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说起来,你们这里的‘珍品’……确实让人眼花缭乱。”
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目光扫过一个个展台。
“我倒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嗯,别致的宴会。”
温音语气顿了顿:“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比如,这些‘深海珍宝’……都是从哪里捕获的?看起来都相当……稀有。”
她将“珍宝”和“捕获”两个词咬得清晰,听起来像是富家小姐对稀有猎物的纯粹好奇,十分符合她此刻伪装的身份。
侍从深褐色的眼眸有微光一闪而过,他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有礼。
“能为您解惑,是我的荣幸。”
他顺着温音的目光,也看向那些玻璃牢笼中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咏叹的平静。
“它们,是深海的奇迹,并非‘捕获’,而是……‘恩赐’。”
“‘恩赐’?” 温音挑眉,面具下的红唇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玩味的弧度,“听起来很神秘。让我的确很好奇它们的来源。”
侍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羽毛搔刮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您真是敏锐。不过,它们的来源,可是船主人最珍视的秘密之一。”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目光却更加专注地落在温音身上,仿佛在评估她的反应。
“我们只负责将这份来自深海的‘恩典’,完好无损地呈献给最尊贵的客人。确保它们……活力充沛,价值非凡。”
他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毕竟,它们能为客人们提供的能量,是极其珍贵的。”
“活力充沛?”
温音状似无意地扫过展台里那些惊惧绝望的脸庞,语气带着一丝反问,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最黯淡的展台。
“可有一些,怎么显得状态不佳呢。”
那里的灯光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暗一些,展台内的海水里悬浮着一只雄性鲛人。
他深蓝色的鱼尾无力地垂在水中,鳞片上黯淡无光,好几处甚至翻卷脱落,露出底下渗着淡金色液体的皮肉。
上半身的人形部分也伤痕累累,珍珠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和撕裂的伤口,尤其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尤为狰狞。
海蓝色的长发如同枯萎的海藻,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状态。
他并没有蜷缩或拍打,只是悬浮在浑浊的水中,头微微后仰,露出线条优美的脆弱脖颈,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
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吐出细小的气泡,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寂。
就像……快要死掉了。
侍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深褐色的眼眸在那垂死的鲛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温音,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深海之旅本就充满未知的风险,女士。有些个体……确实比较脆弱,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推销口吻。
“像您这样独具慧眼的贵宾,一定能挑选到最契合、最富有活力的。”
“比如那条翡翠绿尾,或者那条银发的……”
他指向几个看起来状态稍好、鳞尾光泽更亮的鲛人。
温音却似乎对他的推荐兴趣缺缺,环视一圈后,她的目光依旧回到了那个角落,指尖轻轻点着香槟杯壁。
[宿主,展台数量和现场宾客的数量一致。]
028的视角能更好地看清全场。
[已经有不少宾客陆续选定了品相稍好的,如果出手太慢,很可能会面临只剩这一条鲛人可供选择的困境。]
温音没有回答028,只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没过一会儿,刚才侍者口中的翡翠绿尾鲛人,和银发鲛人,就被人优先选走了。
并且,在她的观察中,男宾客们都选择了雌性鲛人,而女宾客们都选择了雄性鲛人。
“它身上的伤…会影响‘能量’效果吗?”
温音不经意间晃荡着手中的高脚杯,回应着侍者刚才提到过的‘能量’二字。
侍者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女士请放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我们将它送入您房间前,会确保它处于最‘温顺’的状态,便于您提取精华。”
“至于伤痕……只要不是伤及本源,影响微乎其微。当然,”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温音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完美的品相,自然能带来更极致而特别的体验。就看您……追求的是什么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透露鲛人来源,又安抚了关于“能量”的担忧,最后那句“追求什么”更是带着一丝暧昧的暗示,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温音。
而温音却不敢再表现出更多的疑惑,因为周围的宾客似乎都对其中的“内幕”有所了解。
再问下去,怕要起疑。
就在这几句话间,硕大的展厅里,只剩下温音面前这个角落的展台,以及里面那个奄奄一息的,还没被挑选的深蓝尾鲛人。
“看来您对我们为您准备的‘馈赠’,还是不太满意。”
侍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温音身上,停留片刻后又转向角落里那垂死的鲛人。
“既然这样,为了不影响您的航程体验,也为了维护‘永昼号’的品质……”
他抬了抬手,示意工作人员上前清理。
“那它在这段航行中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有人立刻拿着一个类似长柄金属钩的工具,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个角落的展台。
处理掉。
像处理一件破损的垃圾。
就在那冰冷的工具即将触碰到展台操作面板的瞬间,温音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等!”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包括主持人那冰冷审视的目光。
温音抬了抬下颌,指尖随意地指向那个角落的展台,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丝大小姐的任性和施舍。
“这鲛人深蓝色的鳞片,很衬我的新裙子。就它吧,虽然……看起来不太精神。”
“但你们……不会连这点小伤都处理不好吧?”
侍从在温音做出选择时,立即微笑着躬身,适时地将“下单”卡片和笔递到温音面前,声音恢复了纯粹的恭敬
“会为您处理好,女士。请签字确认。”
卡片上标注了这名鲛人的编号和代称,07-沧璃。
温音在落款那栏顶停顿了半秒,最后签下了被她顶替的富家小姐的名字。
侍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签字的笔尖,待她签完字将卡片递回后,对方视线在“陈茹”两字上一瞥而过,随即将卡片收了起来。
“这只鲛人属于您了,很快会为您送到套房,女士。”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希望这份‘特别’的馈赠,能让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旅途。
温音没有再看身旁的侍从,也没有再看那只展台里濒死的鲛人,只是倨傲地点了点头,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端着香槟杯,指尖却微微发凉。
当温音在甲板上闲逛一圈,回到她那间更换过的、位于顶层的奢华套房时,那只编号“07-沧璃”的鲛人已经被安置在了房间中央。
一个由某种透明材质临时围成的方形水缸里,里面注满了幽蓝海水。水缸不大,勉强能容纳他修长的身躯和那条黯淡的深蓝鳞尾。
依旧是那名侍从,他恭敬地立在旁边,脸上是副无懈可击的微笑。
见温音进来,他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珍珠母贝的精致遥控器递给她。
“女士,这是您选择的鲛人。”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深褐色的瞳孔专注地看着温音,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脸上的贝壳面具。
“请放心,在送达前,已按照船主人的规定,给它服用了足量的药物。”
“它现在非常‘温顺’,没有任何攻击性或反抗能力,您可以对它……予取予求。”
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暗示。
“任何要求?”
温音接过遥控器,把玩着,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是的,女士。”
侍从微笑。
“无论是汲取它的血液精华,还是欣赏它的美丽,或者……满足您其他的兴致。在药效期间,它都会绝对顺从。这是船主人对贵宾的承诺。”
温音的目光扫过水缸。
那代号为沧璃的鲛人蜷缩在水缸一角,比在展台时更加瑟缩。
他似乎刚从昏迷或半昏迷中稍微清醒,眼神还有些迷离,湿漉漉的蓝色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和瘦削的肩膀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似乎已经做过处理,虽然依旧明显,但好歹没再那么触目惊心。
他似乎察觉到了温音的注视,回看过来的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只能徒劳地在水缸边缘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侍从似乎很满意这“温顺”的表现,再次躬身。
“请您尽情享用。有任何需要,随时按呼唤铃。”
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厚重的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房间里只剩下水流循环系统轻微的嗡鸣,以及……水缸中鲛人细微的呼吸声。
温音站在原地,看着水缸里那个惊惶无助的身影,他正蜷在角落,用那双蓝色眼睛死死盯着她。
温音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步走向浴室,然后……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
温热清澈的淡水哗哗地注入巨大的按摩浴缸,蒸腾起氤氲的水汽。
她没有回头,只是耐心地等着浴缸注满。
好半天后,温音才走回水缸边,看着里面蜷成一团的蓝色身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里太小了,不舒服吧?”
她没有解释太多,直接按下了侍从给的遥控器上一个按钮。
“嗡……”一声轻响,临时水缸一侧的透明壁板缓缓滑开,里面的海水随之流淌出来一些。
这个举动让对方的表情变得惊恐,他似乎以为这是某种驱逐或惩罚的开始。
温音没理会他的恐惧,只是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言简意赅。
“去浴缸里。”
第41章 永昼号(五) 取悦
浴缸里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浴室冰冷的边界,也将还站在浴室门前温音的身影衬得朦胧起来。
水缸里的鲛人还面带惊惧地看着她,直到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去浴缸里。”
蓝色的尾鳍在水缸边缘徒劳地拍打了两下,被叫作沧璃的鲛人,无助而认命般垂下了眼睫。
修长的手臂撑上降低高度的缸沿,又在发力的瞬间软软地垂了下去。
如此反复好几个来回,溢出的水花已经浸湿了整个地面。
好在地面似乎做了特殊排水构造,温音站在一旁,水花没能沾湿她一片衣摆。
“嗡……”
温音再次按下下降挡板的按钮,掺杂了不明物质的海水潺潺流下,在地面洇开无数片深色的湿痕。
沧璃的身体在水缸里猛地一缩,直到挡板彻底下降,海水清空,他终于从水缸里滑了出来。
他叫沧璃。
这名字此刻落在温音眼中,竟有种残忍的契合。
那条全然暴露在温音视野里的幽蓝鱼尾,就像暗海里最璀璨夺目的宝石。
他的皮肤更是像深海珍珠般,带着冷调的莹白,离开了海水,在空气里薄得几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此时他正勉强撑着上身,卧倒在冰冷的地面,抬头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股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质感。
拒人千里,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视线向上,是那张足以令神祇叹息的面孔。
五官的线条精雕细琢,挑不出一丝瑕疵,组合在一起却并非纯粹的俊美,而是带着一种深海造物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异感。
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却失了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粉,如同被海水冲刷褪色的珊瑚。
然而,最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双眼睛。
浓密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微抬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幽蓝色的瞳仁深处仿佛蕴藏着旋涡,能将人的心神吸入那片无光的渊底。
有无声的惊惧在他妖冶的眸底一圈圈漾开,将那份非人的冷硬彻底击碎,只剩下一种濒临绝境的、琉璃般的易碎感。
他只同温音对视了一秒,就慌张地挪开了目光。
撑在地面的手指修长,指间连着半透明的、蹼状的薄膜,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着。
浴缸里的水还在哗啦啦流淌,他抬头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在温音的注视中,终于狼狈地挪动到了浴缸边缘。
修长的尾鳍在地面拖拽出一条带着血丝的湿痕。
“哗啦”一声鱼尾拍打入水的声音,是他撑着浴缸边缘,整条鱼都滑了进去。
温音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他整个鱼都沉入了水底,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那双依旧盛满惊慌的蓝色眼睛。
小心翼翼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浴室门口的她。
一时间,整个空间只剩下了水流溢出的滴答声。
就在一人一鱼两厢对视时,一道不似人声的、极其尖利扭曲的惨叫从露台外突兀传来。
“呜呃!!”
在叫声响起的同时,温音看见沧璃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瑟缩着往后,直到后背抵上了坚硬的缸壁。
[是隔壁的旅客……在拔那鲛人的鳞片。]
028听到动静,已经在外巡视了一番。
[这是什么特别的爱好啊……那鲛人看起来好惨。]
[028,视角共享,带我环视一圈邮轮的所有房间。]
028出声的同时,温音也离开房间来到了露台上,此刻她就站在露台边缘,任由冰冷的海风撩起她深蓝色的裙摆。
隔壁房间那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听得人心惊胆颤。
[宿主,视角共享已开启。] 028的声音响起。
温音的视野骤然拔高、抽离,穿透了墙壁的阻隔,冰冷地俯瞰着这艘灯火辉煌的“永昼号”内部。
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左边相邻的那个奢华套房。
景象如同地狱的切片。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丝绸睡袍的英俊男人,正微笑着,手里握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类似手术钳的精致工具。
他钳住浴缸里一条银白色鳞尾鲛人的一片尾鳍鳞片,狠狠向外撕扯!
“嗤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那片在灯光下本该闪烁月华般光泽的银鳞,连同底下的一小块皮肉,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淡金色的血液如同喷溅的细小金砂,瞬间染红了浴缸里清澈的水。
那条银尾鲛人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
喉咙里发出刚才温音听到的那种、非人的、扭曲到极致的惨嚎。
它的身体疯狂地扭动拍打,溅起巨大的水花,但浴缸壁光滑,它无处借力。
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眼泪混合着淡金色的血液滚滚而下,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只剩下绝望的嘶气声。
而那个英俊的男人,却仿佛欣赏着最动听的乐章和最美丽的画卷,眯起的眼睛闪烁着兴奋和残忍的光芒。
他随手将那枚还带着血肉的银鳞,丢进旁边一个运行的机器里,里面已经躺着好几片同样血淋淋的鳞片。
嗡嗡嗡的震动声传来,坚硬的鳞片在机器里被磨成了粉末。
温音看着他往那些带血的粉末掺了些许液体,搅拌均匀后,十分满意地涂抹在了他的面容上。
他似乎在用鲛人鳞片磨成的粉……敷面膜。
温音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视角瞬间切换。
另一个房间,风格极尽奢华。
一个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老者,正慵懒地半躺在铺着雪白皮毛的沙发上。
他手中端着一个同样镶嵌宝石的高脚杯,里面盛满了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暗红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