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满足他吧，随便问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谢攻玉愣了愣，这个问题不在他的预想答案中……
第一次。
他记得那天天气不错， 他刚把自己染了没多久的白发重新染黑，书包懒散地挎在肩膀上，右手拎着一盒小蛋糕，左手拿着他自己包的花， 目中无老师地走在校园里。
很不巧， 他撞上了有人和她表白。
林姝荑没什么表情地听完那人的话，冷冷让他先把成绩提上去再想这些春花秋月。
一阵香风路过， 她丢下一句“你也是。”
谢攻玉虽然有旧友相逢的喜悦， 但并不是对她一见钟情， 或者说，那个时候他根本没开窍，还不觉得谈恋爱有意思。
手里的小蛋糕是准备和她一起吃的， 花是他昨晚临时包的，因为他记得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小红花， 有时为了小红花， 甚至会不搭理他，他觉得花都差不多，就从自家花圃里挑了几支最红的。
听到这话， 谢攻玉先是觉得有些可笑， 之后又觉得自己那么聪明的人只考倒数是有些丢人。
老实坐在教室里学了两天，谢攻玉果断放弃， 他问自己：交朋友会看他的成绩吗？
谢攻玉觉得自己不会， 他不是那么“势利”的学生。
第二次， 他空手走进了高三区。
虽然临近高考， 但体育课并未暂停，想在教室学习也行，想去骑马、游泳、打球都行，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体育老师并不干涉太多。
林姝荑在游泳馆游泳，他随便抓了几个人问就问出来了。
游泳馆人并不多，他身高腿长，站在最外圈看了一会儿就锁定了目标——她在最里面的泳池。
林姝荑游泳的时候很专注。
她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以前又高又壮，现在嘛……谢攻玉记得她那天经过他时，只到他的肩膀。
他站在泳池边，看她纤细的身体在水里灵活地翻转，开始思考，是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平时不给她吃饭？
“喂！”林姝荑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看着谢攻玉的态度并不算友好，“你在干什么？”
不换泳衣还走到最里面来，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谢攻玉的脑子里正在想象她回家后可怜兮兮的样子，突然被问，脱口而出：“在想你没饭吃。”
“你才没饭吃！”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惹怒了林姝荑，她毫不客气抓住他的小腿，把他拽了下来，谢攻玉浑身都湿透了。
幸好是浅水区，谢攻玉只慌了一瞬就稳稳站住，但林姝荑只留给他一个在岸边的背影，他好像把她气跑了。
后面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谢攻玉都因为奇怪的原因没能成功自我介绍。
因为他去的太频繁，那个时候有很多人以为他在追林姝荑。
起先谢攻玉还会否认，后来他也在思考，他这么执着的原因是什么，总不会真的是喜欢她吧？
他开始怀疑自己目的不纯后，暂时放弃了去找她，但时间过得很快，她高考后就再也没在学校里出现过，谢攻玉心里突然就变得空落落的。
谢攻玉已经忘记他把这事儿和谁说了，反正那人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爱。”
不等他开口，已经有人帮他打听到了林姝荑班里准备在哪里聚餐。
他去了。
靠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里等他们结束散场，他决定要在那天晚上和林姝荑说清楚，告诉她，他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小玉，然后……和她表白。
虽然他根本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全凭直觉，随心而已。
沉重的门被推开，林姝荑和一个圆脸女孩进来了。
她们轻飘飘地看了谢攻玉一眼，就当他不存在，开始钻研手里的香烟。
谢攻玉和林姝荑偶遇了那么多次，还是没能让她记住他。
“点着了吸能有什么快乐的？”林姝荑拿着打火机，圆脸女孩学着大人，用指尖夹着烟，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配合，终于点上了火。
圆脸女孩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怎么是辣的味道？”她撇撇嘴，把点燃的烟给熄了，“不喜欢，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姝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新的，垂头咬住烟嘴，把打火机递给那圆脸女孩。
她没往嘴里吸，只是吐出烟雾，像在吹泡泡似的。
烟雾朦胧，谢攻玉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也只尝试了这么一口就灭了：“是不怎么样。”
圆脸女孩就是乔钰，她抱着林姝荑的胳膊撒娇问她：“你真要出国留学啊？”
谢攻玉已经抬起的腿又放了下去，他光明正大地偷听着。
林姝荑说：“嗯。”
乔钰整个人靠在她身上：“那我岂不是只能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里了！不过，你认识我们班金淮吗？”
不怪她这么问，林姝荑就好像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一样，从来不分给其他人半分眼神，要不是乔钰是她的同桌，恐怕她也不会记住乔钰的名字。
提到其他人，林姝荑又没什么兴趣了，她脚上的鞋开始无聊地踢墙角：“不认识。”
乔钰惊：“他说他小学六年也和你是同班，不过高一好像不是，但四舍五入，你们都在一个班里九年了！”
“所以呢？”林姝荑看了眼站在角落的男生，“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刚刚你们还见过呢？”乔钰弱弱提醒她。
林姝荑笑得很好看，可说的话却并不好听：“那只能说明他是不重要的人，重要的人见一次都难忘。”
谢攻玉觉得自己好蠢，他有几次已经和林姝荑说上话了，可她的目光从来没有为他停留过。
他在林姝荑的世界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是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他没等她们聊完，就心灰意冷地走了。
现在谢攻玉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时年少气盛，走得太快了，他也后悔了很多年。
“怎么不说话？”林姝荑不满他的沉默，伸手拧了拧他的脸，“不让说的时候，委屈巴巴地问，让你说的时候又不吭声了。”
谢攻玉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
林姝荑“啊”了一声，她毫无印象：“真的假的？”
“真的。”谢攻玉虽然早就知道她不记得他了，但每次说到这个时，他还是有些失望，“那个时候我经常往你们班跑，找你，想和你说我是小玉，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啊，是吗？那等我回家再想想。”
林姝荑转过头，关掉自动驾驶，突然开始认真开车。
主要是谢攻玉的语气沮丧极了，她怕再聊下去，就开始指责她了。
她是相信谢攻玉的话的，那时候的她确实谁都不放在心上，除了“小钰”。
林姝荑之所以和乔钰玩得好，其实还有一点点谢攻玉的原因，她完全是下意识地觉得叫“小玉/钰”的都是好人。
“小钰”是“小玉”的延续。
谢攻玉抿抿唇，忍不住又看向她，问：“那你现在知道我是小玉了，你觉得你是更喜欢我了，还是更讨厌我了？”
林姝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感觉挺复杂的，主要是我没能想到小玉是男孩子。”
更没想到，小玉会成为她的法定伴侣。
这种反应几乎是在告诉谢攻玉：她只把他当朋友！
他安静下来，沉默地打开手机，假装有事在忙。
林家距离这里很远，车内气氛算不上好，期间林太太打来电话，旁敲侧击问她在哪儿，知道她在回家的路上就把电话挂了。
这通电话短暂缓和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车没有在林家门口停下，而是往前又绕过去，停在了那栋无人的别墅门口。
林姝荑熄火，谢攻玉收起手机，看见了他送她的那栋别墅，有些茫然地转过头：“你不回家吗？”
“暂时不回。”林姝荑拽着他的手，“你不想和我待一会儿？”
但是谢攻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他只想抱着她，想亲吻她，想和她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跟着她走，听她话坐下。
林姝荑强行把他不知飘在什么地方的心神拽了回来，她跪坐在沙发上，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把他压住，他不得不靠在沙发上，而她就在他上方看他。
“我本来觉得我挺爱生闷气的，现在才发现，你比我还爱生气。”她的手摸上了他的头，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但确定眼前的人是她的小玉后，她才敢这么摸上去。
虽然谢攻玉对她很好，很放纵她，但林姝荑还是对他保持着警惕，她不会在他面前做这种“拔老虎胡子”的事。
但在小玉面前可以。
谢攻玉根本就没注意到她在摸他的头，他说：“我没生气。”
“那你怎么不笑？”林姝荑趴在他耳边轻声问，“该不会是在学你哥吧？”
她决心要在今天把所有话都给他挑明。
谢攻玉声音弱下来，眼睛都不敢看她了：“我……只是有点不高兴，什么学我哥？”
他干巴巴地反驳，“我没学他，我学他干嘛？”
“是啊，你学他干什么？”林姝荑说，“冷冰冰的好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似的，我不喜欢他。”
谢攻玉瞪大眼睛，把她往下拽，想要看清她的所有表情，他不可置信地问：“你不喜欢他？”
那他这些日子，岂不是白忙一通？还把她推得更远了？
林姝荑眉眼弯弯，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和我结婚……”谢攻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脑袋仿佛被人用大锤子打了一下，嗡嗡作响，停止运转。
“对啊，我是和你结婚，又不是和他结婚。”林姝荑摸着他的耳垂，“所以，你觉得我喜欢他？那你怎么不成全我们呢？”
不仅没成全，还偷偷和她领了证。
因为他比谢之清更想要她身边的位置。
从林姝荑回国的时候， 他就知道林太太在到处替她张罗着相亲。
谢家会出现在林太太的选择范围里，有他的推波助澜；谢之清不能出席相亲宴，也是他在背后操纵；就算谢之清当时没让他去传话，谢攻玉也会出现在那里。
但他还没办法在林姝荑面前完全地坦白他的野心。
他盯着林姝荑看了很久：“我不想成全。”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他的蓄谋已久。
林姝荑：“……为什么？你喜欢我？”
她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可有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想多了，现在知道他是小玉后， 其实还有点怀疑他对她的好， 是因为友情。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谢攻玉没想到林姝荑居然会问这句话，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他强撑着模仿谢之清，难道是因为他闲得没事吗？当然是因为他觉得林姝荑喜欢，他为了讨她喜欢才坚持了这么久。
谢攻玉在这个方面还是很坦然的：“对啊， 我之前说过很多次，我很喜欢喜欢你。”
林姝荑以前只把那个当哄人的鬼话。
“不过， 你知道的吧？我爸爸妈妈对你并不满意， 他们见面之前还以为是我和你哥在一起。”
谢攻玉不扮演谢之清时，表情还是很丰富的，他脸有些臭：“知道。”
不过他很快就自我调节好了：“但是你又不喜欢他那样的， 是你结婚， 又不是爸妈结婚，你的感受最重要。”
林姝荑瞥他：“你改口可真快。”
比她叫得还顺溜。
谢攻玉理直气壮：“我们领证了， 是合法夫妻， 爸妈就算不承认， 我也已经加入这个家了。”
林姝荑注意到他说的是他加入。
虽然林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也没什么值得加入的，但她还是因为这句话有些愉悦。
最起码在这句话里，她不是那个附属物， 不是因为一个证、一场婚礼就失去家的人。
她别过脸：“虽然你适应得很快，但我没办法和你一样快。”
“你不需要适应。”谢攻玉脱口而出。
林姝荑：“……有点油了，没事喝点洗洁精吧。”她脸热地站起来，“你回家。”
自从林姝荑和他说了她不喜欢谢之清，谢攻玉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之前谢攻玉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但现在他……变得非常不可控。
林姝荑在林家时，除了吃饭很少下楼，林太太没事时也不会管她，她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在晒得暖洋洋的房间里画画，可是——
今天她刚拿起画笔，林太太就开始给她打电话，挂了又打，有种她不接就会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林太太在家时给她打电话就是喊她下楼的意思，林姝荑拿着笔就下去了，林太太虽然不喜欢她画画，但看她拿笔就不会浪费她太多时间。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上，谢攻玉过来了。
一般人来拜访都是中午或者下午，但谢攻玉不按套路做，他不仅来，他还天天来，来了还不走。
他这架势不像是来作客的，更像是讨债的。
谢攻玉不是空手来，每次都能带一车礼物。
林太太一开始还不喜欢他，但他这么来了一个月，林太太和林先生的态度已经变了个翻天覆地，他们快把谢攻玉当成亲儿子了，平时对他叫得比叫林姝荑还亲热。
唯一苦恼的人是林姝荑。
刚开始的时候是她下去，后面已经发展成谢攻玉主动上楼来找她。
她在画画时还好，但随着他来的时间越来越早，有的时候她早上一睁眼就看见谢攻玉的脸，有的时候甚至没睁眼，身体就先她的意识感受到他的到来，抱了上去。
她对这种事情倒也谈不上讨厌，但她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在被他逐渐侵蚀，他在试图让她适应他的存在。
他的黏人程度不输小时候，可林姝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她了，最起码她现在没办法接受和他一起上厕所，他守在门口的那种也不行。
因为谢攻玉的到来，林姝荑在大眼平台上的更新内容逐渐变多——他是她的一部分灵感，而且他还会监工。
林姝荑画画时，他就在旁边写请帖，有时也在挑婚纱风格、婚礼花束、结婚场所……
婚礼相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都被谢攻玉揽在身上。
有的时候，林姝荑看见谢攻玉坐在地上，笔记本、平板亮着好几个，他打电话沟通着他想要的东西，她就会想到他们见的第二面时，她说办婚礼这事可以交给她，她的时间比较多。
现在嘛……她完全是“撒手掌柜”，谁想办婚礼就谁做。
充实又烦恼的生活过得挺快，很快就到了查分那天。
乔钰作为林姝荑考研的最强支持者，一大早就来了林家，林太太挺喜欢她的，谢攻玉当时连着来了十几天才混上一顿早饭，乔钰来了就吃上了。
“阿姨，姝荑还没起吗？”乔钰吃完想上去找她，她是今早突然决定过来的，林姝荑还不知道。
林太太突然被呛到，咳嗽了几声：“啊……起了。”
乔钰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她站起来：“那我去找她。”
“那个。”林太太也不知道谢攻玉每天在二楼找林姝荑干什么，但他俩毕竟是夫妻，林太太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所以她白天一般都不上楼去，“要不把姝荑喊下来吧。”
乔钰摆摆手：“哎呀，阿姨我都认识她多久了，您不用和我客气，我直接上去找她就行。”
林太太只能说：“小玉在上面呢。”
“我在这儿啊。”乔钰眨着眼睛，无辜又觉得莫名其妙。
“我说的是攻玉……”
谢攻玉总是来林家这事，林姝荑之前和乔钰抱怨过几次，但她不知道他还坚持着呢。
本来林太太说这个事是想让乔钰别上去，但没想到乔钰听完立刻往楼上走：“阿姨，您在楼下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他赶下来。”
“哎！”林太太也不好拦她，喊了一声又坐回去了。
一个人撞见，比两个人撞见好。
谢攻玉在林姝荑房间待着的时候，房门一直都是敞开的。
林姝荑没睡醒的话，谢攻玉不会打扰她，把胳膊往前一伸，让她抱着，另一只手做别的事情。
乔钰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攻玉跪坐在地上，一只手伸进了林姝荑的被窝，而林姝荑闭着眼睛，很明显还没醒。
“你个变态。”乔钰顺手就把包砸在他身上，“趁着别人睡觉干什么呢！？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做这种事！”
包和声音一起砸过来，谢攻玉单手拿着的iPad都摔了下去，他的后脑勺被砸得瞬间麻了，他有些懵地回头。
乔钰的声音很大，林姝荑被惊醒。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就看见乔钰拿着包往谢攻玉的脑袋上招呼，他单手想要去抓那个包，但一只手的准头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