,现今头痛的连起床都不能,济元堂的汤药一日三送,几乎日日不停。
长公主闻言哀叹一声,攥着她的手捂着掌心,急得眉头也要皱在一处。
越清宁忙道:“母亲的头风是旧疾,殿下无需为此担忧,待这段时间过去,自然就会好转。”
如此再劝也打消不了长公主心中的忧虑,她分明是为了越家安稳,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半点也没给阿宁帮上忙。
这孩子脾性至纯,恐怕一时要钻牛角尖的。
想到这她再次叹了声,拍了拍清宁手背。
“这次是我不好,你母亲那里我自会去开解,你在这里便不用操心这些事,只安安稳稳陪我过好这个忌辰便得了。”
说着话,轻巧的掀开被子这就要起身下地,越清宁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住。
谁料这位病中的长公主殿下,勾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捋袍子,精神焕发的站在地上,连一丝摇晃也没有,平稳的缓步迈出了房门。
越清宁心底的疑惑藤蔓一般缠绕在一起,但终归是跟着人走了出去。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就这么行过庭院,走入了那方燃着香烟的祠堂。
室内的光线被窄小的门框方住,剩下的那点亮光,显然不足以照亮宽阔幽深的室内,而在最中间,还残留着佛像印记的轮廓下,一只小小的木牌立在正当间,与这满室的琳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长公主自走进来,再也没回过头,顺手抽了三支香,向着摆放牌位的灵台跪下。
越清宁也随她跪下,心中因曾听闻他的过往,也生出无限哀思。
仿佛这人生长在记挂他的亲缘血肉里,只要念起他,关于他的故事便不算终结。
长公主领她跪着,垂眸低触下,空气里暗暗流淌着的无尽思念,也于静默中感染着她,她忍不住垂头向这位舅公诚心许愿,想他多多去长公主梦中宽慰一二。
然她的心思藏在心中默念,旁侧的长公主却于袅袅香烟中念出了声。
“晢哥,你要护佑我得偿所愿,你放心!”
“欠了你的人我一定要叫他尽数偿还!!”
犹如棵树,外面掩饰的干干净净,可地下深埋着的根系,纠错交缠着死死扣在一起,这一声里像是将整棵树浑然拔起,显在外面的那些不见天日的恨意淅淅沥沥的带着泥土,就这么被明晃晃的翻了上来。
叫初次观之的旁人一脸错愕,心慌不已。
而越清宁偏是那个初次触及隐秘的旁人,她乍的张开眼,心惊的朝外头看了看。
四下无人,长公主那声里带着的憎恶破开静谧,好似要将前尘往事翻出来似的执拗,惊得她也手足无措。
然而当事之人,好似并不在意被她听了去,说完心里话,向着牌位三叩三拜,恭敬的将香烛插进炉里。
谁欠了舅公?欠了什么?
越清宁直觉这其中的秘密非同一般,因此也无法率先开口。
但长公主好似早明白她的忧心,淡淡道:“清宁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舅公吗?”
越清宁下唇慌张的抖了抖,她想,但又不想。
正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陛下驾到!”
越清宁腾的起身,心中又慌又怕,这是她这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皇帝。
正胡乱思索着,却见长公主闻声,连起身都不曾,仍是端端的跪在原地,仰头闭眼静思。
如此大胆,无畏皇权。越清宁心惊胆战不知道如何是好,然而门外那位天子已然亲临,她慌忙的退到门边上,缩成个无人在意的小小一团,低低喊了声:“请陛下安。”
进来的那抹明黄身影瞧都不曾瞧她,掠过面前跪作撒豆的下人走到他那位姐姐身后。
门边立刻有人将清宁拽了出来,掩蔽房门,留这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家人自行说话。
越清宁退到外边,才感觉到自己膝下的疼痛,怕是刚才太过着急不小心磕到了双膝,她叹了声,从前只道自己厌恶皇家人,没想到真的见到天子,她的恐惧远远大于厌恶。
天下所有的供养皆为那一人,她忍不住幻想,若是执权之人并非善类,天下岂不是供他一人戏耍。
正兀自思量着,门外突然有人唤她。
越清宁抬眸瞧过去,没想到那人正是她两世今生最大的仇人——萧衍。
“久未见姑娘,身上可好些?”
甩着玉坠子的手一刻不停,显得整个人也浮躁不堪,越清宁知他没耐心,低着头悄声敷衍了两句。
“大好了!多谢殿下记挂。”
闻言,面前之人抿住嘴静默的立在距她五步之外的距离,越清宁再未抬眼,却能看见他绛紫的袍子下边绢绣貔貅的靴子。
离得太近了,前世那些恩怨仿若在此刻突然翻涌着从肚子冲上喉头,她多看他一眼怕是就要宣泄出去。
马蹄下碎骨裂心的疼痛,至今仍有余韵,她时常在梦中惊醒,梦到自己被萧衍看穿,被那三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绑到那所破败的观音庙,无论这梦重复多少次,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她死于非命。
而近在眼前的萧衍,两辈子都活得好好的,撼动他的地位难比登天。
自己不过是深闺里的柔弱女子,连手刃仇人都难上加难,如此,这恨便要藏得再深些。
越清宁躬下腰去,强迫自己将一丝一毫的情绪全部收进肚子里,她咬着唇,目光寒凉的结成了冰。
胜负还未可知,她还没死事情便不算完!
许是心声太过惊撼,不远处的太子忽而回身向她乜了一眼,眸色凉如寒月,似是不满她此时在这里。
一个废物萧恒,一个病秧子越氏,最近不知是怎的,自遇见他们之后便没有一天说得上开心,本也没有上赶着来惹他的胆子,只是静谧的往身边一杵便要扰人烦忧。
“听说你母亲病了?”
越清宁在侧忙躬身回禀,“是,前段日子操劳过甚,一时松懈便下不得床了。”
本就不是真心想问,听她答复也听得神游天外,好在此时寿王进来,将她的位置挤开,允她退了下去。
“皇兄,这些天,府里再没来人,来往的只有御医,也尽是父皇派来的,没有外人来过。”
他话说得很轻,像是不敢惊扰到他的由衷的恐惧。
但萧衍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他去,前段日子正是他负责查的洛峰,洛家的所有赃款账簿也在他手下才会被翻腾出来。
他这个弟弟远不像看上去这样听话。
“倒是我小瞧了你萧恒!马瘟一案办得如此漂亮,你可不像是往常我以为的这般愚钝啊!”
说着手中的坠子猝不及防的拍到了寿王脸上,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又恍然醒悟般重新凑上前去,低低的躬着身子,弯折的快要到了土里去。
“皇兄息怒!是父皇叫我去查,还派了护国公家的三子盯着我。我本无意惊扰骆阁老爱徒,可事非我愿,父皇另派了大理寺少卿去查,便是我说也没人听我的……”
语调越来越低,最后嗫嚅着不知道在嘴里嚼着什么字。
萧衍又气又急,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父皇在背后的属意,凭他一个闲散王爷,难道真以为出了府门便有人听他调遣?
可父皇这样敲打却又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宫中母后做了什么惹恼圣意,若不是她,这样前后颠倒的态度实教人看不清楚。
“除了叫你去查洛家,父皇没说别的?”
“不曾说过其他。”
寿王说到这处忽而停滞半晌,抿着唇嘀咕了句。
“不过父皇曾自己念了两句诗。”
萧衍眉心一紧,赶紧问:“是什么?”
“前头记不得了,只记得后边两句是:但令毛羽在,何处不翻飞。”
这诗本是篇好诗,以失群的孤鹤自比,排解心中抑郁不得志的一篇佳作,可莫不是他心中有鬼,为什么听见最后这两句,怎么都不像是夸赞,反倒在讽刺羽翼渐丰的他将要离群易主。
萧衍想到这层,背后惊出一片冷汗,手也在袖中越握越紧,无意中差点抠出血痕来。
父皇为什么会这样说?难不成真的开始忌惮他半个异族的身份?
他从未想过这点,因着无论前朝后宫,术忽早已深深的嵌入进了大盛朝的每一寸血肉,哪怕京都万人之众,十之有三流淌着术忽的一半血液。
他的确是第一个混血太子,但早在父皇之前多少世代,术忽早就与大盛一体,他们之间哪还有彼此之分?
但如今,父皇竟然开始算计起他来了!是因为那该死的三百万两,还是某些有心之人从中挑拨离间,亦或是二者皆有之,有人利用这笔钱做文章,叫皇帝开始忌惮术忽,连带着要他也不好过。
萧衍阴恻恻的思量着,当今天下,能叫父皇听上一二的还能有谁?
除了父皇的姐姐长公主,恐怕没人能在御驾前说这些还能不沾染毫分。
当真又是她在背后捣鬼!这个老太婆,几次三番找事不叫他好过,甚至算计到了太子之位上头。
又是给萧恒联系盟友,又是在御前挑拨中伤,大限将至的半个死人还这么能蹦跶!
是不是应该给她些教训,才能叫她明白宫中朝中的事她管不了,也休要来沾边,不然掺和进这一团乱麻里的人,可是要有性命之忧的!
萧衍想到这里,忽而抬眼望了眼远处的长廊,那里头坐着的姑娘们悄声攀谈着,不大的声音其中掺杂着的偶尔应和的轻言缓语,低沉沉的叫人心急。
他注视良久,直到堂内传来一声怒吼,打破寂静。
祠堂内门啪的被人推开,怒火攻心的皇帝疾步走入院中,视线一扫将大太监叫了过来。
“苏福,当年朕要你去查的驸马病逝可有疑点,你自己爬过去说!是不是朕有所隐瞒!”
被唤过来的大太监苏福,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扑到门口,朝着里头又拜又叩的。
“长公主,奴才已经查的不能再干净!驸马的确是厥心痛,胸中窒闷,心悸而死!”
门口的又哭又叫好似并未有半点打扰室内空寂,跪在蒲团上的老妇人仍旧一言不发,只独独仰面看着灵龛,像是以一种无声的静默,对抗滔天皇权。
而室外站着的皇帝,见她一如既往的如此痴缠此事,也有些上不来气,捂着胸口被人搀扶着指着她背影,高声嚷道。
“是朕不帮你查吗?事实便是如此了,你还叫朕怎么样?难道偏要编出个歹徒来任你千刀万剐,才能过去此番?”
“百晢不是朕自幼长大的兄弟吗?他身死朕难道心里好过?可真相已经摆在这里,整整十年过去,你还不肯放手,朕已经允你每年大张旗鼓的祭拜还要如何?难不成他一个人死了,这天底下的其他人都不活了,陪他去吗?”
越说越有些难以自控的怒气上头,皇帝本来皎白的脸色变得紫红,又愤又恨的朝着祠堂里那始终不肯放下此事的皇姐愤声。
然而他再怎么火大终究是改变不了,十年如一日苦求之人的心思,长公主已经经历过一切,从愤懑不平到说服自己用了整整十年,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难料,偏叫她在寿尾得知了线索,一切推翻重来,这次便是叫她再用十年,这苦痛与愤恨也再消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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