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可是身体并没有前几日那样难受。
她看着自己手上扎着的滞留针。
再环看四周。
居然回到了海岛的度假村?
在她努力感知身侧环境的时候,才发现一直有人盯着她看。
“睡饱了吗。”
秦崇走到她身边。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也不复邋遢。
自然而然地坐到她的床上,撩开她的头发,一脸疼惜的看着她。
“秦少爷,你不嫌脏吗?”
梁听雪没有躲。只是仿佛看陌生人似的眼神,毫不遮掩她的冷漠。
秦崇的脸色阴沉,“你在说什么?”
梁听雪面无表情,“我失踪这些天跟苏灿在一起,跟吴聿在一起。”
男人的眉目之间覆上了一层倦怠。
“梁听雪,你别这么说话。这事怪我。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梁听雪恹恹地靠到床沿,“可我嫌你脏。”
秦崇沉目,想解释什么,话刚到嘴边,“我以后......”
“你很愧疚吗。”
好新奇。
秦崇这表情。
搞得跟真的很在意她似的。
“愧疚的话,发发善心跟我离了吧。”
“看到你,我真的很倒胃口。”
“听雪,你别这样......”
秦崇喉间上下一滚。
“你怀孕了。”
一句话,五雷轰顶。
“怀孕??我怎么会怀孕??”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的意外,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做措施。
“我怀孕了,我们快点打掉它。”
“万一是苏灿的呢,又万一是吴聿的呢?又或者是哪个”......
“够了,梁听雪。别瞎说,医生说你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秦崇眼底化不开的沉,“孩子是我的。”
梁听雪扑哧一笑,“因为我没有被玷污,所以才值得秦少爷救回来,对吗?”
她的冷笑很短暂,“可惜了。跟你的孩子,我更不会生下来。”
她闭上眼,没再给他任何眼神。
秦崇僵在原地。
怔怔盯着她苍白的脸。
那么脆弱,那么狠。
“度假村是我建的。你以前......说过喜欢这里。”
秦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曾经,他认为自己从来不需要向她解释,说明。
现在,他却像是急着要证明些什么。
“以前是以前。”
“现在不喜欢了。”
转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
她躺得浑身都僵硬。
直到听见男人出门的声音,她的神经落下来。
与此同时,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
......
在岛上过了几天。
不管她走到哪里,秦崇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别跟着我。”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踏进草坪花丛。
采了一大捧花出来时,秦崇还在原地等她。
“你闲得慌?”
她憎恶的眼神太明显。
秦崇嗯声,风灌进他的衬衣,毫不犹豫吹冷他的体表温度。
“我出来散步是为了让心情变好。可是看见你,我心情很差。”
她抬起冷漠的眼,认认真真说。
“好。我跟远一点。”
她索然无味地撒掉了手中一大半的花。
“可你跟着,我心情就不好了。那我散步还有什么意义?”
“怎样你心情可以好?”
梁听雪眼中讽意深深,“你觉得你对我很体贴是吗。”
“我说要回华城,要跟你离婚,你耳朵聋了吗。”
她指尖的花只在慢慢掉落,好一阵,空了。
她没表情地朝房间走了回去。
这一回,她没住进度假村的套房。
住进了一间海上的木屋。
回房间时,饭菜香夹着木香袭击嗅觉和味蕾,但梁听雪却几乎是立刻反胃。
餐桌上的一碗鳗鱼汤,处理得几乎没有腥味。
但这仅存的一丝海味却让她快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她捂着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她卧室的房门被打开。
男人的步伐和气息靠近。
“我把海鲜端走了。去吃点东西。”
梁听雪,“我看见你就没胃口。”
不光是海鲜。
她胃里空了太久,一开始进食,就想吐。
什么都吃不下。
“好。我走。”
他走到桌前,将一束花插到花瓶里。
好像是根据她刚刚采的那一束,重新采了一遍。
颜色一种都不缺。
“想逃走,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才能跑,不是么。”
刚一抬眸,银铃就响在了手腕上。
“总觉得你戴上这条红绳,从生日那天开始没招到什么好运......”
“所以我拿去庙里开光了。怪我。应该早点拿回来给你。”
他将那条粱母的红绳绑到她的手腕上,感受到一阵无边的窒息。
梁听雪僵硬地扯出一抹笑,“秦总。你听过一句话吗。”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关上木屋门的时候,秦崇感觉自己像是关上了一道光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
“少夫人妊娠初期,孕反有些严重,还有伴随轻微厌食症的倾向。”
医生在汇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因为一个人的黑脸气氛骤然变冷。
但梁听雪面对食物时没有任何欲望,甚至是明显的排斥,显示出她已经存在进食障碍。
“厌食症?为什么会有厌食症?”
医生,“具体原因......不好判断。”
秦崇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
“她想饿死自己的小孩?”
这秦家少夫人只是看似自由,实际上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压根出不去这一片小岛。
在这种环境中,如果她真的不想要小孩,也许真的会从心理上造成压抑和厌食。
他避重就轻地说,“造成厌食的原因不是单一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她能接受的食物,毕竟打营养液并不能替代进食。”
半天过去,秦崇重新进入小木屋的时候,看到的仍是一桌几乎原封不动的菜。
有一盘大概是味道重。被梁听雪直接倒进了垃圾桶里。
“把东西都撤掉吧。”
他挥了挥手,让人直接将餐桌收拾干净。
“吃不下,我们就不吃。”
他站到她身后。
“等你想到要吃什么再告诉我,行吗。”
梁听雪只是坐在朝海的沙发上,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他的所有耐心和温柔,都像直接洒进了大海。
他眼中顷刻间随着海面猛烈翻涌,又片刻归于沉寂。
“梁听雪?”
她听见熟悉的女音,伴着木屋的敲门声。她扭头,秦崇不紧不慢,走过去开门。
门口的人朝她奔过来。
“路妍?”
梁听雪眼眸刹那被点亮,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木门被轻缓地带上,她下意识侧目看过去。
透着窗子看见男人不声不响,从木屋边上的桥离开。
“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呢?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人都憔悴了。”
她原本丰润的鹅蛋脸几乎挂不住肉。
梁听雪的目光腾地暗下来。“秦崇找你来的?”
路妍嗯,“你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这才多久。”
她听出路妍并不了解全貌,没犹豫,直接抓住路妍的手,“你带我出去。”
出度假村时,秦崇的人没有拦。
“我们去吃渔村码头的象拔蚌粥好吗?”
“糖糕?”
“要不,最近我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小炒,口感不错,带你试试?”
梁听雪对一切食物都无感,“路妍,带我去医院。”
路妍疑惑地睨她,“你到底怎么了?那个秦总他......”
“别问了。”
严格说来,岛上只有一家县级医院。
要说医疗条件,和度假村里的医疗队没得比。
但看到梁听雪一脸苍白,路妍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带她到了县医院。
小医院的妇科诊室很逼仄。
在梁听雪提出流产诉求的时候,路妍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妇科医生很刻意地看了她两三眼,“你先去做个b超,验血。”
仪器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时探测时,她腹部一阵冰凉。
b超医生动作很快。
结束检查,一边抓起几张纸让她擦拭润滑剂,一边在电脑中输入结果。
“已经有胎心了。”
在打印机发出工作的嘶声的同时,医生随口说了一嘴。
梁听雪整理衣服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心里也没有任何波澜。
直接取走了报告,径直回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看着报告单,梁听雪朝甚至都想要看那张纸一眼。
只是在刚刚取报告的时候,瞥见上面有两个黑黢黢的影像,几行字。
医生抬头,“宝宝发育得很好,梁小姐。”
“有没有先天缺陷要等三个月做检查,现在不着急做决定的。”
梁听雪无语到笑,“医生,我的诉求是流产,你帮我做产检是什么意思?”
医生,“梁小姐,你先别冲动,你现在太虚弱,不适合做流产......”
“帮我流掉!我不要这个孩子!”
路妍眼见她激动起来,“听雪,冷静下来!你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听雪漠然看着她,“秦崇找你来做什么?当说客?”
“我不会生下他的孩子,你要是我的朋友,你就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把孩子打掉!”
路妍,“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但是你听听医生怎么说,你现在太虚弱了,根本不适合流产!”
在梁听雪发现这个医院已经被秦崇提前部署过之后,她放弃了挣扎。
医院楼下,熟悉的商务车从她进门开始就停在转角,她很漠然地往那辆车看了一眼。
擦身离去。
路妍看她头也不回的身影,转头看秦崇。
“她还是不吃东西是吗?”
路妍剜了一眼他,“她吃没吃,去了哪里,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在她的认知里,梁听雪跟这个方洲集团的秦总是不久前在游轮上偶遇的。
怎么突然就有了小孩,还搞着出强制爱的戏码,到底闹什么。
她忍不住问,“秦总,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都怀疑我要报警救我的朋友了。”
可是这副皮囊,亲自到机车店请她劝梁听雪进食的模样,有礼有节,实在不像想象中那种变态。
秦崇没怎么迟疑,“我们是夫妻。”
简要听完了她失踪的经历,路妍一针见血地问,“你为什么会允许她被带走的事情发生?”
问题太犀利,秦崇有一瞬间默然。
“难怪了。”
“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没意义了。”
才会在现在对他有这么深的怨怼。
海风仿佛夹带着她声声被他置若罔闻的挣扎,他一呼吸都是痛感。
“麻烦你多来陪她。”
“你想让她好,还不如就放手让她走。”
几句话的功夫,梁听雪已经走出了十米开外。
路妍连忙追了上去。
晚上,医生准时来给她打营养点滴,她很乖顺地看着针扎进手背,没有任何挣扎。
她手背上已经有不少针眼。秦崇很急,却也知道急不得。
提吃东西,更让她觉得烦。
“岛上有一块空地。”
“你想种什么花?”
这些天,梁听雪除了采花就是采花,似乎那是唯一让她开心的方式。
梁听雪没回答,秦崇自顾自说,“玫瑰?”
他始终记得她穿着粉纱,如玫瑰绽放的那一幕梦幻画面。
她这些天采的好多也都是蔷薇科的花。
“如果你喜欢......”
“我不喜欢。”
梁听雪撑着身子坐起来。
“秦总,不是谁都喜欢你的玫瑰花。”
她还记得当时满目是他给黎岁铺的玫瑰瀑布,那样噬人心魄的美。
“你都送给过黎岁了,还给她披过婚纱。现在装深情给谁看呢?”
秦崇心口骤然一沉。
“那是因为秦峥希望......”
“因为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了。”梁听雪打断他。
将头埋进被窝,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散落,遮掩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秦崇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凉,仿佛连心跳都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而停滞。
他从没发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如此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年前,在海岛上,她陪他养伤,跟他说那么多话,自己和他聊那么多没有回音的天。
一阵酸意侵袭,秦崇闭了闭眼。
“我一直在找黎岁,把她带回华城,是因为秦峥被害,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她不记得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还患上了心理疾病。严重的时候,她会把我认成秦峥。”
梁听雪跟听笑话似的听完了他的话。
“看上你,是我眼瞎。”
“没想到你比我更瞎。”
“不过我现在不喜欢你了,现在唯一希望的是跟你离婚。”
“你要帮秦峥娶了她都行,随你意,你想做什么都好。”
她说的话像是每个字都带着血。
可声音却平和得仿佛只是说了她困了。
秦崇在原地僵立着。
很久都没再听见她说话。
他喉结滚动,胸腔间不断漫出苦意。
“只要你......好好吃饭。”
“把孩子生下来。”
“我同意跟你离婚。”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声音像是磨砂似得粗哑。
梁听雪埋在被窝里的身子一震。
“你说真的?”
“我说真的。”秦崇捏住她的手,嘴唇抵在上面,莫名的,鼻头眼眶都红。
可梁听雪只觉得很讽刺。
她说,“那你让律师来。把你说的话写成书面文件,再拿去公证。”
她说,她不信他。
秦崇眼中团着黑雾,膝上的双手一会握拳,一会松开。
前所未有的无措。
“好。”
“我会让律师来。”
......
翌日,梁听雪醒过来的时候,秦崇正在厨房里,不知道跟谁视频连着线。
直到几句相当不正宗的中文传过来,她才发现是酒庄里的那个法国大厨。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又回房去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
中式的,法式的,色相俱全。
她下意识想问是不是都他做的。
却觉得问了多生事端。
索性不问。
只是安静地坐到餐桌前。
“先喝一碗粥。”
“你太久没吃东西了。一时间可能会不习惯。”
秦崇递了一碗吹得半温凉的粥给她。
她尝试着吃了一小口,就感觉自己的食道像生了锈的钢管,吃下去的东西如同砂纸在摩擦。
她瞬间干呕,难受得眼眶泛红。
秦崇急忙抽出一张纸,帮她将溢出唇角的粥擦掉。
“不行......我吃不下去。”
“没关系,先歇会。”
他给她顺背,大概过了一分钟,“你再小口一点试试,好吗。”
“这个过程会有点难受。”
医生跟他描述过厌食症恢复过程中,可能病人可能会出现的排斥反应。
他其实压根不需要医生说。
秦峥刚出事那会,他压根没心思进食,刚开始重新吃东西的时候,也经历过那种不堪回首的反胃感。
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梁听雪。
他吃的第一口,是她做的海鲜粥。
分明那时候的她,对她满心满眼的珍视,可他却因为自己过不去那个坎,看谁都是怀疑。
“你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再试一口,好不好?”
“我还是吃粥吧。”
梁听雪闻到油味都觉得腻。
她从碗里揩了一小半粥汤,慢慢吃,机械地吞咽。
每一次的生理反应都让她觉得无比难受。
显然,她的厌食症比起他当年,要严重很多,再加上孕反,锁骨处皮贴着骨,瘦了整整一大圈。
不过慢慢的,多少她也吃了将近两勺的粥。
“很棒。再坚持一下。”
梁听雪仿佛看智障一眼看了秦崇一眼。
“秦总,我只是厌食,不是弱智。”
“麻烦你别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你放心,我拼死都会把孩子生下来给你。”
秦崇被怼得无话可说,自嘲,“你就当我提前练手,学着当单亲父亲吧。”
他在说“单亲父亲”四个字的时候,梁听雪心里像被钝刀子拉了一下。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该如何应对,淡淡蹙眉,不耐,“说好的律师呢?怎么还没来?”
秦崇,“明天来。”
梁听雪,“明天什么时候?”
多想摆脱他,要追问到这个程度。
他眸色慢慢地暗下来,“明天下午,离婚协议也一起给你,行吗。”
第二天律师拜访,在她面前铺了一桌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