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璃则安静地搂着温音,幽蓝的鱼尾盘踞在她人类的双腿上。
他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依赖。
良久,沧瑜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透过录像,低沉得有些失真。
“纯粹的人类身体,脆弱而生命短暂。”
“如果无法成为我们这样永生的存在,”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抹过还染着暗红血迹的唇角,“那成为寿命漫长的鲛人,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的目光转向沧璃,语气平和而深沉。
“阿璃,好好守着她。”
说完这句,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沧瑜走后,沧璃没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轻柔地将依旧昏迷发热的温音揽进自己冰凉宽阔的怀抱里。
他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仿佛守护着某种珍贵又易碎的宝物。
他用他的体温为她降温,听着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天幕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一丝朦胧的鱼肚白,沧璃才极其不情愿,又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臂。
最后,温音看见画面里的沧璃缓缓低头,在她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极其轻柔,几乎不带情欲色彩的吻。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褪下了身上柔软的睡袍。
镜子里依旧是人类白皙玲珑的身段,视线从脖颈到锁骨,从腰肢到双腿一路往下。
除了唇瓣因为亲吻而显得略微有些绯红之外,其他地方的皮肤皆是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异常感。
温音穿上衣物,拉开房门往浴室方向瞥了一眼。
磨砂玻璃门内,沧璃依旧安静地趴在浴缸边缘,面朝舷窗外广阔无垠的大海,仿佛那深蓝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吸引着他。
察觉到卧室这边的动静,他那条浸在水中的蓝色尾鳍几不可察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温音收回目光,简单同028讲述了昨夜的梦境。
[双生子……]听完温音讲述的028惊叹道,[原来他们真的都是诡异源头…]
[嗯,沧璃和沧瑜这两个血脉相连、命运交织的双生子,共同构成了这个小世界的核心异常。]
[那宿主你的任务难度岂不是加大了一倍……]
028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
[还有继续被喂食那种血液,你的身体肯定会发生不可逆的转化。看看那些宾客异变时的惨状……我担心你……]
[那些宾客饮用的异变鲛人血,同沧璃和沧瑜的血液应该有所不同。]
温音对028的忧虑倒不是特别担心,她本能的觉得,他们不会忍心让她承受那样的痛苦。
[宿主,诡异源头已经确定,但看现在的情况,我们一时半会还离不开大海,没办法回到陆地上揭露部分人类的恶行和鲛人一族受到的虐待。]
028继续开口,
[那我们要怎么矫正这份源于血海深仇的恶意啊……]
[难道要劝说他们放下仇恨?这听起来……几乎不可能。]
[或许……关键不在于让他们忘记仇恨,]
温音若有所思看向窗外的大海,
[而在于……找到一种能替代恨意的情绪……]
[譬如……无限的爱意。]
温音收拾妥当,她定了两份早餐也送上了门。
一份是典型的人类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香脆的培根、烤番茄和新鲜果汁和面点。
另一份则是一个铺着碎冰的银盘,上面整齐摆放着处理好的,肉质晶莹剔透的深海小鱼,散发着海洋特有的鲜甜气息。
尽管知道沧璃作为“诡异源头”之一,可能早已不需要依靠这种普通食物来维持生命,但温音还是将那个盛放着鲜鱼的银盘,端起来,放在了客厅中央的岛台餐桌上。
岛台很高,旁边放着几张高脚凳。
温音转身面向浴室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唤道:“沧璃。”
浴缸里的身影动了动。
沧璃转过头,那双幽蓝的眸子望了过来,里面带着一丝清晰的疑惑,似乎不明白温音为什么要叫他。
温音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餐桌上那盘在晨光下闪着微光的鲜鱼,语气温和而平缓。
“要……一起吃点东西吗?来这边。”
温音的邀请,让沧璃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看了看那盘鱼,又看了看站在岛台边,沐浴在金色朝阳中的温音,似乎无法理解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他习惯于被索取,被囚禁,从没在人类面前经历这样近乎平等而日常的共餐邀请。
晨光透过干净的舷窗,洒满整个客厅,也勾勒出温音柔和细腻的侧脸轮廓。
她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感。
迟疑了片刻,在温音的目光中,沧璃终于动了。
哗啦一阵水声。
他幽蓝色鱼尾率先探出浴缸,带出淅淅沥沥的水滴。
接着整个高大的身躯从水中完全脱离,用那条美丽的尾巴支撑着身体,如同某种古老而优雅的神秘生物,缓缓地滑行了过来。
温音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靠近。
沧璃最终停在了岛台前。
岛台的高度,对于需要用尾巴支撑站立,身形修长的沧璃来说略微低了些。
温音则自然地坐上了一个高脚凳,在金色的晨光微微抬头看向他。
沧璃看了看桌上的鱼,又看了看温音,似乎在确认这是否是真的允许。
温音拿起自己的餐具,指了指那盘鱼,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煎蛋,送入口中,做出了示范。
迟疑片刻后,沧璃终于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叉起一条晶莹的小鱼。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阳光落在他湿漉漉的长发和幽蓝鳞片上,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泽。
温音静静地吃着她的早餐,偶尔抬眼看向面前的沧璃。
看着他安静进食的模样,看着他偶尔因为鱼肉鲜美而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眸,看着他那条因为支撑身体而微微摆动的、蕴藏着强大力量却又伤痕累累的巨大鱼尾……
看着他时不时朝她看过来的,宛如蓝色宝石般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绝望和痛苦,没有黯淡和眼泪,只倒映着她小小的人类身体。
温音低下头,眨了眨微微酸涩眼睛。
为期一个月的海上旅行,转眼已过去大半个月。
温音同沧璃用完早餐后,出门来到了热闹的甲板边。
微咸的海风拂过面颊,吹起她几缕黑色的发丝,远处海天一色,蔚蓝无边,宁静而壮丽。
就在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甲板上喧闹的人群时,忽然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是那位耳后曾出现异常鳞片,后来在她眼前异变成青色鲛人的女士。
她此刻完好无损地站在不远处,正与几位宾客交谈。
她穿着华丽的裙装,戴着精致的面具,举杯的动作看似优雅,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她的动作过于僵硬了。
笑容的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尺描绘,眼神深处透着一股模仿般的空洞。
就像……一件精致的人偶。
或者说……披着人类外皮的不明生物。
温音面色没什么变化,却在脑海中呼叫起028。
[028,立刻查看舱底,编号001的那个容器,里面的鲛人还在不在?]
028很快反馈回了答案。
[宿主,那条青色的鲛人还好端端地泡在001号容器里,看起来有些虚弱,但确实还在!]
温音面具下的眉头微皱。
既然异变的正主还在舱底关着,那眼前这个顶着对方皮囊,行走在阳光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温音压下心中的惊骇,目光扫过人群。
一个、两个、三个……
她很快辨认出,有好几位她通过028视角确认已经异变,并被送入舱底的“宾客”,此刻竟然也都安然无恙地混迹在人群之中。
虽然被面具遮掩了大半,但他们同样带着那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僵硬非人感。
温音浅浅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关切的微笑,自然地朝着那位女士走去。
“真是巧遇,”温音的声音柔和动听,“您耳后的皮肤过敏,不知道现在好些了吗?”
那位女士听到温音的声音,本能地转过头,面具下的眼睛在看到温音的瞬间,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下一秒,她甚至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某种本能的对“美味”的渴望。
但紧接着,她嘴角微笑的弧度变得僵硬,脚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温音佯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依旧保持着关切的神情。
对方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重新镇定下来,面具下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劳……劳你费心了。已经……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差不多,但却少了几分人类特有的情绪起伏,多了一丝平板。
说完,她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急忙找了个借口。
“抱歉,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想到那边透透气。”
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开了,步伐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
[宿主,她好像……很怕你?] 028惊讶地道。
[不是怕我,]
温音看着那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想起沧瑜对诡异衍生物的威慑力,继续道。
[是怕我身体里,属于沧璃和沧瑜的血液吧。]
[我估计这些皮下的东西,都是诡异的衍生物,而诡异源头的气息,对这些依靠他们力量衍生出来的‘低等产物’,有着绝对的威慑力。]
[那也不错?] 028试图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没有这些小鱼小虾敢来觊觎宿主你了!]
那位女士离开后,旁边几位刚才与她交谈的宾客似乎也小声议论起来。
“她今天感觉有点不一样啊?”
“是啊,前几天还挺热情的,今天感觉冷冷的,话也少了。”
“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窃窃私语更是印证了温音的猜想。
她又状似无意地靠近了另外几位行为异常的“宾客”,结果不出所料,所有她确认已被替换的宾客,在靠近她时都表现出了程度不一的畏惧和回避。
仿佛她是某种令他们本能恐惧的存在。
[看现在的情形,是船主人故意在这些‘上等人’之间散播鲛人血的珍贵用途,引得这些人类上船。]
[等这些人类转化成鲛人后,让衍生出的诡异生物顶替这些人类的身份,回到人类社会里,才有了宾客性情大变的说法。]
[而变成鲛人的人类,则留在了邮轮上,等待着下一批‘上等人’的登船,并以鲛人的形态,亲身体验他们曾施加的残酷行径。]
[亲自体验痛苦,感受绝望。]
温音的语气低沉而缓慢。
[这就是这来沧瑜对这些人的惩罚。]
[等融入人类社会的诡异衍生物足够多,这个小世界,也就走到了彻底崩坏的结局。]
温音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心口有些发闷。
她站在甲板边缘,忽然察觉到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宿主,是船主人沧瑜。] 028立刻提示,[他在上层甲板的瞭望台,正在看着你。]
温音状似自然地抬起头,循着感觉望去。
果然,在上层甲板的阴影处,沧瑜正凭栏而立。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半张面具遮住了面容,但温音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见温音望来,他并没有任何闪避,只是极其轻微地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即,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侍立的一名侍从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不过几分钟,一名侍从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温音身边。
温音转头看去,心头微微一凛,眼前的人,正是那个曾在浴缸里显露出扭曲本体的侍从。
但此刻,他低眉顺眼,姿态恭敬到了极致,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深深地躬身,声音无比谦卑。
“女士,船主人邀请您,一同欣赏美景。”
温音跟随那名始终低垂着眉眼的侍从,来到了邮轮最顶层的私人露台。
这里视野极佳,脚下是整艘邮轮的全貌,眼前则是一望无际,在灿烂朝阳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浩瀚大海。
海风比下层更加猛烈一些,吹拂着温音的裙摆和发丝,带来纯粹而自由的气息。
露台中央,船主人沧瑜正背对着她,凭栏而立。
他高大的身影挺拔如松,裁剪合体的礼服衬得他肩宽腰窄。
但在这片辽阔壮丽的海天之间,他独自伫立的背影,却莫名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寂寥。
与周围明媚的光景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沧瑜缓缓转过身。
半脸面具的遮掩下,他只露了下颌和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对温音露出了一个绅士般优雅的微笑,声音低沉悦耳。
“你来了。”
温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面具上。
漆黑的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让她瞬间联想到了昨夜呈现在她房间里,那条强大的墨黑色鱼尾。
在她观察对方的同时,她也能感觉到沧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极其快速地在她双腿上扫过。
只半秒便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了广阔的海面。
温音迎着海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望着那片波光粼粼的蔚蓝。
“这里的景色,总是看不腻。”
沧瑜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闲聊的意味。
“我刚刚远远看到,你在甲板上似乎很受欢迎,与不少宾客相谈甚欢。”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就像随口一提。
温音微微侧头,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浅笑。
“看来船主人对我真是格外关注……”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翻滚的细碎浪花。
没等身边的人回应,温音又继续开口:“估计是在海上颠簸久了,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温音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怅惘。
“梦里我变成了一条墨黑色的鲛人,被人类囚禁在玻璃笼子里。”
“我目睹我的家人,族人,一一惨死在人类的实验室里。”
“我无法离开,最后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温音简短描述完梦境,便缓缓转过头,直视着身旁的船主人沧瑜。
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闪躲。
那是一种基于某种直觉的和近乎笃定的试探,笃定沧璃与沧瑜这对双生源头,对她存在着一种超越理智与本能的爱意。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决定打出明牌。
“而且,”温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海风,“我似乎……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这艘船上的小秘密。”
沧瑜从听到温音梦境开始,面具下的眉梢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依旧维持着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饶有兴味地开口。
“哦?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温音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侍从,然后装作思考的样子,轻轻抬手指了指他。
“他好像同我刚才交谈的那些宾客一样,”她斟酌着用词,目光重新回到沧瑜脸上,“皮囊下面的东西,都不是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名侍震惊地抬起了头。
但又在沧瑜扫过来的冰冷目光,迅速重新低下头去。
沧瑜并没有立刻回应侍从的失态,他只是缓缓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在温音身上。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混合着海风,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甚至是欣赏的意味。
“很有趣的发现。”
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般的危险。
“那么,既然你怀疑这艘船上充斥着这种‘东西’,甚至怀疑到了我的侍从身上……你怎么还敢独自一人,跟着他来到我这僻静的顶层甲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