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水神认女后,天帝亲临洛湘府与水神密谈,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花界到底软下姿态恢复灵草供给。
润玉下朝回到宫中。
玉姮甚少看到他露出这样意气风发的神情,往日下朝他都是沉默的。
他笑意盎然,执着玉姮的手道:“阿姮,我今日请父帝下旨为我们赐婚,父帝同意了。”有无数喜悦将他心房填满。
他郑重拿出合婚庚帖。
左边是以“润玉”二字落款,行云流水,却透出些许不可言明的峥嵘风骨。而右边却缺了一块,那是玉姮要填补的空缺。
“还要请阿姮在上面补上名讳了。”
“补上名你就是我的人了。”玉姮烟视媚行的看了他一眼,右手执笔在那庚帖上写下本名“姮娥”二字。
润玉姮娥。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润玉接过庚帖,满心欢喜,“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筹备婚仪,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新妆?妖庭会来多少人贺喜?”
这一天,润玉说了好多好多他对于婚仪的期待。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鼠仙站在洞庭湖前,与簌离、彦佑碰面。
不一会儿,一个红衣女子踏着浪花漱漱而来,面纱遮去她大半张脸,只截下一寸秋波。
“你与月神接触的怎么样了,月神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么?”簌离急促问道。
虽然有听鼠仙说,月神为了维护润玉,在寿宴上直接与荼姚起了冲突,还半分情面不给荼姚留下,直接当着众神仙的面将她打伤,害的荼姚现在还在紫方云宫闭门修养。
簌离与荼姚有灭族之仇,听见仇人惨痛只觉得痛快。
可她也听说月神骄纵恣意,我行我素,也未能笃定月神就一定愿意与她们联手推翻太微、荼姚。
“我适才与月神谈过,月神一心向着夜神,对天帝、天后多年的压制很是不满。只是我看月神还是不放心我们会履行承诺,帮助夜神御极,所以她想见您。”鼠仙说完,等待着簌离的答复。
簌离眸光闪烁,她倒不怕见月神,只是有点担心这件事情会被润玉知道。
龙鱼族的仇恨由她背负就好了,润玉一定要干干净净的座上天帝之位。
簌离决定赌一把,赌月神爱润玉的心意不会比自己少。
“好,你同月神仙上说,五日后我会在洞庭湖设宴,届时还请她赏脸一聚。”
彦佑见这里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打算去花界看锦觅,“夜神现在是月满无缺了,可怜锦觅被天后重伤,到现在都还没养好。”他不由感慨。
“水神淡泊名利,不喜斗争。他同我说道隐无名,无为而无不为,让恩主以后也勿念往事,徒增忧愁。”鼠仙也很无奈,他有找水神,试图游说他加入恩主的复仇大计中,可谁承想水神竟能忍下天帝、天后对挚爱之女的伤害。
反而劝他们放下仇恨,去过清净自在的人生。
不是,灭族之仇、夺子之恨那里是小事?这种仇非死不休。
如果没有先前月神为爱反手把天后关在冰牢里的操作,鼠仙可能还没觉得水神行事有何不对。可现在这么一对比,倒显出水神的懦弱不作为。
亲生女儿都快被天后打死了,这还能忍?
事实证明,水神是真的能忍。
一重重石制吞脊兽镇在顶上,可惜镇不住屋内锦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极大的冰瓮供在屋里,清凉如水。
她端坐座上,浅色紫羽并雪色珍珠点缀垂在面颊两侧,眉目如画异常耀目。
水神与她相对而坐,“听闻尊上宫中有一枚固本培元丹。小女身体孱弱,正需要此丹丸养身,还请尊上不吝赐药。”说着,一拜到底。
玉姮受了礼,却不急着赠药,而是丢出一沓纸,上面都是记录着他接管水族后的言行。
“我与你师尊也算旧交。当年她带你到我跟前,说你性子温厚仁善是执掌水族的不二人选,我便信了,可现在看来是你师傅看错了、也是我信错了。”
她依旧是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跟风刀霜剑一样伤人。
洛霖不免错愕,抬首道:“尊上这样生气,小神不知错在何处?但请小神告知。”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水神、一族之长,何曾卑下过,如今不过念及锦觅还需灵丹调养,不得不低头罢了,不过心里筛了一遍并未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
玉姮见他仍旧云里雾里,便翻开其中一页,“你执掌水族以来,水族发展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太湖龙鱼更是被灭族,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这就是你的无错。”她冷笑几声,没想到他脸皮能厚成这样。
气氛有些凝滞。
洛霖先是心虚了一会儿的事,然而他很快想到月神如今与夜神的关系,夜神又与那位龙鱼族王女的关系,不由揣测起她们是不是早就通过气了,想借此拿回权利所图更多。
他试探性地询问:“龙鱼族覆灭事出有因,实乃为了天界祥和才不能言喻。”
玉姮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若是正大光明为何不能对外言,若要弄鬼遮掩可见这‘祥和’也并非惠及六界。你身为水神连这点都不晓得?”
要是太湖龙鱼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自然死不足惜,她哪里回去管这桩事,偏偏太湖龙鱼的灭亡这样不清不楚。
“可若是被揭晓,只怕六界再无安宁。”洛霖劝道。
“清清白白何惧人言?”玉姮已经不耐烦了,动辄‘六界安宁’,不知道的还以为龙鱼族能有多大能耐颠覆六界,转了话锋道:“便是往前数,你就担好了水神的职责?太湖龙鱼族不信守承诺,以莫须有之名退了钱塘世子的婚约,人家钱塘世子才是苦主,怎么到最后赔偿却让鸟族占了?我算了这个账,可怎么算都不对啊!”
洛霖被堵的说不出话,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天帝自有定夺”、“苦主并未反对如此处置”……
“到底是钱塘世子不反对,还是他反对没用才索性缄默?”玉姮拍案,“天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帝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多疑、气量狭隘、总爱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明知天帝性子,却还不护一护臣下,事事活稀泥。”
“是,你是玄灵的高徒,用退让换取一时安宁或许对你来说十分值得,但你一点退让的背后却是我水族子民的消亡。”越说越气,“以后水族事务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也免得误你清修。”
第38章
她数落了水神一通,责令他这几日辞去统管水族之权,不然到时候由她直接拿回只怕更加颜面无光。
送走她后,水神又去了上清天一趟。
一是为了求药。月神说的那么难听,几乎是否认他作为水神的一切,洛霖到底有几分心气在,也不肯再软下身段,向她求药;二是他希望师尊出面,劝阻月神想要拿回水族统治权的想法。
或许自己行事有所偏差,可月神也未必是对的。
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
然而,月神又哪里是旁人可以劝得动的。
上清天,玄灵斗姆元君叹了口气,“月神脾气急躁,但她说的话并非无理。你身为水神,却不能庇护水族众生,她看不过去要收回曾经赠与的权利,已是不可挽回。”
其实要是这些年洛霖能够担任起水神的职责,让水族上下一心,水神神格从此便能稳固。月神便是曾经的主神也未必能拿回统治权,只叹洛霖这个水神做的实在不尽如人意。
现下最多是司云雨之职能还保留着。
“尔等还是放宽心,且继续清修吧!”玄灵斗姆元君望着憔悴的洛霖,宽慰了几句。
洛霖颓然,他的避世是因,造成水族损失是果,现在要修正也来不及了。
“是弟子想差了。弟子疏于照拂水族,如今不得人心也是应得的苦果,弟子告退!”
玄灵斗姆元君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过了两日,朝会上水神洛霖自请归还水族统治权。
众仙议论纷纷,天帝亲自挽留也无果。
或者说,现在已经不是他能留住的地步了。
洛霖这个水神不得人心,神格缥缈,根本不堪月神一合之敌。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月亮唯我独尊的气势开始显露于人前。
她,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无害。
玉姮拿回统治权后,倒也送去固本培元丹,算是安抚洛湘府。
有了灵丹妙药养护,锦觅逐渐好了起来,旭凤更加热切围着洛湘府转起来。
洛霖不想再与天家扯上什么关系,劝着锦觅远离旭凤。
在他看来,火神虽然出类拔萃,但是他久居上位,性格孤傲,少一些宽厚仁德之心,其母又……
“觅儿,今后栖梧宫那里尽量少去。”他拳拳一片慈父心,奈何语焉不详。
锦觅不懂他未尽之语,怎么就不能去见旭凤呢?
她虽然欢喜自己终于有爹爹了,但同旭凤相处的百年情谊也做不得假。
即使水神劝阻她去栖梧宫,但水神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锦觅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去见旭凤,两人吃粽子看月亮,从月升待到月落。
而这几日,玉姮也没忙着,她带着润玉见了一众水君。
这些水君们看着都很脸生,但他们有叔叔、有伯伯,总有几个长辈是认识旧主的。因此她现在重新收拢权利不算太难。
而且就算她直来直往,许多事情想的不够周全,但她身边的润玉却是细心沉稳,能将事情描补全。
二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为了这个独女,水神确实煞费苦心,四处向人求医问药。
各种天材地宝尽数流进洛湘府,在这样的娇养下锦觅日渐恢复康健。
这一日,水神带她一同参与朝会。
来的路上,水神已知会锦觅,今日会为她请封上仙之位。
他自觉亏欠了锦觅四千年的疼爱,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
锦觅没想到自己认父不过半月就能够被册封为仙,这可是她以往努力了数千年也未能达成的目标。
一入殿,锦觅就对上殿首右侧的旭凤。旭凤本来是低着头的,但是一听到她的名字立即抬起头,朝她暖暖一笑。
天帝、天后端坐殿首,天后今日难得矜重的坐在御座上,没对锦觅喊打喊杀。
洛霖心里还存着一股怒气,因此并不向他二人行礼。
此举引得众仙侧目,看来水神要为爱女出气,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上次寿宴那样草草收尾。
不知不觉间,众仙对天家的敬畏被消磨了许多。
今日众仙齐聚,太微肃穆抬了抬手,正低声相互寒暄的诸仙皆屏了言语,一仙使越众而出,揭开册宝道:“水神之女锦觅上前听封。”
洛霖眉间适才放松下来,轻笑着对锦觅颔首。
锦觅按照预先说过的来到正殿中间,那里放着一块蒲垫,锦觅依礼跪拜下去。
“花界精灵锦觅,天资敏慧,明心见性,钵衣太上无极大道,特晋一品上仙,望尔行合于道,保清修于罔懈,固磐石于千秋,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说完,一丛仙使捧着衣冠印鉴鱼贯而出。
锦觅当下接过谢恩。
正当她要接下那顶青莲冠,荼姚终于绷不住自己端庄矜持的仪态了,急声制止,“陛下!”
“且慢!”又一个年迈的声音,紧跟其后附议,却是兜率宫的太上老君。
“不知老君有何高见?”太微纳罕,若说荼姚不愿锦觅进阶上仙之位还情有可原,一向与世无争的太上老君为何会出来阻止?
数万年稳固的帝座,让太微把天庭当成自己挟势弄权的舞台,仿佛他就是天纲、他就是天纪。只要他想,他就能把一修为低微的精灵提至上仙,全然不顾在场不少历经磨砺才能在天庭求得一席之地的下仙,或是年久德高、却要与一个毫无建树的晚辈平起平坐的上仙的感受。
“启禀陛下,精灵飞升直授上神,天界尚无此例,与道统法统皆不合,望陛下还要三思啊!”太上老君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站出来,否则升仙一事就当真成了儿戏。
太微略一沉吟,转而询问起荼姚,“不知天后有何高见?”
“陛下,缘机仙子有要事启奏,陛下不妨听听再做决断,免得误了孩子的前程。”荼姚貌似和蔼的说道。
被天后点名的缘机仙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答道:“启禀天帝陛下,近日天象异常,六界生灵各族恐降灾祸,小仙反复推算星象,方追溯到源头,此番缘由皆…皆因锦觅仙子。”
“——荒唐!”洛霖怒不可遏。
临秀也难掩怒容,“锦觅尚未晋仙,有何能力影响天象!缘机仙子恐怕是高抬了这孩子了,也许是推衍有误,也未可知。”
缘机仙子自知此言必然会得罪水神和风神,就连平日与她相好的的月下仙人瞧她的眼神也透露出不赞同。
可话她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不继续说下去,到时不止水神、风神不满,就连天后也会怪她办事不力,恐怕会让她步前任司命的后尘。
缘机仙子打直了舌头,试图让自己能再理直气壮一些,“小仙已推算了百遍,否则岂敢奏明天帝,锦觅仙子本性善良,虽说眼下灵力提升,但锦觅仙子从一介精灵修炼,先天灵力不足,后天又历练不够,神元尚未修炼纯净便晋升上仙或上神,恐怕有损六界神本,故而生出了天象异兆之警示。”
她虽受天后指示阻止锦觅晋封,但又不想把人得罪死,因此尽量拣一些好听的话来说。何况她此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锦觅现已今非昔比。”洛霖还想为爱女分辩,不过这话就没什么力度了。
锦觅之前被天后所伤,这些天也只是将那些伤势堪堪养好,没有损耗根本已是万幸,更别说这几日修为突飞猛进。
在场神仙修为都胜过锦觅,哪能探不出她修为几何,洛霖一席话只会让他们觉得水神这是在偏袒自己女儿。
也许在今日出了九霄云殿后,水神道貌岸然,私心甚重的流言会传遍每一个角落。
荼姚唇角一动,“锦觅仙子虽然受了诸仙的灵力护体,可是却不能固其本源,这一点,相信水神比本座更清楚不过。”
“既然如此,缘机仙子可有解法?”旭凤急切问道。
“解法嘛!自然是有,只是不知锦觅仙子答应不答应…”缘机仙子小心观察着周遭人的神情。
旭凤年轻气盛,不如洛霖等人沉稳,他最先问出声,“是何解法?”
“自然是历劫历够了便就解了。”
“历劫?”锦觅跪在地上有点不知所措。
“六界之中凡人最苦,所谓人生来就是吃苦的,只需要锦觅仙子洗去在天界的记忆去凡间历劫数十载,于天界来说也就是数十天,这番走一遭便可。”
“原来这么简单啊,这个好说好说!”锦觅一听是去人界,也不再愁苦,在她看来人间可好玩了,还有许多好吃的美食,像是鲜甜的大闸蟹、肉嫩可口的羊肉串、肥美的鳜鱼……可比天界有意思多了。
她答应的爽快,却苦本想帮她婉拒的洛霖、旭凤等人脸色都不太对。
润玉将种种尽收眼底,也不禁摇头。锦觅仙子天真烂漫,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母神对她的不喜如此明显,她却仿佛感受不到这种恶意一般,轻易掉进了母神设下的陷阱里。
母神让缘机仙子全程看护她的历劫时的安全,看似不再介怀。可提出要让她下界去的也是缘机仙子,只怕母神已经拿捏住了缘机仙子,才敢放手让她去做。
罢了,自己待会儿也稍稍提醒旭凤一下。
九霄云殿上,众仙为锦觅下凡历劫一事争执不休。
玉姮这边也不清闲,她趁着润玉上朝的机会,只身前往洞庭湖赴约。
洞庭湖的现任湖君名‘簌离’,是一条红鲤鱼得道。
前任湖君羽化后,因她灵力不俗,便由她继任。
然而玉姮却记得,自己在查阅水族典籍时,又看到过这个名字。
“簌离,太湖龙鱼族王女,少时与钱塘世子定婚,后毁约……龙鱼族覆灭,簌离亦亡。”
穷奇的调查里就有这么一段。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能向她发出约请。
她究竟和润玉有着怎么样的渊源?抱着怎么样的目的来跟自己接触呢?也许自己的疑惑,只有在真真正正见到簌离后才能得到答复。
洞庭湖的湖心立着一座宫阁,宫门前是绿藻白石,殷红珊瑚。
一个白衣小童守在门口,“仙上可是来自广寒宫?”
玉姮轻微颔首,“我日前接到洞庭君请帖,今日前来赴宴,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她观这小仙,不,或者连仙也说不上,应当是个还未得道的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