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诗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就是在说,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依靠科举改变命运的事。”
不仅仅是改变读书人改变命运,也是皇帝控制的读书人的思想。
当获得皇帝的认可称为全天下读书人的至高荣耀,那岂不是说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他们百家思想呢?!
难道要为了谄媚皇权,连自己的思想都抛去了吗!
此与走狗何异!
这让大秦一众敢跟皇帝当场叫板的大臣们全身难受,鼓胀的情绪让他们想脱口而出的反驳,最后淹没在仙人清澈的眸光中。
仙人当面,不可失礼,不可冒犯。
不过这科举内容,可以与陛下再商议商议。
“科举也有分科取士之意,按照不同的侧重点分为明经、明法、明算等多种科目,这个可以根据需要的人才灵活变通。”
微生雪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科举可以打破阶级壁垒,打开底层晋升的通道,与大秦的军功授爵制有相似之处,说不定你们这军功授爵制就是上古时期人才选拔制度的残留演化。”
众臣眉头一皱,在心里偷偷反驳:这是商君之法。
不过听仙人说与军功授爵制相似,他们拉到顶点的警惕心才往下放了放。
还以为又是一个商君呢,吓死他们了。
当初商君推行军功授爵制,废除了世卿世禄制度,把全秦国的贵族都得罪了,孝公一死他就悲剧了。但老贵族也全没了。
军功授爵制推行上百年,但真正靠此爬到决策层的平民一个都没有,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有名有姓,就算出身低微,也有个好老师改变身份。嗯,此处特指某个站在文官首位的李某人。
考试要识字,要读书,这些都是他们远胜于平民的优势。
甚至有些武将都开始琢磨起来了,现在天下承平,以后打战的时候少了,自家也要考试考虑家族延续的问题了。家族武艺不能丢,但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嘛,可以丢出去试试水了。
若是能成,就多一条晋身之路;若是不成,也是给仙人捧场,多一分香火情。
“请问仙师,高考何解?”
——各位,不要沉迷了,还有一条路没问呢!
“高考啊。”
微生雪轻轻蹙眉,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高考依凭的是全民教育,是对广大学子的二次分流,也具备一定的人才选拔作用,但相对于科举来说没那么强。
“高考全称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制度。与科举相同,高考也是针对所有读书人的一次考试,但它主要是十八九岁青少年的主场,本质是学院招手学生的一次选拔,而非官吏的挑选。”
微生雪加快语速,“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中考后分流,考得好的继续上高中,考不上的去技术学校学一门技术,高中三年再高考,高考之后就是上大学,大学细分为上千门不同的专业,之后还会继续深造。”
相对于刚才的科举,这“高考”的讲解就显得既具体又空泛,这似乎也隐隐透露出仙人的选择。
计然学派博士飞快计算起需要支撑这么多次分流的学生数量,他一边算一边吸气,成功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
站在他身旁的博士见他手指掐算都快抽筋了,紧张地看着他,“算出来了吗?”
一向以计算力自傲的计然学弟子摇摇头,眼中还凝着惊骇,“很多很多。”他看向周围的人,再次强调,“非常非常多。”
而且要凑出这么多能层层选拔依旧足够的学生,那最开始要招收多少?
他们有多少人要读书识字?
之前仙人拿出来极其简易的识字拼音,就是为了这些人开蒙准备的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再深想,两手一揣,又恢复了往常那样不起眼的沉默姿态。
嬴政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友似乎不看好这‘高考’制。”
仙人一如既往地直白,“你们连一年培养两千人都艰难,哪来的师资支撑高考制度。”
“更何况,从小学到大学毕业,要十六年,从七岁到二十一岁都在读书,你们能接受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不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吗?”
不可能。
所有人心中跳出这个答案。
大秦要服兵役徭役,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一直待在学校中。
他们没有说话,但仙人似乎听到了他们心中的答案。
“所以啊,”她缥缈又悠远地声音自上飘下,“自己培养,哪有捡现成的香。”
六国这么多人呢,还不快去捡漏!
仙人的语气依旧,落在众人的耳中,却平白多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透彻与疏冷,
“六国之人复国,复的是故国,还是他们旧日的高人一等?”
当又一个居于人上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章台宫中又商讨了许久,确定下科举制的几个考试科目。
“臣以为每一级考试当隔开几个月,尤其是会试,天下三十六郡远近相差极大,若是不给予足够的时间,只怕考生连咸阳城都赶不到。”
现在虽然已经开始铺设各郡的道路,但交通工具就在这里,最快的也就是快马加鞭。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养得起马,更不是人人都会骑马。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赶路的主要方式还是有两条腿。
现在在咸阳城的周边,已经有了驴车组成的公共交通工具,但目前只局限于咸阳城附近,最远也不过两天的路程。
所以必须为考生赶到咸阳参加会试,留出足够的时间。
这一个要求理由非常充分,廷议的讨论重点也只在于要间隔多久。
讨论的重中之重,除了考试的内容,就是各级考生的待遇。
通过了院试能给予什么待遇,又有什么权力,能不能当官,能当官上限又在哪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提前确定好,并做出明文规定,否则等出了事再来补救就非常麻烦。
微生雪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实则已经把神识放出去,游荡在咸阳城中。
几个月不见,咸阳城越发的热闹了。
道路两旁摆摊的摊贩,脸上笑容多了,顾客付钱也比之前大方。
各摊位上还多了一些独属于秋天的商品。
微生雪的神识绕过一个个小摊位,往闹市中最高的那栋建筑而去。
与其他木质建筑截然不同的画风,那是一栋水泥红砖浇筑的两层高楼。
对,高楼。
仅仅是两层高,再加上一个屋顶,总体高度不超过十二米的建筑,在这里已经是鹤立鸡群般醒目而独特的高楼了。
神识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进入了高楼中,楼中靠墙搭建起一层层的货架,每层货架都被摆得满满当当的,上面基本是一些常用的物品,来这里采购的人们,几乎在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这里正是微生雪,在去年年底要求开建的百货大楼。
经过半年的发展,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市场定位和明确的客户群体。
一楼是针对的是普通人家,卖的主要是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针线布料、盐油酱醋等。
二楼算是贵宾区,与一楼区别开来,连通道都是另外一侧上去,卖的东西更杂了,首饰宝石这里有,刀枪皮毛这里也有,主打一个不一定好用,但一定中看。
微生雪的神识在这里绕了一圈,她对百货大楼目前的经营基本满意。
只除了一点。
这里真的太黑啦。
虽然隔一段距离就有她凝集出来的照明珠子,保证了基本的照明需求,但这珠子只有绿色。在绿色灯光的照耀下,许多东西都有一定程度的失真。
她看向墙壁上的窗户,轻薄的绢丝覆在上面,又透气又透光,但与她习惯的落地玻璃窗差距还是很大。
不知道现在玻璃厂的进度如何了?能当窗户用的玻璃造出来了没有?
等她收回神识的时候,章台宫中讨论的话题已经换了一个。
庆祝秋收?
她听到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时,还想了想去年这时候在做什么?
去年貌似没有秋收庆祝这种东西。
“今年变化颇多,值得一个庆典让所有人一起欢呼。”
这个解释完全说得过去,但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不大秦。
你们不都是人狠话不多,埋头苦干不张嘴的风格嘛。
根据她的观察,大秦似乎还很排斥民间的娱乐活动,这回竟然是要放开了吗?
不过在她看来也是好事,长期的压抑对大秦的发展不利。
现在已经是战后和平时期,一直维持着战乱时的紧急状态,迟早有一天会像弓弦一样崩坏。
所以在他们寻求她的意见时,她说:“办,最好让黔首也一起参与,办成定例,与民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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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之事完毕,时间就缓缓进入八月底。
又到了冬小麦种植的时间,那些储备了大半年的良种,终于要正式开始种植了。
乡里要抽调擅长伺候麦子的农人去种地。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了各村的震动。
终于要来了!
从去年开始就传出了秋收后还能再种一茬麦子的消息,当时还抽了咸阳周边郡县最厉害的农人去皇庄,一去就是一个秋冬,直到开春了才回来。
“那个麦子有这么高!一株上就挂了五六个麦穗,几乎没有空壳,一亩地就能产几百斤!”
“还有人想来抢种子,被我们拼死保下了。为了这一遭,咱们这里还多份了一石的种子!一石哦~”
“听农官说,我们这些有功劳的人,到时候分粮种的时候能先挑好的。”
几个月前那些从华林苑回来的人所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之前给陛下种植仙种,他们有人偷偷躲了,等消息一传回来就悔的肠子都青了。这回可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栓子是咸阳城附近一个村子的人,他自小就一把子好力气,种田时又快又好,但上一次来选人时,他和家里头都以为是挑人去做苦力,怕一不小心人就回不来,不敢让他去,就偷偷上山装作摔了一跤,摔伤了手躲过去了。
但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去了,“那些不如我的人一个个都在炫耀,等他们拿到仙种,种出来的粮食肯定比咱们多,到时候日子红红火火,我们只能跟在后头吃屁。”
又说:“前不久仙人施展仙法,把地里的粮食变多了,现在一亩地产出的粮食顶得上原来两三亩的,咱们交了赋税,剩下的也还有多,咱们卖一部分给官仓,得来的铜钱能进城去一趟了。”
进城啊。
他们的眼中露出期待之色。
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机会走出村子,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过镇上,这是这时候绝大部分黔首的常态。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那什么……公共交通,一个铜板就能从这里坐驴车到城里头,两天就能赶个来回呢。
卖了粮的钱摆在桌上,一大家子都聚在院中,等待大家长的分配。
老爷子点出六个铜板,这意思很明显,这次能有六个进城的名额。
“四个男人,两个女人,去城里多买点东西。老婆子,这次就你带着三丫头去城里,快出门子了,给她扯块布做身新衣裳。”他看向即将成年的小女儿,“你织布的功夫是村子里最好的,我听说咸阳城有个厉害的织布厂,你让你二兄带你瞅瞅,要是能进去,以后的日子就舒服了。”
二兄大斗挠挠头,质疑道:“阿父,我听来村子的走脚商说,那厂子是仙人的。那可是仙人啊,那些贵族老爷都得把自己的女儿往里头送吧,能轮得到咱们这泥腿子?”
老爷子一拐杖抽过去,啐了一口,骂道:“没见识的东西,那些贵族家的小姐早就给仙人当学徒去了,在跟前端茶倒水刷脸面,那种连面儿都见不到的地方,她们铁定不乐意去,你就带你妹子去瞧瞧,又不是非得让她进去!”
万一真捡漏了,那他们就赚大了。
“还有,”老爷子敲敲桌面,脸上每一条纹路都浸染上郑重,“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哪里有仙人庙,你们都去拜一拜,家里这次收上来的粮食带一把去,给仙人供上。”
他示意老妻把锁在柜子里的蜂蜜挑出一眯眯,在所有人骤然亮起的目光中,往每口碗里都沾了一抹蜂蜜,倒上水,甜丝丝的蜂蜜水就化在了碗中。
“甜不甜?”他敲着桌子问。
“甜!”
每个人都死死抱住面前的碗,极为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甜就对了!这是仙人带来的仙蜜!”
憨憨的二儿子再次说出大实话:“爹啊,这蜂蜜是我带几个大侄子去山里掏回来的,哪能称得上仙蜜嘞。”
他爹忍了忍,没忍住,又给了他一棍子,“你个蠢东西!不是仙蜜能让你得到这么多蜂蜜?!那养蜂的笼子,那养蜂的法子,都是仙人传授,这当然是仙蜜!”
蠢货,老子这都是为了什么?
老子能不知道这些蜂蜜是自家养的?
还不是为了多沾点仙气!
喝完蜂蜜水,把蠢儿子赶出去,老爷子穿上老妻缝制好的手套面罩,提着木桶亲自往田地里而去。
那里养着他家的蜂箱,积攒了半年的蜂蜜已经到了可以采蜜的时候,这一批就卖出去吧,前头的那一罐子够吃,卖出去能换不少钱,家里的钱攒一攒就能添置一头牛了。
在他身后,刚被赶出去的儿子哒哒哒地跟上来。采集蜂蜜要三个人,老父亲一个人可搞不定。
“阿父,这次的蜂蜜还放着自家吃吗?”大斗咂摸咂摸嘴,仿佛里头还残留着蜂蜜水甜丝丝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口水泛滥。
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吃什么吃!这次让你们娘带去卖了,咱家的钱够买牛了。”
这是光听到就足够动心的字眼,俩儿子快走几步,惊喜道:“爹!咱家要有牛了?!”
栓子作为家中长子,对家里的财政状况更了解些,闻言更是惊讶:“咱家攒了七八年,也才攒出半头牛的钱。这才多久?剩下的半头牛也能买得起了?!”
老爹骄傲地一抬头,“多亏了你们爹我眼光好,一听这蜂蜜养殖就知道有搞头,当时让你们多做几个还不乐意,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当初农官来传授养蜂之法时,所有人家都去学了,但当时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辅助庄稼授粉,增加产量,很多人家只是抓了足够庄稼用的蜂窝就不再进山,但他还是带着儿子去多找了好几窝蜜蜂。
这不,现在好处就来了。
感谢仙人。
也只有仙人才会把这等能当传家宝,保世代富贵的法子教给所有人,真是……不愧是真神仙啊!
老爷子领着两个儿子采集蜂蜜,浓稠的蜂蜜从木板上刮下,混着蜂巢流入木桶中,蜂蜜特有的甜美萦绕在鼻尖,让三人都在不断地吞咽口水。
“爹,等会儿咱们把刮刀上的蜂蜜舔掉吧。”大斗挑拣出残存的蜜蜂,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刮下蜂巢的刮刀,一副恨不得直接扑过去的模样。
老爷子狠狠拍掉他不知不觉间伸过来的爪子,“馋的你。”
又吩咐道:“拾掇干净点,等回去了用两个罐子装了,一大一小。”
“啊?爹,要卖两家啊?”
“卖什么卖,小的给我供奉到仙人的庙中,要不是她,哪里有咱们今天的好日子。”
“爹啊,我记得了,家里的长生牌每天三炷香从不少。”
“栓子。”
“爹。”
老爷子抖抖刮板,又在木桶旁正反刮了刮,将粘在上头的蜂蜜都刮进木桶里,他的动作严谨而缓慢,他的话也严肃而郑重:
“你的本事村长也是知道的,咱们村如果有人要选上,那肯定不会落了你,你到了种麦子的那边,要好好干,伺候庄稼精心些。可千万不能辜负仙人对咱们的好。”
栓子回道:“爹,你就放心吧,能再种一季的麦子,那就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自己出事都不会让它出事的。”
“而且这庄稼肯定有农官在,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一定会给咱们村带回尽量多的仙种。”
次日,准备好所有行装的六人带上大包小包等在路口。
旁边一块牌子立在那里,写了他们村的名字,周围没什么人。
“咱们运气真好,今天没人抢位置,碰到人多的时候,连人都挤不上,只能把东西放车上,人跟在后边跑了。”老母亲高兴地露出一个笑脸,她拍拍手臂上挂着的提篮,粗布掩盖下是满满当当的农副产品,正是趁此机会一起卖掉。
“大壮婶儿。”站在她旁边的小女儿冲着一个方向叫了一声。
“二嫂子来啦。”栓子娘把篮子递给女儿,自己应了上去,帮她接过一点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