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满城红色喜庆中,迎亲队伍从肃王府出发,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外。接亲仪式过后,新娘登上那只有皇室亲王成婚才能使用的十六人抬轿离开沈府,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围观的百姓亲眼看见,花轿离府时,沈夫人眼中满是不舍的泪水,百姓纷纷感慨她对女儿的疼爱。可没人知道,沈夫人这眼泪,并非为今日出嫁的女儿而流。
折返回屋,沈夫人挥手屏退下人,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快步上前扯住丈夫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你和楚家商议得怎么样了?今日是最后期限了!楚家若还不交出陈枕舟,正儿就要没命了啊!”
沈夫人泪眼婆娑,身为当朝中书令的沈从文却难掩面色阴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此事我自有计较,定会让正儿平安回来。今日是环儿和肃王大婚的日子,若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对这门婚事不满。真传到圣上耳中,别说正儿,咱们全府上下都别想好过。我得去肃王府了,府里的客人你好生招待,别让人看出半点异样。”
说完,沈从文便大步离去,只留下沈夫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屋内,满室凄楚无人知晓。
沈府内院的愁苦无人察觉,外头的热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昏吉时一过,在宫中行完大礼的迎亲队伍便出了宫,朝着肃王府而去。一众宾客早已在肃王府等候,见迎亲队伍入府,都翘首以盼,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肃王现身宴席。
众人纷纷嬉笑调侃,说肃王殿下定是舍不得离开新婚的肃王妃。可宴席上有说有笑的众人却不知道,此刻的肃王,正陷在焦头烂额之中。
“楚怀远,我再问你一遍。陈枕舟,你今日交还是不交?”
“我说了多少遍了,陈枕舟不在我手中。”
“人是不在你手里,但在你那好儿子手中。”沈从文的声音冷得像冰,“正儿要是因为他伤了分毫,我定要从你那好
儿子身上,一分一毫都讨回来!”
在外头素来以儒雅示人的沈中书令,关起门来,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和模样。
而世家出身,年轻时也被称为玉面公子的楚大人,此时也是冷笑连连。
“动我儿子。沈从文,你别忘了,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谁给你的。就凭你手下那些人,也妄想动我儿。”
在外本是佯装不和的两人,眼下倒真闹得剑拔弩张。大婚之日,身为新郎官的肃王,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是眉头紧锁。
他目光在嫡亲舅舅与丈人之间转了圈,最终先看向舅舅:“舅舅,表兄在何处?今日我大婚,他怎的没来?”
虽口称“表兄”,实则肃王对这位表兄却知之甚少。这些年,明面上陪在他身边、为他奔走扶持他的,是个与表兄面容相似的替身。而那位真正的表兄,却是多年不露面,甚至连踪迹都难寻。
从前,表兄露不露脸,肃王本不在意。可谁能料到,对方竟在他大婚前夕,闹出这桩棘手事。
问话未得到应答,肃王心中也已明了。这些日子,他舅舅虽没明说,但自舅母过世后,他舅舅与表兄的关系似乎并不妙。
肃王叹口气:“能为陈枕舟挟持走舅兄的,除了陈渡,只有已经无诏回京的那个郁仲怀了。陈渡远在江南,即便得到消息动作没这么快。所以只能是郁仲怀。香山失手后,便没再寻到他踪迹吗?”
肃王左右张望,盼着能得到一句准话。他舅舅倒是给了答复,可惜是个坏消息:“郁仲怀的行踪,是你表兄派人送来的。自那日失手后,他便再没传过任何信。”
当年他舅舅遭贬,母妃连同年幼的他被皇帝冷落,肃王便歇了夺位的心。就在他打算就此当个闲散王爷时,他舅舅起复,他舅舅不只起复,暗中还多了一股实力不俗的势力。这些年,在母族的扶持下,肃王不仅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也看到登顶的希望。
身后有母族撑腰,又有当朝中书令做妻族,这皇位本应触手可及。可眼下,他总觉得事情正渐渐脱离掌控。而这不安的源头,正来自他那位神秘莫测的表兄。
屋内三人各怀心思、面色凝重时,门突然被叩响。肃王压着烦躁开口:“何事?”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表公子到了。除此之外,江南节度使府的陈公子,也来了。”
屋内三人齐齐惊坐而起。
“伯棠来了?”
“表兄来了?”
“陈枕舟怎么来了?”
三人惊讶对象虽各不同,但惊讶过后,便很快冷静下来。
而此刻的外头,让他们惊讶的两人,正隔着宽阔的宴厅,无声地交锋。
穿过喧闹的人群,身量相当的二人在厅中站定,目光直直相撞。最终,一袭白衣的人先开了口。
“郁......不对,该称陈公子才是。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被点破身份,郁明脸上毫无波澜,语气更是平淡得近乎冷硬:“你想见我,我来了。她在哪?”
多年来,头一回以自己真实身份现身的人,抬手抚过脖颈上那道结痂未久的抓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既在我身侧,我自然会将她照顾妥当,就不劳陈公子费心了。”
明明郁明才是那个与她成婚拜过堂的夫君,可眼前之人,却语调自然到似乎郁明才是那个外人。
纵使郁明极力克制,面对这般赤裸裸的挑衅,眼底还是忍不住翻涌怒意。
白衣身影见他轻易被惹恼,笑得更甚。近旁的宾客见状,无不心惊。这位京城有名的冷面煞神消失数月,如今终于露面居然一改往日冷态,不仅身着白衣,还笑得这般开怀。而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非但不觉和善,反倒让人背脊的寒毛尽数立起。
就在这诡异的笑颜引来更多关注时,白衣身影敛起笑意,语气沉了几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公子可愿随我移步,陪我看一场好戏?”
视若性命的人在对方手中,郁明哪有说“不”的余地。
两人刚一道走出宴厅,众人期盼已久的肃王便现了身。宾客们纷纷起身道喜,肃王一边敷衍应付,一边飞快地用目光扫过整个宴厅。
好不容易僵着笑脸打发完一波贺喜的人,肃王转头便沉下脸,声音压得极低:“人呢?”
侍卫连忙指向前院方向:“回殿下,表公子带着人往登月阁去了。”
登月阁?
肃王心头一紧。他这位表兄,把人往那处带,究竟想做什么?
“立刻传话给舅舅,让他速去登月阁。”肃王沉声吩咐,话音未落,自己已迈腿朝着登月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行至半途,一声震天的轰鸣突然炸响,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微微颤动。
肃王稳住身形,转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脸色瞬间大变:“发生了何事?”
随行侍卫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负责府邸登高警戒的侍卫已俯冲而下,声音带着急颤:“殿下!出事了!宫门方向出事了!”
结合方才的动静,肃王眼睛一瞪。
这是有人炸了宫门?
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般胆子,又有能力做出这等惊天之举?
容不得细想,肃王当机立断:“立刻点齐人手,随本王去宫中救驾!”
此时的京城,因这突如其来的轰鸣陷入一片混乱。而肃王府那座可登高望远的登月阁上,两道身影却异常平静。
望着轰鸣声后皇宫方向燃起的熊熊火光,郁明眼神冰冷:“你真是疯了!”
“疯?”白衣身影侧过头,眼底映着远处的火光,“你不觉得,这景象很美吗?”
从前他娘子骂褚十三是疯子时,郁明虽听在耳中,却未真正放在心上。直到此刻亲眼所见,才彻底明白。
不管眼前之人表皮是褚十三还是楚伯棠,内里他就是个疯子。
他本还以为,眼前之人蛰伏青衣阁多年,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帮衬楚家扶持肃王上位。可皇宫方向那片冲天的火光,将他过往的猜测,一点点彻底推翻。
郁明:“你到底意欲何为?”
褚十三:“郁少将军急什么?戏刚开始呢?精彩之处还在后头呢?”
都这番动静了,在眼前之人口中居然还不够精彩?他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心中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不多时,肃王府外头,便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兵刃声后不久,宴厅方向又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全部抱头,蹲到角落里去。”
肃王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文武官员几乎全齐聚于此。这些平日里最看重体面、连衣衫褶皱都要细究的一众人上人,此刻被沾满血污的刀架在颈边,没了半分往日的体面。有人手忙脚乱地抱头蹲下,有人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有人想往后躲,却被刀柄狠狠砸在背上,踉跄着摔在地上。摔地之时,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衣袍瞬间沾满尘土。曾经的从容优雅,在生死前,连渣都不剩。
就在众人惊慌失色之时,一道人影被刀架着脖子迈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肃王又是何人?
们的惊慌,肃王则淡然许多。至少面上是淡然的。
挟持着肃王的蒙面黑影,并没有给肃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将他带进宴厅后,一个手刀便将他敲晕随后随手丢在地上。
而见到此景的一众宾客,心沉到谷底。
眼前这一伙人,就算不是逆贼,那也是亡命之徒。不管外头的到底是何动静,他们眼下行的,可都是实实在在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蹲在角落的人群中,几个身着常服的武将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肃王随手抛在地上的蒙面黑影并未注意到他们,而是在与面前之人说话。
“找到沈从文和楚怀远。”
肃王府内,蒙面黑影正手持兵刃大肆搜捕,一片混乱;皇城内,战局也焦灼到了极点。
千牛卫大将军身着冷硬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地锁着前方被层层包围的数道黑甲身影。任凭千牛卫士兵轮番冲锋、刀劈剑刺,那黑甲人始终刀枪不入,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抬手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弓,千牛卫大将军臂膀发力将弓弦拉满,随后利箭裹挟着劲风,射向黑甲人。力道迅猛的箭矢撞上黑甲的瞬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箭矢被直接弹飞出去,黑甲表面连一道浅痕都未留下。
见状,千牛卫大将军握着弓的手一紧,指节泛白,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凝重
而此刻,同样遭遇刀枪不入的黑甲人,还有其余各卫禁军。他们本打算去皇宫救驾,可都被诡异的黑甲人拦了去路。
就连听到动静,打算带人出府的赵靖川也遇到一个。
郁二娘子的身手,赵靖川再清楚不过。再苏醒后,得知郁二娘子为了救他,遭遇黑甲人从而重伤。赵靖川便知道这黑甲人的厉害。
可知道归知道,真正遭遇还是不同的。
不过一个黑甲人,便缠住了他府上半数侍卫。将身侧暗卫都留在了肃王府给郁明,如今仅靠府中侍卫,根本奈何不了这黑甲人。焦灼之际,赵靖川突然想起郁明前段时间送给他的一批箭矢,当即沉声下令:“去库房取箭矢来!”
城中兵刃相交声不断,肃王府内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这片平静中,立于高处的郁明目光锐利,清晰看见下方几道蒙面黑影押着两人,正缓缓走近。
而身旁那人,本还满脸慵懒,漫不经心地远眺着城中乱局,此刻却收回视线,转眸看向郁明,眼底满是探究的兴味。
“当年萧关一役,你父兄与三万将士血洒疆场,尽数惨死。”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可他们死后,朝堂非但没有追封抚恤,反倒将萧关惨败的罪责,全扣在了你父兄头上。郁少将军,你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玩味:“一年前我命人护着镇北侯府的人逃往江南,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引你舅舅入局,没曾想竟牵出了你。更没料到,你不仅恰好是娶了她的那个人,面对当年的仇人,还能这般百般隐忍,步步为营。”
“说真的,这一年看你行事,我倒有几分佩服。”褚十三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若你没娶她,说不定,你我之间还能坐下喝杯茶。只可惜啊,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话音一转,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多了几分冷冽:“你挑动突厥乱局,得到当年的信,已然能只能证明当年与突厥勾结、谋害你父兄的主谋是沈从文。但你可知,这事里,也有我那好父亲的手笔?”
“我那父亲,出身世家,生性高傲。可偏偏仕途艰难,吃了不少苦。也正因如此,他更懂得如何把旁人推到台前当靶子,自己隐在幕后坐收渔利,拿到想要的一切。”褚十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父子一场,我本也愿意帮他达成所愿。可如今,我突然不想了。”
“血脉亲情虽难断,但他做的那桩桩恶事,我也实在看不过眼。”他抬手指向下方被押来的人,目光重新落回郁明身上,语气带着诱导,“所以,今日我把他送到你面前,郁少将军,只要杀了他们,你便能替你父兄复仇了。”
蛊惑的音调就在耳畔缠绕,郁明却依旧一派淡然。他既没侧眸看身侧的褚十三,也没垂首去看下方的人,只将视线投向远方,语气平静得不起波澜:“待我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我便如你的愿。”
见郁明面对杀父仇人丝毫不动心,满心满眼只牵挂着她,褚十三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语气也冷了几分:“郁少将军,你这是想同我谈条件?谈条件,是要有筹码的。你手中如今可没有任何筹码。”
郁明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侧过脸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的冷意:“不知道......楚夫人,能否做我的筹码?”
今夜自始至终都占据上风、游刃有余的人,听到郁明的话时,脸色终于变了。方才还带着冷意的嘴角僵住,眼底的从容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郁仲怀......”
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有人唤他的本名了。这明显夹杂着怒意三字入耳时,郁明不由恍了恍神。不过转眸,他便再次凝神。
“惊扰楚夫人长眠,绝非我本意。可楚公子,也并未给我留下许多选择。”
郁明也是才知道,楚家一直未替楚夫人发丧,是因为楚夫人的尸身压根不在楚家人手中。元敬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赶回京,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了。
至于元敬为何要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他并没有问。他相信,他自有自己的理由。
在元敬提出来,用楚夫人来换她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
一来,本不就该打扰亡人长眠,更别提将其当做一个筹码。二来,褚十三”并不像是一个会在意生母的人。
可就如他所言那般,他似乎也没有多少选择。
她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命。为了她,他只能一试。而这一试,出乎了他预料的同时,也验证了元敬的话。
“褚十三”确实在意他的母亲。
郁明心中有了底,面上也多了些从容。可很快,他的从容便被击破。
“既然郁少将军手中有筹码,那看来,我没有选择只能与郁少将军交换了。只是不知道,郁少将军,是想换自己的娘子,还是远在西北的余下靖北军旧部。”
郁明的眉眼骤然拧紧,心头随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知当年萧关惨案的真相,为替父兄报仇,靖北元帅府的郁少将军私离萧关,带着靖北军旧部潜入京城,行逼宫谋逆,残害朝中官员之事......”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弄,“你说,要是这些事被证实,西北那些刚复军号的靖北军旧部,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母族全族,又会因你获罪多少?还有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的名声,又将如何?”
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郁明的心口。
郁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手腕翻转间,锋利的刀尖已抵在那近在咫尺的咽喉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褚十三,你敢!”
利刃抵喉,褚十三却丝毫不慌。
“所以,郁少将军,选吧。你是要她,还是要靖北军旧部还有你的母族。”
郁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刃又往咽喉压了几分,刀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可也就仅此而已,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褚十三依旧笑得从容:“怎么?下不了手?”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的挑衅更甚,“你杀了我,不仅救不回她,西北的靖北军、你母族全族,都会替我陪葬。郁少将军,你敢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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