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石壁上的光辉渐渐减弱,直到完全熄灭,再次恢复成之前灰扑扑的模样。
几人怅然若失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李婶子啪的一声在老李头背上拍了一下,拽着他就往外走去,
“二妮,哦不,双双要回来了,咱们这两天就进城去添置些物件,这些年她不在家,屋子都没人味儿了,被褥枕头的都要拿出来晒晒,还有改名的事,你现在就去找族长,一定要在咱闺女回来前让大家都改口了……”
她嘴上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偶尔还掰着手指数一数有没有落下什么事,生怕离家多年的女儿待得不舒坦。
次日清晨,李婶子带着两个儿媳妇往村口走去,手边各跨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子,背上还背了一个背篓,那是村民们采购时常用的器具。
有关系亲近的人看她们这大篮子大背篓的,不由打趣道:“李婶儿,去城里进货啊。”
另一名裹着蓝头巾的妇人笑着调侃:“怕不是要被铺子都搬空了。”
“我闺女要回来啦!”李婶子骄傲地回道,“双双是跟着仙人在咸阳学仙法的人,咱家里跟咸阳不能比,给她屋子换些新物件总要的。”
不然家里住着还没外头舒坦,那成什么样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村口聚集的人也慢慢多了。
哒哒哒……
规律的踢踏声从道路的尽头传来。
没一会儿,一头长着灰色卷毛的牛拉着一辆长长的木板车靠近了村口。
这头牛长得出奇的壮,四肢肌肉虬扎,几乎有一个半成年人那样高,全身覆盖着如火钳烫过一般的卷毛,停下脚步低低地“哞~”了一声,明明是一头牛,却比绵羊还温顺。
见牛车停下,李婶子忙歇了嘴,指使两个儿媳先带着篮子去车上占位置,自个儿摸出九文钱递给车夫。
这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听小吏说,这叫“牛车公交”,每天来回两趟,按人头收钱,去一趟城里只要三文钱哩,比自个儿套车过去划算多了。
在车上坐定,周围都是熟人,话闸子就止不住了,一群人没头没脑地闲聊着。
“都说牛脾气牛脾气,这仙人养出来的牛就是不一般。论力气,一头顶五头,论脾气,竟然比绵羊还温顺。”
“要是能给咱们配个种就好了。”
“可不是,瞧这皮毛,听说这些毛还能剪下来做冬被,比虎皮还暖和哩。”
“哎呦,这都入秋了,现在把毛剃了,等冬天就要冻死了。”
“你懂什么,仙人养出来的仙牛,一个月就能把毛长回来,一只牛剪下来的毛都够全家做冬被了。”
牛蹄子哒哒哒地响着,木板子下面六个车轮子咕噜咕噜地滚动,将熟悉地风景抛在身后。
牛车速度不快,等看到高大的城墙时,灰蒙蒙的天空上已经挂了一颗橘红的太阳。
“吁——”
“县城到了,大家拿好东西下车,申时初,还是在这里,过时不够。”
李婶子带着两个儿媳妇忙不迭地下了车,来不及跟人寒暄,就熟门熟路地往繁华的街道商区走。
她先是拉着两个儿媳到一个小巷子里,让两人挡在外头,自己躲在两面墙的夹缝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布袋,从里头捻出两角碎银。
“这两块银子你们拿着,给自个儿房里添些东西,你们嫁到咱们家这么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
“娘……”两个儿媳摆着手不敢接过去,推拒着,“咱们一家人哪里就需要分你我,家里的钱财还得您来掌眼。”
另一个也跟着拒绝。谁家年轻媳妇敢从婆婆手里拿钱,这年头未分家就没私房钱,都是放在户主手里头捏着的。
李婶子摆摆手:“行了行了,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等……算了,等咱闺女回来再说。这银子就是给你们自个儿的,想买什么买什么,我和老头子都不过问。”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厉:“不过我丑话先说前头,咱们家能有今天,全仰赖双双得仙人恩德,你们可别起不该有的念头!”
两个媳妇急忙否认。
“那就好,你们也别说我老婆子偏心,我也是为你们男人儿女着想,都是一家子,双双她两个哥哥向来待她好,她又念旧情,你们把这关系维护好,以后她手指缝漏点下来,都够一家子改头换面的了。”
登仙人门庭,福泽家眷,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第142章
一艘接近两层楼高的帆船在空中徐徐划过,在地面投下大片的阴影,田地间忙碌的农人们连抬头的好奇心都没有,只有年纪小的孩童偶尔会为此惊呼。
飞舟罢了,每日都能看见,再多的新奇也消耗殆尽了。
哄孩子的大人也会多看两眼,“如果你这次年末测试能超过隔壁的虎子,娘就带你去看一次飞舟。”
这对于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孩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孩子在欢呼声中奔向朋友,一连串炫耀的话脱口而出,引来一阵阵羡慕之声。刚哄完孩子的大人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和盘缠,只是去看看,那价格也能承受。
于是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咱们村今年可得早点下手,县里也就五台割麦仙器,万一晚了,又得自己下地割,我这腰哦,疼得晚上都睡不好。”
路过的老人敲了敲拐杖,痛心疾首道:“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前些年你一天就能收一亩多,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这点苦都受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几人对视一眼,撇撇嘴没反驳。
——能舒舒服服的,谁喜欢受累。
大爷,时代变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村中乡里都格外有名望,没人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他们,两个年轻人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带过去,等走远了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家的麦子再过三五日就能收了,我昨日进城看了天气公告,接下去十来天都是好天气,咱们跟村里人都凑一凑,赶一块收麦子,租金少不了,但割麦仙车的路费能省些。”
另一人点头,“成。我去东边,我去西边,咱们在这里会合,满五百亩就能租,得凑十几户呢,要是咱们村不够,还得去隔壁村问问。”
“也不用担心,这两年大家日子都宽裕了,也愿意拿出些钱省力,咱们村加隔壁村,怎么也能凑够量。”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就走进了门。
他张口就招呼:“二婶子,二叔在不在?”
暮色笼罩下的咸阳城如一只匍匐的巨兽,依旧是这个时代独有的粗犷豪迈,却比之前庞大了许多。
但与之前差别最大的,还是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灯笼,如天上的银河落入人间,连绵出成片的光带,照亮每一条大街小巷。
若是仔细凑近了看,就能发现,那些哪里是什么灯笼,明明是一朵朵发光的灯笼花,在门前、在路边、在花盆里,只要一抔土一杯水就能长,为黑夜提供难得的光。
低矮的木头房子里,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顺手把喝剩下的茶水倒入花盆,盆中原本低垂着脑袋的“小灯笼”如喝饱了一般,缓缓抬起头,一点一点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被夜色侵扰的屋舍霎时驱散了黑暗,连墙角的阴影也无所遁形。
老妇人从床头捧出簸箩,翻出几块碎布,捻着针线缝补起来。
“这仙灯真好使啊,晚上也不怕眼睛花了,要是以前有这条件,也不至于把眼睛熬花了。”
这日子,过得真跟做梦似的。
****
东郊军营。
嘭——!
哗啦——
伴随着一阵墙体倒塌的声音,周围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彩!”
“王将军威武!”
王贲甩甩脚,小腿上包裹着的金色缓缓褪去,遍布整个场地的大小兵刃也在挥手间消散。
蒙恬灰头土脸地从土块下爬起来,大大小小的土渣子扑簌簌往下掉,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作土黄色的流光回到他身上。
他拍拍袍角的灰,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道:“君侯实力见涨。”
上个月还能撑一个时辰,今天大半个时辰就被撂倒了。
王贲闻言向着咸阳宫的方向一拱手,“陛下抬爱,命我为新军统领。”
他们的实力依托大秦国力,身上的封赏职位多了,受大秦国运庇护越深,实力自然也越强。
“仙力归仙力,怎么用出来才是实力。对吧,韩信。”最后一句刻意抬高声音,又带上了揶揄的笑意。
“哼。”
一名臭着脸的青年走过来,愤愤地反驳,“行军打仗,不必主帅亲自提刀为先锋,居中军而统御三军才是大将之风!”
“哈哈哈哈哈……”
王贲和蒙恬对视一眼,忍不住会哈哈大笑起来。
这并非是嘲笑,韩信不到二十就领兵横扫西域,为陛下开疆拓土,已经足够证明他在军事上的天纵之才。
真说起来,开疆拓土增强了国力,他们还得领他一份人情。
只不过与他在统兵上的奇才相比,他本人的武力值实在是……陛下为此还特地另设将军之位,位同九卿,以增强他的实力。
但结果嘛——
等级提高了,动起手来依旧让人大跌眼镜。
蒙恬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伸手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别灰心,再多攒点军功,说不定下次晋升就……”
韩信期待地点亮眼睛,抢答道:“能打得过你?”
蒙恬一脸正色,“不,就能凭借境界大差距跑……躲得更快了。”
说到这里,蒙恬终于憋不住笑了,又是一阵嘎嘎直乐。
韩信又气又羞,脸都红了。
王贲走过来捶了他一拳,“别理他,走,我带你去吃烤肉。”说着揽了韩信一把,往前走去,“让蒙恬给咱们当伙夫。”
大秦休养生息多年,新的一代已经长成,按照陛下的性子,是时候扩张大秦的地盘了。
哦不,按照那些文人的说法,这叫沐浴王化,给粗鄙蛮夷一个开眼长见识的机会。
总之这样平静的生活不会过多久了,军人的归宿是沙场,是热血飞扬的前线。
*****
微生雪收回灵力,袖袍一挥,墙角一支桂树霎时蜿蜒而上,凌空搭出两个座椅,她拢袖坐下,笑道:“陛下实力进展迅速,再过不久便能入元婴之境。”
嬴政脚踏虚空,似踩着隐形的阶梯拾级而上,他微微垂眸,因距离而缩小的草木落入眼中。
如斯伟力,纵使过了多年,依旧让他心醉。
“道友谬赞,若要登临元婴,以大秦的发展,只怕还要数十年之功。”
他半靠在桂树搭建的椅背,头顶垂落的一角桂枝似桂冠般。
嬴政的目光顺着咸阳的大道一路向西,投向天际坠落的夕阳。
太阳从西边落山,又从西方升起,遥远的天际将会是大秦锐士新的征途。
夕阳敛尽余晖,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在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消退的时候,风中传来嬴政的声音:
“道友,可为大秦卜上一卦?”
微生雪松开手指,破碎的树叶随风落下,只在指尖残留一抹绿意,“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这句话出自武王伐纣的故事,周武王讨伐纣,占卜吉凶,结果是凶兆,姜太公踩碎龟甲、扔掉蓍草:“干枯的骨头、丧失生命的草,如何知道吉凶!”后力主出兵,牧野之战大胜。
嬴政自然读过这个故事,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出兵。
既然如此,卜卦又有什么必要呢。
在灵力的加持下,这些年大秦发展迅速。解决了衣食住行的问题,又免了口赋,信奉多子多福的大秦人民就开始了疯狂造娃模式。
短短十数年间,人口几乎翻了一倍有余,年纪最长的那些已经符合征兵的要求。
“此次远征为探路,当以修士为主。”对于普通士兵的数量要求并不高。
要求刚一公布,殿中侍立众将立刻请战。
这不仅仅是头一份的军功,更是代表离成仙长生更进一步啊!
在国运模式下的大秦,所有官吏的修炼进度几乎与大秦强盛与否完全绑定。纵使有人能不在乎名利,但没有人能拒绝长生。
大秦强,就是他们盛。
“王贲。”高居御座的帝王沉声点名。
“臣在。”王贲起身出列,一如既往的稳重。
“朕命你为远征将军,统领远征军,务必将西洋纳入大秦的领土。”
“臣领命。”
“治粟内史,配合远征将军调集所需物资。”
“是。”
“……”
一连串的命令落下,大秦这个庞大的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此次出兵将会由修士为主,普通水师只负责做辅助后勤工作,另还有一批文官随行,以便及时接手当地的势力。
风雨欲来。
出兵远征的动静极大,连普通黔首都知道朝廷要有大动作了。
这段时间街头巷尾的茶摊生意总是格外好,说书人也一改往日痴男怨女的狗血戏码,转而说起大秦横扫西域诸王来降的金戈铁马。
原本毕业后就分散在全国各地任职的修真学院修士们,也在咸阳宫一纸召令下从齐聚咸阳。
水师已在东海郡枕戈待旦,修士们在接受皇帝誓师后将乘坐统一调集的飞舟与水师同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拿不下西洋就太不礼貌了。
“伟大的罗马帝国要征服世界。”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陆上多了许多神迹,还有被神明选中的神仆。神赐予他们神力,让他们获得操纵水火草木的能力。
“这一定是神赐予我统治世界的力量。”盘踞在元老院的贵族们这样说道。
新的阶级在短短几年内异军突起,取代高高在上的贵族,成为趾高气扬的上位者。
不再是似是而非的神谕,而是明明白白所有人可见的神迹。
从开口说话的黑猫,到随手召唤的神火,所有人都坚信,这是神明的恩赐,亦是神明的旨意。
神让他们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
他们,将会是世界的王。
从贵族到平民都笼罩在狂喜之中,偶有的清醒也被巨大的浪潮淹没。
“伟大的执政官啊,在遥远的东方,那里的树上能长出漂亮的丝绸,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和珠宝,那里的人温和善良不爱战争……”站在宫殿中的贵族用华丽的咏叹调描述着,过度激动让他的脸庞微微扭曲,“啊,那是神赐予我们的宝地!”
相隔数千里的地方是神赐予他们的地盘……
荒谬吗?荒谬。
可信吗?不可信。
贵族们会认同吗?会。
毕竟出征不需要道德,只要有足够的利益。
征服东方的利益,足够让所有贵族陷入疯狂之中,即便有少数人还保持着清醒,但还是那句话,利益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挡。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家们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200%的利润,就会藐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千年前,是;千年前,也是。强盗始终是他们不变的本质。
高举上位的执政官拿起手边的酒杯笑起来,他高声喊道:
“哈维公爵受到了神的恩赐,这次征服东方,就由他作为统领,让我们一起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吧!”
“哈维将军!”
“胜利属于神的子民!”
“黄金!珠宝!丝绸!”
“……”
他们狂欢,他们兴奋。
他们调兵遣将,准备远征。
“这次调集了整整两万人,再伟大的国度也无法抵挡这样强大的军队。”
“那是自然!我们是受神明恩宠的高贵种族,哪怕是那些该死的迦太基人,也倒在了骑士的马蹄下。”
“我发誓,伟大的公爵阁下,我的家族世代从军,从我祖父的祖父,甚至更久远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国家能有这么多的军队。”
是惯常的贵族式夸张语调,带着经年的傲慢与虚伪,一遍又一遍在每个珠宝堆砌的屋舍里响起。
这次加入远征军的平民有很多,当然,更多的还是奴隶,那些即便获得“神明恩赐”也依旧属于主人的工具。
即便是再普通的平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奴隶。
至于女人?在罗马的法度中,她们比奴隶高一等,奴隶不算人,她们算半个人、残缺的人。
这种必定胜利,荣誉加身的事,又怎么会轮到不是人的东西呢。
远征的准备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之上,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正在航行,犹如一条巨龙穿梭于波涛之间。
舰队中每一艘船只都堪称海上的巨无霸,船身长达四十四丈有余,宽亦有十八丈,巍峨壮观,宛如移动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