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把大把的侍卫在周围看守,也没有人出来驱散百姓,有点任由事情发酵的意思。
刑部很大,至少比林家要大,平日里没什么事的时候是不敢有人在此喧哗的。
而此时,大门敞开,只有两个衙役在一动不动地看守,内里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明明一眼就能看到花草树木,可林知清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阴森的死气。
林泱泱耐不住性子:“清妹妹,我们快进去吧,先同四叔见一面再说。”
这一次,林知清尚未出口,林十安便拉住了林泱泱的胳膊:“刑部办事向来滴水不漏,按照律法,应该会有人来通知林家人。”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我们却毫不知情,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林知清接过了话头:
“第一,事情尚不能定论,羁押四叔询问以后,说不准只能证明这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误会。”
“第二,四叔的罪责已经被按死了!”
说到第二种可能的时候,林知清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第一种可能发生的概率等同于无。
那么,便是刑部已经确认或者已经想确认林从砚的大不敬之罪了。
只等走完流程,林家其他人便也会遭殃,也包括林知清。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杀头的大罪!
在这种情况下,刑部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几个面见林从砚。
林知清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剖开以后,转身便上了马车,林十安紧随其后。
林泱泱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而后才跟了上去。
回林家的路上,林知清为了自己的小命,迅速做了安排:“堂兄,你先回林家主持大局,必要时可请大伯出马,压住下面的下人,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林十安迅速点头。
林泱泱有些着急:“我呢?”
林知清拍了拍她的手:“堂姐,你先去四叔的院子看看情况,如若有人形迹可疑想跑,你务必将人拦下来。”
林泱泱点头,一字不漏地将她的话记了下来。
待马车行至东市,林知清叫停了车夫,自行下了车。
她回到了鉴心堂,将之前记录的医案拿了出来,从中抽出了一张。
随后,她抓了几副温补的药材,这才重新出了鉴心堂。
鉴心堂离陆家医馆的距离很近,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往陆家医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时间刚刚来到辰时,天色尚早,陆家医馆内也没什么人。
陆南月不在。
她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没有过多耽误,转身便往外走。
“林知清!”一道略带疑惑的男音响了起来。
林知清回头一看,陆淮一身正红色官服,撩开马车轿帘看着自己,他薄唇轻启:“上来。”
“你这是要去户部当值?”林知清有些意外。
听到她的话,陆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据林知清所知,陆淮只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竟穿了官服,那便说明户部有急事。
不过,应该没有她急。
想到这里,她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待她坐稳以后,陆淮吩咐起了车夫:“去刑部。”
“不,不去刑部。”林知清出言阻止:“去大理寺。”
陆淮眼睛微微瞪大,明显没想到她的目的地会是大理寺,但他并没有多问,立刻改了说辞:“去大理寺。”
随着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林知清瞥了一眼陆淮,不得不说,陆家姐弟俩的相貌那是没得说的。
陆淮平日里喜着白衣,芝兰玉树,他是那种骨相非常优越的人,别人一看他的脸便知道此人肯定是位贵公子。
但如今他穿上官服,眉眼处褪去了一丝温和,多了几分凌厉的气质,倒叫一般人有些难以直视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又或者是为了转移林知清的目光,陆淮张口了:
“我姐姐听闻你四叔被抓的消息,一早便去了林家,看来是同你错开了。”
“原来如此。”林知清没想到陆南月的动作这么快。
但这也再次验证了她的想法,外人的消息都比她们林家人的灵通,这分明是不打算给他们林家挣扎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林知清深吸一口气:“陆淮,我四叔的罪名如若坐实,我林家可还有翻身之地?”
陆淮没有犹豫,干脆地摇了摇头。
林知清点头,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马车在沉默中到达了目的地。
“多谢。”林知清道谢以后,快速下了马车。
陆淮撩开轿帘,看着林知清瘦弱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林知清真的变了。
“林知清!”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又喊了一声。
林知清回过了头,清丽的面庞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疑惑,眼神如太阳一样,十分明亮。
陆淮官服之下的手紧了紧:“你若有难,我……我姐姐不会袖手旁观的。”
到嘴的话转了个弯,林知清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再次道谢,而后便转过了身。
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站在了大理寺门口,陆淮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进大理寺通报的人一直没有回来,陆淮也一直没走,车夫忍不住提醒:“少爷,我们还去户部吗?”
陆淮没有说话,车夫咽了咽口水,也不敢再开口。
“林知清?”大理寺卿皱眉:“怎会是她一介女流之辈过来,林家的人都死了吗?”
寺正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大理寺卿:“大人,林家人推一个小丫头过来,想必已经知道此事绝无转圜之地了。”
“林从砚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议论天家之事,怀疑皇上的决断,实在该死!”
大理寺卿接过文书,摸了一把胡子:“林家早就该死了!若不是他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再加上皇上开恩,留他们像瘸腿蚂蚱一样蹦跶,你我可有如今的笑话看?”
寺正听到这里,也沉声笑了起来,眼神阴恻恻地:“林从礼的头都缩到肚子里去了,林家这一回在劫难逃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林知清拒之门外,但却并没有人派人通知她。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林知清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心沉到了谷底。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陆淮也看了出来,大理寺是不会放林知清进去的。
他微叹一口气,想下车将人拉回来,可刚有动作,便看到林知清的身影动了起来。
她很干脆地转头就走,见陆淮还在,虽有意外,但还是很上道地爬上了马车:“送佛送到西,你再带我去趟大理寺卿府上。”
陆淮头也不回地吩咐车夫去大理寺卿府上,而后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刑部尚未决断,此事还有回转之地。”
“待刑部查清楚才会将人移交到大理寺,你且放心,刑部的人必须按规矩来,如若私下处理此事,有违大盛律法。”
虽然情况紧急,但林知清脑海一片清明,陆淮这是在告诉她,她还有时间。
可是不够。
她现在必须先想办法见到四叔,了解更多内幕,才能推翻此案,救下林家,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大理寺将她拒之门外,显然是不想同她有过多牵扯。
或者换一种说法,在他们心中,林家已经没救了。
想到这些,林知清流一阵头疼,但她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你是要去找大理寺卿夫人?”陆淮双手置于膝上,紧紧盯着林知清的眼睛。
“对。”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非常坦然:“大理寺卿夫人的胞弟是我的病人。”
陆淮心中明了,除了鉴心堂,他想不出林知清能接触到大理寺卿的渠道。
而大理寺卿将林知清拒之门外,这肯定不是对待大夫的态度,剩下的,便只有大理寺卿的夫人了。
陆淮的喉咙紧了紧,他不知道有些话应不应该说。
林知清看出了他的犹豫:“你是想让我别费力气了,夫人不会帮我?”
被她说中了。
陆淮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知清心中了然,轻笑一声:“不弃微末,久久为功。”
再微小的可能性都不应放弃,驰而不息,方知结果如何。
“若现在轻言放弃,岂不是背弃了你们当初助我之情?更背弃了当初苦苦挣扎的我。”
她指的是当初被陷害毒害堂姐一事。
“不弃微末,久久为功……”陆淮喃喃自语,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林知清是从悬崖边上爬上来的。
过了半晌,他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林知清,你与从前很不一样。”
林知清身体一顿,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陆淮的面部。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一侧的眉毛挑起,手指轻轻敲击大腿,虽幅度很小,但还是被林知清捕捉到了。
且陆淮也正在盯着自己。
她对上了陆淮的眼神,明白陆淮此时对自己持探究的态度,心中立刻警惕了起来:
“身陷死局,若我还似从前那样浑浑噩噩,总归是会没命的。”
“来这世上一遭,我还不想死。”
她的语气很淡,陆淮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求生欲望。
他移开自己的眼神,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千金阁一事我听说了,林老太爷和林九思已经回了汴梁?”
林知清点头,此事瞒不过别人的。
陆淮得到肯定地回答,垂首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人说话间,凌家便到了,林知清下车以后,想到方才陆淮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于是开口道:
“谢谢你同我跑这两趟,他日我若还有机会,必定登门道谢,你尚还有公务,总不好叫你耽搁。”
自己的身份毕竟敏感,一来不好拖累陆淮,二来她总感觉陆淮可能在怀疑什么。
这对她自己来说是很危险的。
陆淮勾了勾嘴角:“已经耽搁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说完,他便倚靠在车厢内壁,闭目养神,显然是不打算给林知清留割席的余地。
林知清没有跟他多废话,转身便往大理寺卿府上走去。
大理寺卿夫人的胞弟患有桃花颠之症,在林知清这里治疗了有一段时间了。
大理寺卿夫人对这个弟弟十分宠爱,当初是她托白家小姐找上自己的。
想到这些,林知清敲开了大门。
可没想到,门房一看到她便板起了脸:“林小姐有何贵干?”
林知清心中“咯噔”一声,这门房并未见过自己,却能直接叫出自己的身份,明显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我想见贵府夫人,劳烦你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就说鉴心堂的大夫过来了。”说着,她将腰间系着的荷包拿了下来,从中拿出了面值最大的银票塞到门房手里。
可那门房却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撤开了手:“林小姐,我家大人可是大理寺卿,你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贿赂我,恕我不能从命。”
说着,他转了转眼睛:“但你若是有急事,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接触到他脸上贪婪的笑容,林知清心里很清楚,这种人多半是拿钱不办事的,她一把将银票放回了荷包里,干脆利落地便走了。
门房一愣,不是,林知清不应该给他加钱,哭爹喊娘地求他通融一下吗?
“我呸,脑子这般不灵活,活该出事儿!”门房朝着门外吐了一口唾沫。
林知清眼神微冷,没有理睬那门房的冷嘲热讽,只在心中思索着目前的情况。
门房不放自己进去,多半是大理寺卿打过招呼,如此看来,林家的事情十分棘手,这二人才会不顾大理寺卿夫人胞弟的病情,将自己拒之门外。
上了马车后,林知清相当沉默。
陆淮微微叹气:“我姐姐定会去求父亲的,你若想见林四老爷,不如再等等。”
陆伯父虽是当世大儒,但毕竟已经不在朝堂了,他能运作的空间有限,林知清等不了,但她也没拒绝:“多谢陆伯父。”
陆淮点头,转头便说起了另外一桩事:“山匪余孽的事牵连甚广,镇远侯以及江世子今日卯时便接到命令出城去了。”
“我去医馆的路上恰巧碰到了他,他托我告知你一声。”
林知清眯了眯眼睛,真巧。
林家刚出事,镇远侯府便被调开了。
此事有两个可能,第一,镇远侯府不想被林家牵连,主动请缨离开盛京城。
第二,能调动他们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山匪余孽一事已经过去十几日的时间了,早不处理晚不处理,偏偏今日必须处理,着实牵强。
但镇远侯虽势大,却也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编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若真的是想远离林家,江流昀也没必要让陆淮给自己带话。
因此,林知清觉得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陆淮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他是在卯时,也就是早上五到七点这个时间段遇到江流昀的。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打更人尚未发现春姨娘的尸体,刑部也没有抓捕四叔,镇远侯府应当是不知情的。
如此一来,事情便更加清晰了。
林知清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的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
林家这根刺放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戳到皇帝的肺管子了。
江流昀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镇远侯府对自己颇为关照,将他们调离,无非就是要让林家!失去一个助力。
短短几个时辰,如此缜密的算计,这分明是想把林家连根拔起!
第95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好在林知清从未将希望寄托在镇远侯府身上过,她微微一笑:“陆淮,送我回林家。”
陆淮心知肚明,林知清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林家这次面对的不再是内部的小打小闹了。
见面前的女子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陆淮低头,嘴角也弯了弯。
真有意思,这种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吗?
“去林家。”他的声音莫名地清脆。
林知清往外走的时候步步艰难,花了不少时间,但回林家却很快。
眼见陆淮的那车消失在视线当中,她才回神,踏进了林家。
正厅之内,林十安和林从礼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情况如何?”林知清来不及想别的。
林十安看出了她面上的疲惫,将茶往前推了推:“下人又跑了几个,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阿姐已经去陪着四婶了,四叔的院子除了前些日子跑了的那些逃奴之外,一切如常。”
“方才陆家小姐来过了,听闻你不在,她交代我告知你,她会想办法。”
林从礼在一旁听着,面色严肃,但并没有说话。
林知清点头:“我本想凭着为大理寺卿夫人的胞弟治病的借口去大理寺走动走动,但吃了闭门羹。”
她毫不遮掩地将事情说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林家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林从礼犹豫再三,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有没有去求了镇远侯。
林知清尚未说话,林十安便不可置信地张口了:“大伯!镇远侯府是镇远侯府,林家是林家,知清尚还是林家人!”
“出了这样的事,镇远侯府不同我们疏远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竟还敢将求助镇远侯府挂在嘴边?”
“这不单单是死一个人的事,这是大不敬的罪名,谁敢同皇上对着干?”
林十安气极了,一时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但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个,林知清看向林从礼,眼神中是丝毫不加遮掩的失望:“镇远侯和江世子今日卯时便接到调令,出城追查山匪余孽去了。”
“这……这怎么会呢?”林从礼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怎么不会?”林知清直视前方:“上头算准了我们会求助镇远侯府,于是立马将人放在了我们够不到的地方。”
“若不是陆伯父身无实权,陆家恐怕也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手脚。”
她将事情丝毫不加遮掩地点了出来。
林从礼自然听出来了,上面的人想要林家死!
他活了大半辈子,除开亲手将弟弟送上断头台那日以外,从未像今日一样无措,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林家……林家终究要断绝在我手中吗?”
这话中包含着深深的愧疚与绝望。
林知清将目光从他颤抖的身体上移开,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林从礼肩上沉重的担子。
林十安的喉咙紧了紧:“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我就算拼着一条命,总要同四叔见上一面的!”
“如今那春姨娘的尸首我们尚未看到,四叔也尚未见到,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桩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