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知道他的秘密吗?
水汷临走之前,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她应当不知道。
但是她若是不知道,为何又要这般帮他?
水晏看不透她。
水晏道:“王妃多谋善断,晏自叹不如。”
先以左立迷惑对方,以使对方半信半疑,后以公主写给贾琏的信,让对方误以为此次是个机会,趁南安王府内乱之际,谋求其他对手的弱点。
环环相扣,让人应接不暇。
然而这还并不是终点。
大明宫中,面对老谋深算的太上皇,一个似是而非的菜单,便能引起六皇子与新帝的猜忌。
一招引蛇入洞,足以能稳坐钓鱼台。
宝钗重新开局,黑子先落,道:“昭王以为,新帝与六皇子,谁会做这个急先锋?”
水晏落子,想了一会儿,道:“新帝。”
“新帝缠绵病床多日,此次的菜单,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一旦身居高位,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又怎会轻易放下?”
“反观六皇子,他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得太上皇欢喜,未必肯冒这个险。他足够年轻,只需求稳便可。”
宝钗点了点头,心中的谜团,终于一一解开。
水汷不曾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不曾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好在她足够心细,也好在北静太妃太过自信,终究还是让她发现了这么秘密。
她的引蛇入洞,不过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罢了。
太上皇睿智尤胜壮年,这个菜单,若是没有太上皇的人在下面推波助澜,又怎么会引起贤太妃与甄太妃的注意?
那太上皇对各方势力又是如何看的?
宝钗并不相信,仅凭着水晏是太子之子这个事情,便能让太上皇刮目相看,以至于将水晏推上龙椅。
电石火光间,宝钗又想通了其中关联。
太上皇之所以迟迟不给水晏一个名分,为的是南安王府在江城的数万兵力。
水汷若真的出了意外,水晏作为庶弟,自然是要袭爵,那江城府兵,自然尽归他手,如此他才有一争之地。
所以,水汷,必须出意外,也只能出意外。
只有他死了,水晏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江城的兵力,所以这也就是水汷临走之前,将在京城的五千府兵交给她,而不是交给水晏的真正原因。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水汷早在临行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也早就为她打算好了退路。
宝钗轻笑,她终于开始慢慢读懂了他。
明知前方是条不归路,他也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掌权者负了他,他却不曾负了天下。
那夜少年披漫天星光而来,红尘十丈,几经沉浮,她终于看懂了他的心。
☆、八十五
果然不出宝钗所料,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新帝。
这日天气晴的正好,久不下厨的贤太妃煲了最拿手的羹汤,亲自捧着去了太上皇的龙首殿。
太上皇彼时正在批奏折,见贤太妃过来了,便叫太监们把奏折收了起来。
贤太妃走到太上皇身边,道:“陛下久不去后宫,妾心里怪想念的。”
“这不,妾给陛下煲了汤。”
贤太妃笑颜浅浅,眉眼里的娇羞,依稀还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太上皇看了一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羹汤,道:“这些东西,叫下人去弄也就罢了,何苦来你自己动手。”
周太监用银勺验过汤,然后才把汤端到太上皇面前的桌上。
贤太妃道:“陛下以前最喜欢喝妾做的烫了。”
贤太妃把汤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方去喂太上皇,动作熟练,一如往年。
二人有说有笑吃完饭,贤太妃又陪着太上皇批了一会儿折子,春日容易犯困,太上皇见贤太妃精神不支,便道:“你若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贤太妃笑道:“也好。”
贤太妃正准备走,忽而又想起什么,羞涩一笑,道:“妾听人讲,前几日,平安洲送来了一些新茶叶,数量极少,妾的宫里,还不曾见过呢。”
“不知妾是否有这个福气,向陛下讨要一杯茶水呢。”
太上皇一拍脑袋,道:“孤倒是险些忘了,那茶叶自送来之后,便一直放在孤的宫里,莫说是你,就连太后,也不曾见过。”
说着便叫周太监赶紧泡茶,瞧着贤太妃保养极好的脸,忍俊不禁道:“孤还在纳闷,怎么今日你想起来给孤煲汤喝,原来是为的孤的茶叶。”
说话间,周太监冲好了茶,躬身端了过来。
贤太妃轻啜一口,唇齿留香,不禁称赞道:“这茶倒是新奇,比妾平日里喝的茶好多了。”
太上皇道:“你若喜欢,便多拿走些也就是了。”
贤太妃欢欢喜喜谢了恩,又饮一杯,不知怎地,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
太上皇问道:“爱妃怎么了?”
贤太妃强作欢颜:“妾想起皇儿,心里难受。”
看了看太上皇的脸色,贤太妃欲言又止,太上皇道:“爱妃但讲无妨。”
贤太妃小心翼翼道:“宫中都传,说您要废了他。”
说着,贤太妃低下了头,面上满是悲伤:“宫中的人,最是会踩低捧高的,他如今还在病中,也不知宫人们会怎么对他。”
“一派胡言!”
太上皇脸色一沉,贤太妃便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小鹿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太上皇,手里搅着帕子,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太上皇柔声道:“孤怎会废了他?爱妃不要多心了。”
“真的吗?”
“孤何时骗过你?”
太上皇指着刚泡好的茶,道:“皇帝与你口味相似,这茶你既然喜欢,想来他也是喜欢的,孤叫人给他送去可好?”
贤太妃拉着太上皇的手,道:“好啊。”
想了想,贤太妃道:“妾再求个恩典,能不能让周太监走一趟?”
贤太妃红着脸,道:“他是您身边的大总管。”
太上皇爽朗一笑,道:“好。”
周太监包了茶叶,一路去往东宫。
经此一事,贤太妃也不再瞌睡了,与太上皇说着笑,又撒着娇,喂太上皇喝她杯子里的茶。
太上皇瞧了一眼那悲子上的淡淡的唇印,笑咪咪地喝了茶。
许是到了春日,人容易困乏,又批了一会儿折子,太上皇便有了几分困意。
贤太妃伺候他躺下,拉下床上明黄纱幔,再转身,眉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少女娇羞模样,她扫了一眼哆哆嗦嗦的婕依,道:“传令羽林卫统领,按计划行事。”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缠绵病床四月之后,新帝终于强撑着精神,从床上起来了。
羽林卫统领单膝跪地,新帝道:“你知道朕叫你过来的目的?”
统领道:“回陛下的话,臣知道。”
新帝道:“既然知道,那就去吧,事成之后,这万里江山,朕与你同坐。”
“遵命!”
统领握着佩剑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他重重在新帝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退了下去。
烛光下,元春的面容明明暗暗,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一勺一勺喂新帝喝下。
喝完药,元春又捻起一块芙蓉糕,给新帝压压药的苦味。
新帝吃下糕点,问道:“你舅舅那里传消息了没有?”
元春点了点头,道:“舅舅道,一切听陛下指示。”
听完元春的话,新帝脸上多了几分喜色,看着元春的目光,也越发柔和起来,他捧着元春的脸,道:“王子腾真乃栋梁之才,此番援助,朕铭记于心,等大事既定,朕——”
慷慨说话间,余光瞥到元春微微皱着的秀眉,轻轻一笑,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小脸,道:“朕封你为妃可好?”
然后目光落在元春平坦的小腹上,他略带病色的脸上升起几分向往:“等你生下皇儿,朕进封你为后,咱们的孩子,便是太子了。”
元春道:“好,妾一切也听陛下的。”
新帝扣押了周太监,让他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锦衣卫与暗卫战斗力虽然高,但统领左立去了江城,无人领导,再加上贤太妃派人去大明宫中散布谣言,言及六皇子造反,毒害太上皇,大明宫一时间陷入瘫痪状态。
太后的宫殿,早被羽林卫包围了起来,竹星试了几次,皆出不了宫门。
太后倒是气定神闲,跪在佛像面前,有一句翻阅着经文,见竹星一脸焦急,便道:“慌什么,天下再乱,也乱不到本宫头上,耐心等着便是。”
龙首殿中,太上皇渐渐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瘫软无力,不听使唤。
他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宫殿,不见周太监以及他平日使唤的人,全是贤太妃宫中的人。
再瞧瞧贤太妃,依旧是恭谨小心的模样,坐在一旁,调制着羹汤。
见这副光景,太上皇多少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转了转眼珠,瞧着贤太妃手里的汤勺。
贤太妃低垂着眼睛,道:“羹汤无毒,茶也无毒,陛下可以放心饮用。”
太上皇道:“孤...孤待你...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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