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开口问他,但又怕说话的声音惊了追过来的西戎士兵,只能屏住呼吸,连声都不敢出。等到马蹄声过去,一个个西戎人从这漆黑的山洞口经过,又过了一会儿,柴蘅才下意识地要去拿袖子里的火折子。
她想看看这山洞里是个怎样的情景,却被杨衍摁住了手。
“崔邈也在这个树林里,你一路往前走,能看见他。让他背着你离开。”他嗓音很低,低到柴蘅甚至有些担心他死过去。
柴蘅看不见这里的光景,只觉得一颗心突突地直跳,“你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杨衍笑了,唇角勾勒出揶揄的弧度:“怎么?还想我背着你走?”
柴蘅觉得自己就多余问这样的话。
她探出脑袋,确认四下里已经没有了马蹄声,料想到西戎军已经走远,又摸索着墙壁站起来。
杨衍把拐棍递给她,又顺手拿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她。柴蘅一摸,这才发现是十几支箭,想来是他解决完地上那几个西戎人后,从他们身上拿的。
柴蘅把它们放进自己背上的箭筒里,转身就要走,临走前,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如果不是受伤了,按照杨衍的性子,不会就这样让她跟崔邈走。
“这么关心我,是忘记我之前怎么伤害你的了?柴蘅,你总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看来还不够。”
黑暗中,杨衍眸中情绪翻涌,唇角仍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带了几分从前有的味道。
柴蘅就知道他不会一直低眉顺眼下去。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样欠揍的话才是杨衍会说的。
柴蘅觉得不对,上前想去拽他一起走,但手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去。她知道杨衍这个人除了从前没杀过人,不喜欢跟尸体待在一起以外,还是十分怕黑的,所以随身也会带很多个火折子。
此刻这么暗的山洞,她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此刻他虽然强撑着,但脸色不会太好看。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以前也有很多害怕的时候。
那时候他明明知道,也没管过她。
想到这里,柴蘅站住没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不去找崔邈,莫非你还舍不得我?”杨衍凉薄地笑了笑,继续嘲讽她。
他这样讲话,她再犹豫,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那你是在做梦。”
说完这句话,柴蘅生怕自己心软,拿起拐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杨衍原本紧绷的脊背有些支撑不住,一颗心放下来,这才贴着墙壁,略带疲惫地闭上了眼。
刚刚追着柴蘅的西戎军的大部队刚好朝着跟柴蘅相反的方向而去,柴蘅一路往前走,路上也遇见了一些逃难的村民和几个纠缠逃难村民的西戎人。
她一一解决掉了他们,除了受了一点小擦伤以外,索性没有受什么别的伤。
如杨衍所言,崔邈确实在前方。
他从幽州带了十几个手下过来,跟刚刚出去的西戎军的大部队厮杀了一会儿,两方都受了重伤。
柴蘅出了树林看到崔邈的时候,他正带着他的下属坐在一条小河边休息,因为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下属们此刻都十分敏感,冷不丁瞧见树林里钻出一个人,又要拔刀,崔邈正拿着羊皮壶在喝水,往侧方一看才发现是柴蘅。
“阿蘅?”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崔邈看见她平安无事,赶忙丢下水壶过去。
“你胳膊怎么回事?”
柴蘅一眼就瞧见崔邈的右臂,血渍呼啦的,像是被刀斧砍伤的一般,
崔邈刚刚被砍伤的时候,觉得疼得要命,咬着牙才忍住没叫,此刻看到柴蘅,见她关心自己,更不好意思在心上人面前嚎叫,只是苍白着脸笑道:“小伤,刚刚被一个不长眼的西戎士兵砍了一刀,但问题不大,等回城里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就好。”
他的伤口明显还在渗血。
柴蘅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来:“把手臂给我。”她柔声说。
崔邈脸微微一红,嘴上说着“无妨的,小伤。”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赶忙递了过去。
柴蘅低下头,给崔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等包完这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说来话长,她人在临淄城,担心她的不仅仅只有杨衍,也有他。所以在杨衍违抗回京的皇命后不久,他也从幽州过来了。考虑到临淄城地理位置特殊,首阳村已经被西戎军清洗过一遍,所以他来的时候特地带了些下属。
没想到,正好赶上临溪村出事。
杨衍在柴房批公文批到一半听到马蹄声觉得不对就出去了,他在临溪村也待了不少时日,知道村里人最多的地方在哪里,也知道此刻正值深夜,倘若西戎军进攻,等同于又要屠一个村。
所以他先杀了一个西戎人,企图把这些西戎士兵引到附近的树林里,为村里其他人的逃跑腾挪出时间。
崔邈是在半路上遇见杨衍的,那时候杨衍身上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一个文臣能够提起刀已经很不容易,更别提杀人。他衣裳上都是血,崔邈当时也没法分辨他究竟是哪一处受了伤。想带他走,但被拒绝了。
崔邈猜了猜,猜到他大概是担心柴蘅一个人在村子里,又瘸着腿不知道出来,所以想折返回去找她,但眼下,她就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兴许是两人没能遇见。
“我怎么来的,说起来太长了,等会儿慢慢同你讲。”
“杨大人呢?他应该怕你一个人不知道出来,回去找你了,你没碰见他?”
听崔邈提起杨衍,柴蘅的心又猛地跳了几下,她其实来的路上一刻都没有停止地想过,他会不会死,但看见崔邈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讲,所以就没有提,如今他主动提了,她这才道:
“我在一个山洞遇见他了,他给了我很多支箭,让我来找你。”
崔邈再实心眼,也知道自己跟杨衍是情敌。
谁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人交托到情敌的手上。
崔邈想起杨衍早些时候浑身是血的样子:“杨大人受了不轻的伤,我带人去看一看他,我留两个人下来守着你,你不用担心。”
听到不轻的伤,柴蘅想起自己闻到的血腥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你也要小心。”
“好。”
崔邈说完这话,立马带人又进了树林。柴蘅坐在树林外的小溪边等着,大约等了两个时辰,这才又重新瞧见崔邈。
崔邈把人从山洞里带了出来,杨衍原本雪白的衣裳已经被血染了个透,整个人十分虚弱,一张脸跟从前一样是好看的,只是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在经过柴蘅时,掀了掀眼皮。
“别担心,我死不了。”他低笑了一声,虚弱地开口。
柴蘅站起身,别开了眼:“我没有担心你,你想多了。”
杨衍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倒是崔邈,反倒有些担心他这个情敌的状态,十分心善:“别这么说,杨大人很严重的,阿蘅,他得立即看大夫,不然会死的。”
“你先管好你自己,你的手不要了么?”
祸害遗千年。
柴蘅没看到杨衍的时候会担心他不会死,现在看到又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向着崔邈走过去。
为了架住他,崔邈刚刚包扎过的手臂上又渗出了不少的血,柴蘅走过去,又把那块浸透了血的帕子解下来,重新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块手帕给他扎上。
她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崔邈。
这种浓情蜜意的场面,杨衍本来是不想看的,但还是没忍住自虐般地又掀起眼皮多看了两眼。
第41章 风水 风水轮流转
“杨大人, 我们两个来扶着您。”两个有眼力见的属下过去,从崔邈那里扶过杨衍。杨衍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再看就显得自己不识趣了。
崔邈的手臂还在流血, 手帕绑住了很快伤口又渗出血来把新的帕子染透。柴蘅担心他失血过多, 只好先在此处停下来, 将刚扎好的帕子又重新取下,拿出袖子里常备的止血的药粉先给他抹上。
崔邈没有想过受这么一回伤还能得到柴蘅这样温柔的对待,顿时感觉人生值得了。
“你别紧张,都是小伤。”
“我从前在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受过更多比这还重的伤。”
崔邈看着柴蘅温柔小心的动作,心里十分感动。
杨衍被崔邈的属下扶到一边歇着, 他倚靠着树, 虽然已经收回了目光, 但耳朵没有聋, 仍旧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其实也受了很重的伤, 身上除了几处刀伤以外, 最重的那一处在靠近心口的位置,此刻正在汩汩地渗血。
受了伤后他担心她自己一个人走不了, 所以想着去找她, 奈何身上的血流的太快了, 让他没了力气。他觉得很冷,刚刚倚靠在山洞的时候就觉得很冷,此刻更冷。
他的手指蜷了蜷, 眼眸微阖着。孤零零一个人待在一旁,四周都是崔邈的手下,自然围着崔邈,也没什么人去管他的死活。
柴蘅给崔邈的手臂抹完药粉, 在瓶子里的药还剩下一半的时候,似乎才重新想起杨衍。
这是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第一次看见杨衍流这么多血。他的白衣裳已经被血染透,英俊的脸只剩下苍白。
她想了想,把剩下的药粉递给了崔邈的下属,示意他去看看杨衍伤在哪里,也给他止点血。
崔邈的下属会过意来,接过药粉,便去照看杨衍。
杨衍并不喜欢外人碰他,从前受了伤后也就不习惯让外人瞧见,所以当崔邈的下属拿着药粉过来的时候他是排斥的。但柴蘅陪着崔邈,她没时间也不可能关照他的伤痛,这个时候再扭扭捏捏,未免显得太过矫情。
他自己将伤处袒露给崔邈的这个下属,也是是因为靠近心口的位置,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处狰狞的刀伤实在太过吓人,这个小下属皱了皱眉头,秉持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将药粉一股脑地扣在了伤处。
效果好的药粉都有些蜇人。
所以刚刚柴蘅在给崔邈抹药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生怕他太疼了。
这小下属的动作也吓了崔邈一跳。
“诶。”
他诶了一声,但没能阻拦。
药粉一股脑儿被扣在伤处的时候,杨衍周身都起了一阵冷汗,这让他原本就白的唇色更白了几分。但还在他素来耐痛,这才忍住了。
柴蘅正在给崔邈的手臂换手帕,工序进行到最后一步打结上,崔邈的这一声惊叫把她的思绪唤回来,看到毛手毛脚的小下属时,她也惊了一瞬。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死不了,就没关系。
再者说,前世杨衍也经常受伤,她给他上药的时候也不是次次都小心,也时常有毛手毛脚弄疼他的时候,真疼极了,他会叫的。
“刚刚应该换一个小心些的下属去的。”崔邈有些不忍。作为一个刚刚被这药粉洗礼过的人,他知道有多疼。
“他没叫,说明还好。”
柴蘅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给崔邈的手臂打结,杨衍耐痛,但前世他爹打他,她给他抹药,动作不太轻柔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低声喊疼过。那时候每回听到他细碎的闷哼声,她都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把她那公爹锤飞,但现在想想,他的打没有一顿是白挨的。
崔邈听了柴蘅的这话,内心并不赞同。
他也是男人。
受了伤一般都是强忍着伤痛的,除非故意想要人心疼,才会叫。
但杨衍这种情况,周围都是不熟识的人,唯一一个相熟的就是柴蘅这个前妻。但他就是喊疼,她也不会心疼,那还喊什么。
媚眼总不能抛给瞎子看。
所以崔邈很诚实地回:“那个药粉真的很疼,你要是是个心疼他的人,他会叫的。”
柴蘅终于在崔邈的手臂上打出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那我还是希望他闭嘴。”
她以前就是心疼他心疼得太多了,所以才忘了心疼心疼自己。如果现在还想着心疼他,那说明她又掉进了杨衍的圈套,那从前吃过的苦,就都白吃了。
她这边打完了结,杨衍那边也上好了药。
不远处灯火通明,几列齐兵正提着灯拿着大刀涉过对面的河往这个方向来,是管辖临淄城的郡守连夜从周围的州县调的兵。
“杨大人。”
为首的将领先前在兵部任职过,名唤周道远,宽肩大个头,又长着络腮胡,一眼就认出了杨衍。
这个周道远力大无比,年轻的时候能单手把一只百斤重的鼎举起来,杨衍对他有些印象,所以在这人过来时,也略微颔首,“周将军。”
杨衍刚上完药,脸色尚且不太好看,鬓角处也略带冷汗,周道远第一回 看杨衍这个样子,想多嘴问一句您怎么了,但想到杨衍在六部之中是出了名的性子极冷,且处事不留情面,是个不能得罪的,于是又把话憋了回去,只剩下一句:
“黎郡守这一回威胁恫吓周围州郡,说不借兵,倘若临淄城破了,大家都别想好,唇亡齿寒一个都跑不了,周围州郡也就一下子借了不少兵过来。眼下有一半的兵力都在这临溪村巡逻,还有一半在城中,如今村子暂时安全了,还请大人放心。”周远道恭恭敬敬地对杨衍说。
说完又看向剩下的几人:“诸位不如随我先进城,村子里的流民刚刚也已经被安排进城了,其他事等进了城再作安排。”
他们这一行人如今伤的伤,残的残。
留在这里确实只有送死两个字,杨衍点点头:“那劳烦周将军了。”
周远道:“杨大人客气了,您是上官,一切都是卑职该做的。”说着,邀请其余的人翻身上马。
柴蘅拄着拐杖,上马不便。
杨衍下意识地要托她一把,却已经被崔邈抢了先。
“杨大人,我来吧。”
崔邈说着,用还没受伤的那一只手揽过柴蘅的腰,略微一使劲儿,将她单手抱上了马。
杨衍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搂柴蘅腰的那一只手上,冷冽的让崔邈觉得他要冻死自己。可柴蘅没说什么,崔邈也就有恃无恐,愣是假装没看见,还问了柴蘅一句,“坐稳了么?”
柴蘅点点头。
崔邈又立即接过她的拐棍,自己替她拿在手里。
“杨大人,走么?”
周远道见他出神,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催促了一下。
杨衍这才收回目光。
回到客栈,周九已经坐在大堂很久了。他背了两个包袱就千里迢迢地来了这临淄城,杨衍离开的这段时日,朝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人前阵子还下旨对杨衍嚷着他再不回京,要在午门外当众打他廷杖。但突然一下子就病重了,朝政现在由太子党把持着,皇后庇护着太子,跟皇贵妃庇护的誉王一党对立,形成了水火不容的态势。
至于杨衍先前一直押宝的永王,因为年纪小,且母妃宣氏虽然母族强大但从不作妖且安分守己,到目前为止还没被纳入候选人的范畴。
这一点跟前世倒是很像。
杨衍不急,他在千里之外,急也急不得。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跟西戎这一战,毕竟,倘若输了,以拓拔野的野心绝不是要大齐割地求和这么简单。可就在前几日,靖南军那边传来的公文说靖王突然咳血,这个消息,他一直没敢告诉柴蘅。
毕竟,前世,靖王也是跟西戎打完最后一仗后,身体就不行了。而这一世,这一仗直接提前到了如今。
靖南军已经到达前线,但主战场却不在这里,而在东部的边境,他跟柴蘅所熟悉的乌月。至于临淄城这边面临的骚扰,只是拓拔野为了恶心他们,放出的烟雾弹罢了。
杨衍此刻脑子很乱,许多公事在脑子里面过。以至于见到周九时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周九扑上来,他才意识到周九来了这里。
“大人!世子!”
周九一把扑上来,刚好扑到他的伤口上,杨衍疼得眉心狠狠地一跳,毫不怀疑,周九再大力一点,自己会被扑死在这里。
“诶,不可以,你们大人身上有伤啊!”
周道远赶忙阻拦。
周九这才意识到自家大人身上都是血:“抱歉,大人,我以为是别人的血。”
杨衍:“……”
眼看着自家大人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周九这才没忍住看一眼站在一旁替杨衍觉得很疼,但又一脸事不关己样的柴蘅。在看到她紧紧地站在崔邈身边,当杨衍像个陌生人一般的时候,他一方面觉得自家大人活该,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大人确实有些可怜。
在这地方相熟的也就夫人一个。
结果人家还站在别人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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