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特使丝毫没停留,直接架着马车直奔郡守衙门。
城门外有大量衙役维持秩序,调动这么多人,郡守总不会不知道。
与其自己打听,缺这点漏那点,不如直接到郡守那里了解完整的消息。
在他抵达衙门的时候,就看到郡守已经领着人等在门口。
郡守难道是在等他?他怎么知道他这时会到?
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又迅速被更重要的事掩盖。
应当是在等其他人吧,还是先打听清楚城门外的情况为上。
谁知他的马车刚一靠近,郡守就往前几步迎了上来,“吴大人出使辛苦,本官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陈特使疑惑更甚,却顺势如流地应了下来。
秦人好酒,酒足饭饱之后谈事,也是常态。
“这位想必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吧,”郡守微微笑着,很好地将鄙夷遮掩住,侧身一让,“两位里边请。”
金发碧眼的来客刚想抬脚,就就看到陈特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跟对方拉拉扯扯,他也连忙稳住身体,小心观察。
入乡随俗。对方强调过很多遍的。
再三请四让的相互谦让之后,陈特使率先府衙中走去,郡守回身微微侧头,“贵客里面请。”
西域友人才小心地跟上去。
郡守快走两步,微微越过那外来客,走在陈特使身旁,落后半步左右。
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吴大人不必忧心,那是大大的好事。仙人恩赐,陛下特旨,所有人都有机会参加的大好事。一步登天近在眼前呐~”
结合在城门外听到的那一鳞半爪,这简直是不能再明显的暗示。
陈特使脸上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流露出面对友人的松弛感,淡淡笑道:“确实是好事,郡守大人且与我详细说说。”
“吴大人莫急,舟车劳顿先用点饭菜,这几年你不在,我们大秦变化可不小,此行定要让你好好长长眼。”
身后的客人努力使用自己学会的大秦官话,一边掏出随身的笔记飞快记录,关于东边大国的大事,一定要记上,等以后回国,才能带回足够多的重要消息。
推杯换盏之后,气氛热烈起来,距离也拉进了,说起话来也免去了那些客套的空话。
郡守没有再东拉西扯些没内容的话,直接让手下取了一张盖了印玺的公告过来。
“吴大人请看,此乃陛下敕令,大秦各大郡县都已公告。”
说到这里,他又对那在他看来长得跟鬼一样的蛮夷笑了笑,“客人不必避讳,尽可与吴大人一同观摩。”
要不是知道特使带他回来定有大用,这种不通礼仪、长得没个人样的蛮夷,他才不愿意设宴招待。
仙人曾说,世界之大,不止一个文明,莫非这就是万里之外的另一个文明来客?
想到这里,郡守无声啧了一声,端起酒杯将心底涌起的嫌弃压下去。
“飞上天?!上帝啊,这是神才有的能力啊!吴,你的祖国有神明降世吗?”金发碧眼的客人兴奋得脸都红了,手舞足蹈的,动作幅度很大,差点将桌上的酒壶都打翻。
吴特使也没想到,离开前还远在天边的修仙一事竟然进展这么快,不过他面上还是装出一幅很懂的样子,慢悠悠捋了捋胡子,“大秦得天庇佑,仙人降世,赐福大秦。”
说到这里,他又摆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反问道:“怎么,贵国没有神仙显灵吗?你们的上帝难道没有出现过吗?”
金发男子被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一噎,立即反驳:“当然出现过,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是他创造了我们,也是他从洪水中拯救了我们,只是我们人类的寿命太短。祂睡一觉的时间,我们就传了好几代。”
他强调,不是上帝没出现,只是他活得短没见过。
吴特使与郡守对视一眼,不置可否,转而邀请他去一起去现场围观。
“尤利西斯,不如与我同行?”吴特使起身振袖,抚平因一路匆忙而生出褶皱的衣摆。
被他称为尤利西斯的金发男子本就为了探寻东方帝国而来,自然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也连忙点头,跟着起身往外走。
“不要急,不要挤,所有人都有机会!”
“若是损坏了神器,全族处死!”
安抚与震慑并行,再加上从附近调过来的守备军维持秩序,勉强让闹哄哄的城门口保持在能运转的状态。
“早就说了一个村一个村来,还是挡不住来凑热闹的人。”郡守低声抱怨一句,领着两人往城墙上走,“下面人多事杂,我们登高而望,反倒更清晰些。”
又道,“申时正就会结束,到时神器会由郡尉亲自护送回郡守府衙,吴大人到时可在府中测仙缘。”
“这……”吴特使犹豫再三,没有应下。
他可还记得当初陛下为了追求长生干的疯狂事,仙缘有限,若是被他抢了,陛下还不活撕了他。
郡守看出他的踌躇,解释道:“陛下有仙人亲自点化,自是与我等不同,吴大人莫要挂怀。”
最大的隐忧去除,吴特使那颗对神仙的向往之心就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那就,劳烦郡守大人了。”
尤利西斯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闻言也忙表态:“我可以测吗?”
郡守表情一滞,转瞬又被温和笑意盖过:“这神器是仙人为我大秦子民量身打造,阁下远道而来,只怕体质不符,便是有缘,我等也不敢轻率,不如等朝见陛下,再行决定。”
绕了一大圈,反正中心思想就俩字儿:不行。
只不过他说话的艺术太巧妙,听起来就像全心为尤利西斯着想,听得他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那可太好了。吴,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见你们的陛下。”
吴特使也回京心切,“若此地无要事,明日就启程。”
测仙缘一事,他也从城楼下看到了,只是把手到神器上,会发光的就是有缘,不会发光的就是无缘,当场就能出结果,不会耽误明天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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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了?”
微生雪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报太大希望,不管在什么世界,最顶端的天赋者都是极少数,大秦目前只能支撑起单灵根的觉醒,能有接近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就勉勉强强达到目标了。
“回仙师,截止今日午时,各郡县发现并上报有仙缘的人数为42人。”阳滋公主甚至对这些名单倒背如流,“还有一成的人没有测试,最终大概能有差不多50人。”
她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个数字惊叹。
从比例上来讲,太少太少了;但与仙人沾上关系,却又觉得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阳滋公主微微压低了声音,“仙师,朝中众臣只有三人能令神器发光,其他的都……”
在这里待久了,微生雪也多少能听出话外之音了。
“你是在担心众臣心里过不去,故意阻碍我授课?”
这过于直白的话,让阳滋公主脸色一变。
还没等她解释,微生雪就继续说:“他们走的是国运晋升的路子,现在大秦国运强盛,就算原来有灵根天赋,也会被压制住,这是两条没那么相通的路子……嗯,大概吧。”最后她又补了一句不太确定的话语。
国运修仙流,这在系统的记录中都是少数中的少数,她自然也只能是纯理论派。
最后成果会是什么样,就连系统都不能完美地预测。
但这确实是最适合大秦的路线。
“走吧,”她站起来,“去看看我们的教学点。”
大秦修仙技术学院,坐落在咸阳城外,占地面积极广。
与众人幻想的金碧辉煌或仙气缭绕不同,这里相当粗糙,连房子都是只搭起框架的屋子,勉强在里面糊了一层水泥、扣上窗户。
当初微生雪提出这个要求时,嬴政还特意抽时间过来确认了两次。
微生雪也顺势拿出了自己的要求,“等他们能把学校装扮成拿得出手的屋子,就算是出师了。”
“金木水火土,世间万物都由它们构成,既然如此,只是装饰一座教学楼,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以后他们要到全国去当老师,自己本领不行,怎么给大秦教出好学生。”
她的理由合情又合理,很顺利就说服了皇帝陛下。
于是,这放在寻常人家都嫌简陋的粗胚房就留了下来,这里也将会成为未来大秦第一批修士的教学楼。
多年后,当学院成为整个大秦的传说,花团锦簇的院落间,一众老师依旧孜孜不倦地给学生科普当年的“艰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尚未开放的大秦修仙技术学院中,微生雪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教学楼做得太好了,水柜果盘都扯了,留些种子就行,哦对了,水杯得给几个。”
“宿舍再添置些家具,热水也随时供应上。学习时艰苦些没关系,住的地方得舒服,不然人要熬废了。”
“这些,还有这些,换成难养活的品种,种子多留些下来,等什么时候能种活了,也差不多可以了。”
“还有这边……”
阳滋公主跟在她身旁,听着她一边调整布置,一边随口说出未来要怎么“折磨”学生,不由得默默为他们掬了一把泪。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辛苦你们了。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大半个月。
大秦各地的有缘人已经陆续赶到咸阳,全天下的人都不可控制地将关注点集中到这里。
咸阳城中最好的酒楼里,男人嚣张肆意的大笑声几乎传到酒楼外,“哈哈哈运气好运气好而已,大家不用羡慕,仙人说了,等时机成熟,大家伙儿都能学仙法。在下只不过是稍稍提前几天,笨鸟先飞,笨鸟先飞啊。”
这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话语,让同屋的友人们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硬了,拳头硬了。
“刘季,你说话别太欠揍!”
刘季扭过身,见朋友们用一种阴恻恻的表情看着他,恨不得当场把他套麻袋里揍一顿,忙放下踩在桌子上的脚,
“哎呀呀,我们难得重聚,不聊这些了,来喝酒,这可是游仙居最好的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众人本就没有真生气,见他给了个台阶,就顺势而下端起了酒碗。
一套推杯换盏之后,胡天胡地瞎扯了一通,终于落到正事上来了。
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才腾出半天假期的萧何捏了只酒盏,道:“你一走就是几个月,会稽郡那边怎么办?”
刘季看着他,多年的默契让他听出了言外之意:好不容易做出政绩,要便宜别人?
他倚着酒桌飒然一笑,“好歹是经营了好几年的地方,顶几个月不成问题。我刘季可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的人。”
仙人已经公布了学仙法的时间,四个月为一阶段,正好避开了最忙的时候。
“等着吧,下回见面,你们就该叫我小仙师了。”正事说完,刘季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痞子做派。
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好友们按着灌了好大一壶酒。
咸阳城中一个小院,才刚及笄之年的少女正挽着头发仔细清点要带到学校的物品。
她的父亲坐在一旁看着她,骄傲与欢喜在他脸上肆意蔓延,“娥姁,到了仙院,要好好听仙人的话。仙人与你也算有些许旧情,好好把握。”
“女子立身本就不易,你运气好,接连遇到这么多好机会,莫要辜负了这天赐的机缘。”
娥姁将最后一件随身物品收入行囊,起身行礼:“谢父亲指点,娥姁心里有数。”
客栈中,别院里,驿站外……从全国聚集而来的有缘人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三月初三,草长莺飞,万物勃发之时。
大秦修仙学院正式开学。
转眼间,又是一年深秋,秋风一吹,打着卷落下的枯叶伴着稻香飘飘洒洒地散了一地。
衡山郡一个普通的小村子,一座平平无奇的祠堂。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在祠堂的正堂中添加了一块暗淡的石壁,微微泛黄的空白石壁在遍布灵位的祠堂中显得格外突兀,但观来往人员恭敬的礼数却可看出村中众人对它的崇敬。
祠堂中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支着头发呆,只时不时往那空白石壁上看一眼,更多的时间还是望着门外,看着到处撒欢的孩童们露出羡慕之色。
他是村中安排的值守人员,每次守十二个时辰,三日一轮换,任务就两个:一是看着这方石壁不要被人偷了,二是在它发光时立刻跑出去叫人。
这活计可比下田卖力气舒服多了,要不是他大姐被选中了去咸阳当仙人,可轮不到他。
其实这块石壁已经快大半年没反应了,上次发光还是老张叔家的二儿子传消息要带老两口去城里享福。
“大姐去咸阳都三年多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给仙人当徒弟,等学成了也能当仙人,但是……”
他想到以前给人当学徒时受的苦,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日子真苦啊,年头干到年尾,连手艺的边儿都没摸到,尽给师父全家当奴隶去了,还有逢年过节供奉不能落下。
连学门手艺都这么苦,给神仙当徒弟肯定更难受吧,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代入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低声嘟囔着:“等下次大姐来消息,一定要多问几句。”
火红的太阳慢慢西斜,依旧带着些许灼热的气息也渐渐消散,伴着晚风带来丝丝凉意。
少年支着脑袋看了眼天色,又回头看了看依旧好不动静的石壁,嘟囔一句:“这都快过饭点了,那几个饭桶不会偷吃我的晚饭吧?”
叮——叮——叮——
略有些刺耳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少年立刻跳了起来,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原本空白灰暗的石壁上发出了莹莹白光,还有三个字在闪烁着。
少年识字不多,但他认得,这是姐姐的名字。
“姐!阿姐!”按照学过的操作接通联络的石壁,他急切地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一肚子的话却都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小弟?”
透过石壁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依旧不掩其人的爽利高昂,“几年不见,结巴啦。”
熟稔的笑骂语调打破了他的失神,立刻想起自己的职责,“姐,你先等等,我去叫爹娘!”
说完不等人回答就直接往外冲去。
不过说是叫人,其实也只是跑出祠堂几步,放开嗓子吼了几句,边上几户人家听到自然会帮忙跑到他家叫人。
少年回到祠堂大厅与姐姐闲话,没过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伴着高声呼喊:“妮儿!我家二妮儿!爹来了!”
“还有娘!死老头子,就知道给自己露脸!”随后而来的女声也不甘示弱。
两个在屋外时喊得响亮,但一走进来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满头风霜的老李夫妇俩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壁,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秋蝉的嘈杂、落叶的飒飒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和石壁那头即将传来的声音。
老李头深吸一口气,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推了李婶子一把,歪头示意:你过去,你们娘儿更有话说。
李婶子一点一点挪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二妮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石壁那头传来了熟悉而又遥远的乡音,那是女儿的声音,久违而又亲切。她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
“娘。”
“爹,小弟,阿兄……”
她一溜儿把在或不在的亲人们都叫了一遍,然后开心地与他们分享:
“我有新名字了,叫李双双,双就是二,双双是二十二,我毕业考核里得了二十二名!几百个人里的第二十二名!以后不叫二妮了,你们叫我双双吧。”
年轻的声音里带着炫耀和骄傲,还有丝丝隐藏其中的期待。
“好,好!李双双,就叫李双双。我家囡囡真厉害!”
老李头兴奋得走上前,直拍大腿,又在祠堂厅前的空地上来回走动,缓解过于激动的情绪。
“明儿爹就找族长开祠堂,把你族谱里的名字改成这个。”
“爹你高兴就行。”说着转移了话题,“这几天给我们放了探亲假,爹,娘,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
“你要回来?!”
“真的?太好了!”
“不用带,人回来就好。哪天到啊?我让你娘给你烙饼,用蜂蜜馅儿,我记得你最喜欢这口。”
“我大概四天后的傍晚到家。”又道,“还要村口河里的鱼炖的鱼汤,加一把后山的野菜,那鲜的,我在外头常念着。”
李婶子一叠声地应下来,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起让家里的小子们去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