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还在微弱地挣扎,尾巴无力地拍打着玻璃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他们的鳞片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惨白的皮肤。
猩红的血丝从穿刺点渗出,在幽蓝的海水中晕开一缕缕不祥的淡粉。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地狱般的氛围。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捕鱼船。
而是一个高效冷酷,规模庞大的活体鲛人血液采集基地。
借着沧瑜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温音看到了那条紫色鱼尾的年长鲛人,是他们的母亲。
此时她已经没了生息,整条尾巴上的华美鳞片都被剥落,露出了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肤。
她就那样无声地悬浮在玻璃容器里,再也不能睁开那双宛若紫色宝石,满含笑意的眼睛。
温音听到自己喉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又格外压抑的痛苦呜咽,面颊上有泪水滚落,一滴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被泪水浸湿的视线转动,沧瑜又看向了角落的一个容器。
里面囚禁着的正是沧璃。
沧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幽蓝色的长发如同枯萎的水草漂浮着。
细长的针头刺入他纤细的手臂,那属于少年的,本该充满生命力的红色血液,正被无情地抽取。
似乎是双生子之间特有的心电感应,在沧瑜靠近的瞬间,沧璃紧闭的双眼倏地挣扎着掀开了一道缝隙。
那黯淡的蓝色眸子里露出了短暂的震惊,在确认面前的人不是幻觉后,他艰难地朝沧瑜露出了一个欣慰又决绝的微笑。
温音看到沧璃毫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说的是。
“别管我,快逃。”
第55章 永昼号(十九) 噩梦
温音的意识还沉浸在沧璃那双绝望的蓝色眼眸里,眼前的画面倏地一阵扭曲晃动,场景瞬间切换。
窒息感。
这是温音的第一感觉。
不是来自呼吸上的窒息,而是一种被囚禁在狭小空间内感官上的窒息。
视线所及,是模糊晃动的弧形透明玻璃罩,将她紧紧地束缚在狭窄的圆柱形空间里。
她依旧附着在沧瑜的身体上,用他的视角看着周围的一切。
浑浊的海水中,少年鲛人身体固定在容器内壁,动也不能动。
稍微一挣扎,脖颈和手腕上的锁链便发出沉闷声响,手腕上接触的皮肤已经被磨得渗血通红。
一根连接着外部仪器的软管,正刺入尾鳍根部的一条主要血管中,有暗红的血液,持续而缓慢地往外输送着。
是沧瑜,也被抓住了。
视线缓慢地眨动着,温音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麻木。
他极其缓慢地扭动脖颈,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身旁相邻的那个玻璃缸里。
那里,囚禁的是沧璃。
温音无法得知时间跳跃了多久,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
她看见沧璃原本幽蓝华美的鳞片,几乎完全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不堪。
那头海蓝色的长发枯槁地漂浮在水中,他双眼紧闭,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呼吸。
余光中,有两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停在了装着沧璃的容器前。
他们动作麻利地关闭了连接在沧璃身上的抽血仪器。
然后打开容器顶盖,用一个特制的捞网将软绵绵,毫无反应的沧璃从水里捞了出来,平放在了旁边一个不锈钢的操作台上。
操作台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沧璃惨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无力地躺在那里,尾巴无意识地微微垂落。
“这个也不行了,抽干了。”
一个工作人员冷漠地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
“嗯,记录一下,编号077。血放干净了,鳞片可不能浪费。”
另一个接话,从旁边的工具台上拿起一把类似夹钳的工具。
“上面说了,这些鳞片必须在还残存一点生命能量时取下,效果最好,能保持活性,用来做高端护肤或者研磨入药,那些大人物喜欢得很。”
温音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意倏地冒了上来。
话音落下,那个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用夹钳夹住沧璃尾巴上一片较大的鳞片,猛地一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撕裂声,在空旷的空间响起。
那片鳞片被硬生生从皮肉上撕扯了下来,露出了底下鲜红的、微微渗血的嫩肉。
操作台上,气若游丝的沧璃,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尾巴无力地拍打了一下金属台面,发出轻微的闷响。
那双紧闭的眼睛颤动着睁开了一道缝隙,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从眼角不断地涌出,混合着台面上的水渍,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往日的灵动与鲜活皆已消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绝望和痛苦。
“动作快点,趁还有点反应。”
第一个工作人员催促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夹钳再次落下。
一片,又一片……
“嗤啦……嗤啦……”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响起。
沧璃的身体随着每一次撕扯而微微颤抖,尾巴上的抽动越来越微弱,泪水却仿佛流不尽。
就在工作人员撕下他腰腹附近最后一片较大的鳞片时,沧璃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他那双已经完全黯淡失焦的蓝色眼眸,遥遥地望向了沧瑜的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哀不舍,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歉意。
好像在说,他撑不住了。
一眼过后,沧璃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
胸膛最后一丝起伏,也归于平静。
工作人员似乎完成了任务,他们将那把沾着细小血肉和鳞片的夹钳随手扔进消毒盒里。
“好了,扔回去吧。冷库那边暂时满了,先放回缸里低温保存着,反正浑身是宝,死了也不能浪费。”
一个工作人员随意地说道,就像在处理一条普通的鱼。
他们抬起沧璃那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尤其是尾巴几乎没有一块好皮的冰冷尸身,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手将其重新扔回了那个原本囚禁他的玻璃缸中。
尸体沉入幽蓝的水中,缓缓飘荡,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遮住了那张苍白稚嫩,却再也没有生息的脸。
“唉,这些鲛人真是好东西,血液能逆龄,鳞片能做宝贝,连骨头听说都能磨粉……就是太不禁抽了,上面要货要得太急,不然慢慢养着,细水长流多好。”
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感叹道。
他们的对话冰冷而功利,狠狠扎在温音的心上。
温音只觉得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
她看到自己的视野剧烈地颤抖起来,是沧瑜在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困住他的玻璃内壁!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透过那晃动的玻璃壁的反光,温音只看到了沧瑜那张充满了无尽痛苦、仇恨和绝望的脸庞。
眼前的画面再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旋转、重组。
刺目的惨白色光线猛地扎入眼中。
温音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却因为视角跟随的缘故,只能随着沧瑜睁开眼睛。
视线缓缓聚焦,悬在上方的,是一盏结构复杂的无影灯,多个灯泡散发出惨白的光线,将操作台上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灯体部分是抛光的金属,光滑如镜。
温音通过反光的镜面,看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个操作台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
视野边缘,有几个穿着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的身影正在晃动,还有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这批雄性所剩不多了,077号之后,有价值的没几个。”
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响起,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大多抽完血就彻底没了生机,或者像之前那些,自己绝食求死,真是浪费资源。”
“所以上面才急着要我们尽快完成配型提取啊。”
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雌性那边卵子提取成功率也不高,好不容易有几个适配的,得赶紧把这边雄性的精子取出来,尝试人工授精。不然这‘货源’真要断了。”
温音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他们不仅要榨干成年鲛人的血液,甚至还要将他们当作种鱼,人工培育下一代,只为延续这血腥的产业链。
透过头顶灯泡反射的视角,她能看到几个白大褂的身影正围在“自己”的腰腹下方。
能看到他们戴着手套的手,和手中闪着寒光的金属器械。
还有沧瑜墨黑色的鱼尾,和鱼尾与上身连接处,那片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区域……
“这条看起来还挺年轻,墨黑色尾巴,品质应该不错,希望这次能顺利取到足量活性强的。”
第一个声音说道,似乎在观察。
“啧,麻烦,鳞片闭合得太紧了,根本不配合。”
另一个声音抱怨道,语气带着不耐烦。
“照老规矩,给他注射催情剂和肌肉松弛剂混合药剂,剂量加大点。”
话音刚落,有人往沧瑜尾巴上的血管注射了几管药剂。
很快,温音听到“自己”喉间,发出了一声艰难的闷哼声。
通过上方那扭曲的反射影像,温音只看到那覆盖着细密墨黑色鳞片的区域,在药物的强力作用下,极其缓慢、屈辱地张开了……
“好了!开了!快,准备采集器!”
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成功的催促。
接着,那反射的影像中,有不明材质的器械接触了过来……
“妈的,要是这些怪物能自己乖乖交配就好了,我们也省事。”
一个工作人员一边操作一边低声抱怨。
“偏偏一个个都烈得很,宁死都不配合,逼得我们只能用这种费劲的手动方式。”
“哈哈,可不是嘛,”
另一个声音发出低俗的笑声,
“不过说真的,它们这玩意儿长得可真够奇怪的……”
“闭嘴!专心操作!采集过程不能有任何污染!”
第一个声音严厉地打断了下流的调侃。
那些冰冷污秽的话语,和头顶金属灯罩上模糊却足以辨认,正在实施的屈辱操作影像,双重刺激着温音的神经。
而她的视角受到沧瑜控制,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盯着操作台上那盏灯,盯着那光滑表面映照出的,扭曲却残酷的实时画面。
那灯光刺得眼睛生疼,视线开始模糊,但沧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仿佛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观看”,才能将此刻的仇恨与屈辱更深地刻入骨髓。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反抗都被瓦解。
甚至连身体最本能的反应,最隐私的部位,都被药物操控,被当作物品一样操作和评论。
在这片冰冷的白光和交谈的人声中,沧瑜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抽离,只剩一具空壳。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麻木与绝望中。
温音倏地感觉到有一行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自己”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湿漉的发丝中。
视线里的画面再次破碎扭曲起来,画面切换,温音耳边传来了格外刺耳的警报声。
视线里有红色的火警指示灯疯狂旋转闪烁,浓密呛人的黑烟正从通风口和门缝间源源不断地涌入舱内。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塑料熔化味和更浓重的烟味。
温音借着沧瑜的视线透过玻璃容器,看到外面原本井然有序的实验室已陷入一片混乱。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奔跑着,大声呼喊着什么。
收拾重要资料的声音,物品被打翻的声音,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快!快撤离!三号舱电路短路起火了,火势控制不住了!”
一个慌乱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些鲛人怎么办?!还有不少!”
另一个声音带着犹豫和惊恐,指向一排排的玻璃容器。
“管不了那么多了!命要紧!”
一个像是负责人的声音咆哮着回应,语气急促而冷漠。
“这些玩意儿死了就死了!虽然稀罕,但只要大海没干,总能再抓到新的!别磨蹭了,赶紧走,命要紧!”
“可是……”
“没有可是!舱门马上就要自动落锁了!再不走我们都得变成烤鱼!走!”
工作人员们不再犹豫,争先恐后地冲向出口,脚步声仓皇远去,很快消失在浓烟和警报声中。
远处沉重的舱门开始缓缓下降,彻底隔绝了最后的逃生通道,也将这片空间变成了一个正在加热、充满毒烟的熔炉。
温度在急剧升高。
玻璃容器外,火光越来越亮,黑烟越来越浓,几乎要遮挡住所有视线。
温音随着沧瑜的视线艰难地扫过相邻的几个容器。
里面那些仅存的几条奄奄一息的鲛人们,似乎也意识到了末日的来临。
但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挣扎,没有哭喊。
有的,只是缓缓睁开了黯淡的眼眸,静静地望着舱门外那越来越近的火光。那眼神里,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以及一种近乎扭曲的……解脱。
终于,可以结束了。
这被榨取、被凌辱、被当作物品的日子。
火焰终于吞噬了舱门,肆虐着涌入这片空间。
高温使得玻璃容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
“咔嚓……嘭!”
一个接一个的容器在热浪中炸开!
那些被困在其中的鲛人身影,在火焰舔舐上来的瞬间,脸上似乎甚至浮现出安宁的笑容,随即很快被烈焰吞没。
热浪、浓烟、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嗬…”
温音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眼前不再是那一片火海,而是她所熟悉的卧室。
窗外是平静的海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的脸上早已一片潮湿,泪水正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丝绒被面上。
洇开大片湿痕。
她微喘着气,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火焰的光影,以及鲛人们绝望却解脱的眼神。
见温音倏地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尤其是脸上还挂泪痕。
028焦急的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宿主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温音心脏怦怦狂跳,那种极致痛苦与绝望的余韵,还紧紧缠绕着她。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梦境中心悸的绞痛感和现实分离开。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浴室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沧璃呢?]
[他没事!他好好的,就在浴缸里待着呢。]
028连忙回答,试图安抚她。
[宿主,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
听到沧璃安然无恙,温音从梦中脱离还异常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轻轻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
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
船主人沧瑜的突然出现,那个冰冷强势的吻,以及……那口渡过来的温热血液。
[是沧瑜的血……]
温音的音色有些疲倦。
[他的血让我看到了他的经历。]
她没有详细描梦里面的景象,只是呼出一口气。
[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宿主你等一下,我用记录回放给你看!]
028回应道:[你昏迷后,我给你用了强效清心凝神的道具,但……但对那种级别‘诡异生物’的血液来说,效果不大,你一直呈现深度昏迷的状态。]
话音落下,温音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028记录下的影像。
画面中,她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陷入了亲吻和血液共同作用下的昏迷状态。
沧瑜已经恢复了人形,只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