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盛还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分明大梁也不是什么兵强马壮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得罪了?”
“泱泱,慎言!这种话怎可胡说,若是被人听到了……”陆南月话还没说完,便被林知清抓住了手。
她一脸不解地看向林知清。
林知清深吸一口气:“堂姐,你方才说的话,可行!”
“我们去找大梁使臣,但不能杀他。”
林泱泱根本没有思考,直接点了点头:“好,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小清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此事搞不好会挑起两国的战争!”陆南月理智尚存。
林知清摇了摇头:“南月,即便我们不做什么,战争也避免不了。”
“我怀疑京中除了镇远侯府,还有吃里爬外的卖国贼,但这并不重要。”
“只要我们动作快,那便来得及!”
陆南月来不及震惊,因为马车很快就到了林家。
林知清第一时间去了林家祠堂,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但从祠堂出来以后,林知清召集了林家人,又让林泱泱去联系了其他和亲的贵女。
风雨欲来,这注定不是个平凡的日子。
入夜,四方馆之内依旧歌舞升平。
大梁使臣左拥右抱,纵情声色。
他马上就要回朝了,当然得好好享受一番。
雨声太大,甚至压过了歌舞声,也将有人在房顶游走的声音遮掩了个彻底。
与此同时,京中各位高官府邸的大门被一一敲开。
御史中丞王渊被雷声惊醒,刚直起身子,便听到下人来报,林知清来了!
夜半三更,王渊皱眉,林知清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他套上衣物,撑伞出了门。
王淑仪已经先他一步到了府门口。
王渊刚要教训王淑仪,可眼前的情形却叫他吃了一惊。
“你,你,你这是作何?”王渊看着披麻戴孝的林知清,语气中有些不知所措。
林知清手中捧着林从戎的牌位,恭恭敬敬叩首,随后才张口道:
“王大人,我林家满门忠烈,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百姓佃农。”
“如今大梁欺辱至此,若我大盛始终畏畏缩缩,那今日不灭,明日也终会灭。”
“恳请王大人同我一起去往午门,说服皇上,收回成命。”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林知清的脸上,可王渊却清晰地看出了她脸上的坚定。
王渊还没能反应过来,王淑仪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林知清身旁。
她们竟如此不管不顾!
王渊该骂一句放肆,可林知清的话字字泣血。
最终,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第506章 男儿不保家卫国,我们女子上!
次日,大雨转为小雨,和亲圣旨也已经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众人都等着看和亲仪仗,盛京城万人空巷,全都去了天坛凑热闹。
天坛之上,铅灰色天幕压着连绵的驼铃,朱红鎏金的和亲车架停在灞桥驿外。
十二匹白驼分两列跪伏,驼峰上缚着的织金锦袋垂出半角青金石佩,风一吹就蹭着驼毛轻响。
城楼之上,太子带着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正注视着底下的场景。
吉时快到了。
可大梁使臣却迟迟未到场,太子高居上位,神色不显。
陆淮和林十安看着太子的侧脸,面上毫无表情,想到林知清昨夜说的话,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王公公翘首以盼,在看到大梁使臣之车驾时,终于松了一口气,朝着下头摆了摆手。
很快,锣鼓喧天,气氛热烈。
大梁使臣却迟迟不下马车。
一阵冷风吹过,王公公皱眉,朝着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快速移动到大梁的车架旁,他跪倒在地:“使臣大人,吉时已到。”
话音落下,马车中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小太监急了,再次开口,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围的人察觉不对,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可城楼上的文武百官却比想象中的要安静。
王公公见太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着小太监抬了抬手。
小太监只好起身,拉开了车门。
可当看到车门里头的场景之时,他身体一颤,不受控制地滚下了马车。
随着他的动作,“砰”的一声,马车自中间到四周,以极快的速度裂了开来。
车内只有一个人,大梁使臣!
但他口不能言,因为他整个人都是被绑着的。
他的眼神充满惊恐,看向四周的眼神是愤怒,是不解。
底下的百姓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将使臣绑了?”
“绑得好,老子早就看这群大梁人不顺眼了!”
“你们瞧见方才那太监卑躬屈膝的样子了吗,报纸上说得对,这样下去以后怕是连我们都得对大梁人卑躬屈膝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干得漂亮!”
随着百姓的声势越来越高涨,太子身旁的王公公眼睛瞪大,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太子却仿佛早有预料一样,盯着门口。
他在等!
王公公心神震颤,顺着太子的目光往前看去。
可这一看,入目皆是一片缟素,为首的人是——林知清!
“来人,来人!”王公公察觉不对,立刻叫起了人。
可太子却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王公公一时之间愣住了。
林十安同陆淮对视一眼,对太子的表现也有些意外。
城楼之下,林知清怀抱林从戎的牌位,遥遥看着城楼之上的太子,毅然决然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身后跟着的人也全都跪了下去。
林知清垂首叩地,额头抵着冰凉的砖面,声音却没半分颤意:
“臣女林知清,携京中三百二十七名女子,跪请殿下收回成命——我们拒不和亲!”
“请殿下收回成命,我们拒不和亲!”
林知清抬手抹去额角沾的尘土,目光扫过城楼上垂落的旌旗,落在太子身上:
“昨日接到圣旨以后,臣女翻遍了家中藏的《大盛会要》,从太祖定鼎到先皇在位,上头一共写了十七次和亲。”
“最短的三年,最长的五年,可从未有一次是同大梁和亲。”
“因为大梁同我们大盛乃是天生的死敌。”
“殿下说和亲能换二十年安稳,可二十年之后呢?”
“再送一批姑娘去填那风沙?臣女今日带她们来,不是要违逆圣意,是想问问城楼上的大人们……”
她猛地抬头,眼神从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扫过:
“当年先父镇守雁门关,箭险些穿了肺也没退一步,当时的他定然想不到,如今我们要将好好的姑娘送给手下败将,维系和平。”
她身后的女子们身姿笔挺,面色坚决。
林知清再度开口:
“大盛的安稳,该是将士们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不是姑娘们用嫁妆和眼泪换的。”
“若是大盛的将士们不愿冲锋陷阵,我等女子可披麻戴孝,亦可披坚执锐。”
“那五座城池我们可亲手拿回来!”
“臣女言尽,只求殿下——让盛京的柳,能好好长在盛京的土里。”
她的这番话一出口,万籁俱寂。
但很快,百姓中有女子抹了抹眼泪。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身影前赴后继,加入了林知清的队伍。
“一寸山河一寸血!”
林知清站立于最前方,声音清冷而坚定:
“若是你们男儿不敢保家卫国……”
“我们女子上!”
其声斩钉截铁,有视死如归之气魄。
男子不保家卫国?
女子上?
城楼之下尽哗然。
“我愿请战,马革裹尸!”
“战战战!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我一息尚存,哪轮到女儿挡我身前!”
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的男性将士们,一个个要么听得义愤填膺,满脸怒气,要么羞愧地低下了头,但都不约而同发出自己的声音。
百姓们的哭声和高呼呐喊之声更是融为一体,愤怒、悲哀、决绝等不一而足。
整个场面沸反盈天,如山崩海啸般宏大澎湃。
在这之中,大梁使臣犹如雨中浮萍,缩在马车上不敢动弹,神色惊惧,显然是被吓得肝胆俱裂。
一些靠得近的人还能听到“两朝不能打”、“大盛太恐怖了”、“不可能打赢大盛”这样的话语。
不过这些话语淹没在了民怨沸腾之下,无人在意,也翻不起风浪。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打与不打,不是大梁说了算。
而在对面,,沛国公胸口不断起伏,第一时间看向太子:
“反了,反了天了!”
“太子殿下,林知清居心不良。”
“绑架大梁使臣,破坏两国邦交,乃是第一罪。”
“煽动民心,当堂问责,乃是第二罪。”
“抗旨不遵,目无王法,乃是第三罪!”
“还请殿下命人将其拿下,以绝后患!”
“沛国公,你欺人太甚!”陆淮上前一步,开口道:
“你口口声声说林知清居心不良,可她说的话有哪一句不对!?”
“反倒是你,我且问问,边境频频异动,镇远侯先前的部下都对你马首是瞻。”
“沛国公,这是为何?”
此言一出,周围的大臣脸上尽是震惊。
沛国公皱眉:“你一无知小儿,何故攀污与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淮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沛国公居心不良,他的话万不可信。”
“另,和亲之事,万万不可!”
随着陆淮话音落下,林十安同样上前一步,重复了一遍陆淮的话。
城楼之上,城楼之下,乌泱泱跪倒一片。
“让一女子挡在我们前面,我们男儿的脊梁如何能挺直?!”
“大盛男儿还没死绝!我亦宁死不屈!”
“若林知清要前去受辱,小女子也愿同往!”
百姓们的声音虽然嘈杂,但一个个声嘶力竭。
这时,王渊深吸一口气,看向人群中的王淑仪,以及面色惶恐的沛国公,脚步一动,跪在了陆淮身后。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
很快,只剩零星几个人站在城楼上。
王公公咽了咽口水,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情形,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咚,咚!”
太子轻轻敲击着椅子把手,看了一圈周围的大臣,随后起身到了城楼旁。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林知清,那个聪慧、勇敢的女子。
林知清身旁还有许多女子,容貌各不相同,但面上的表情同样坚毅。
一旁的沛国公见情况不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太子殿下,你……”
太子漫不经心地伸了伸手,根本没有要听沛国公讲话的意思。
他看向被五花大绑的大梁使臣,见其眼神中满是惶恐,正在朝自己求救,嘴角微微一勾。
而后,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大梁使臣看清楚了太子的嘴形,第一时间是愤怒,随后便是无尽的绝望。
林知清皱眉,她方才一直紧紧盯着太子,看到了太子的嘴型。
他说得好像是:我们败了。
谁败了?
还没等林知清搞清楚这个问题,城楼之上的太子突然动了。
“允。”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说完这话以后,居然独自转身,朝着城楼后方走了过去。
那是皇宫的方向。
林知清起身,同城楼之上的陆淮遥遥相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搞定了?
太子实在是太镇定了。
为了这短短一个“允”字,林知清求了多久?
随着太子一锤定音,和亲的事土崩瓦解,再也不存在了。
那道圣旨无声无息撤了回去,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林知清不能当没发生过。
尤其是她在宫中的那惊魂一夜,始终困扰着她。
为何荣嫔会死?
为何皇后娘娘被人说有癔症?
为何有人想杀她?
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林知清便不会安心。
和亲之事的余韵尚未散去。
那日林知清的所作所为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陆淮整理好手头上的事,再度拜访林家之时,已经从百姓口中听到了很多次林知清的名字。
再次见到林知清时,恍如隔世。
“陆淮,你终于来了。”林知清开口道:
“我等你许久了。”
陆淮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容:“你上次同我所说之事,我查到了。”
林知清立刻来了兴趣:“淑妃之事,都查完了?”
陆淮点头:“倒是有些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林知清开口问。
“她昨夜悄悄给人烧纸,被发现之后关了禁闭。”陆淮回答道。
“烧纸。”林知清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二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似乎是对的。
这纸,或许是为了荣嫔而烧的。
如今沛国公自身难保,淑妃在宫中的地位肯定是有变化的。
按下淑妃之事不提,林知清想到了另一件事:“陆淮,和亲之事闹得如此之大,为何皇上迟迟未露面?”
“皇上这种时候多半不会露面,太子会命人给皇上转述事情的完整经过。”陆淮开口回答:
“和亲之事,想必也是如此。”
“那大梁使臣如今还在皇宫里头,恐怕就是等着皇上来做决定的。”
刹那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林知清忍不住开口道:“陆淮,先前我观察过太子殿下。”
“他很多时候都已习惯了下决定,此次的事亦是如此。”
“倘若所有的决定都是太子殿下一人之见呢?”
林知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日她一直待在凤仪宫之内,并未听说和亲之事要提前。
此事不像是皇上下的决定。
另外,时机也太巧合了一些。
为何偏偏是卡在那样一个时间点提前和亲一事?
林知清那日皇宫遇伏,总是会多想一些。
可这种想法刚刚出现,她忍不住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不,怎么不可能?
皇后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皇上还是老样子,病总不见好,人也迷迷糊糊。”
“你的清字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为何皇上的病不见好?若是有人不让他好起来呢?
“清”,武清!
武清当年霸占了谢家的江山,鸠占鹊巢了许久。
鸠占鹊巢!?
对,就是鸠占鹊巢。
所有的事一下子在林知清的脑海中连了起来,她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日她在凤仪宫,应当是受了皇后的庇护的,那么太子……她看向陆淮,眼神凝重。
“殿下,夜深了,该休息了。”王公公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子将目光从案桌上移开:“王公公,父皇如何了?”
王公公如同往常一样,依旧回答:“还是老样子。”
太子今夜的话格外多一些:“林家人此时在作何?”
“太子殿下,小陆大人去了陆家。”王公公再次回答。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他摆摆手:“你下去吧。”
王公公知道太子是个有主意的,当即退了下去。
太子低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一炷香以后,他看向了宣政殿的匾额。
这个地方他十分熟悉。
平日里处理政务,会见大臣,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他原本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维持下去。
可今日之事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忠孝两难全。
太子长叹一口气,在纸上写上了这么几个大字。
他有一种预感,他做的事,似乎要被人发现了。
长久以来的安稳生活,让他有些贪心了。
太子脸上出现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他起身,用手抚摸着宣政殿的每个地方。
而后,他重新坐在了那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椅上。
这个动作他从前做过很多次,唯有今日觉得意义不同。
他心中确定,林家二小姐十分聪慧,想必已经发现一些东西了。
他前段时间,不应当去御花园的。
一步错,步步错。
许多事情压下来,似乎悄无声息地便将他推到了绝路上。
想到这些,他轻轻笑了笑。
如果事情一定要有一个结果,那还是他自己来选择自己的路比较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睛:“父皇,对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调转脚步,去了圣宸宫。
圣宸宫里头,住的是当今圣上。
如往常一样,太子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药味腾空而起,太子却像是没闻见一样,将所有人遣散,随后走向内殿。
内殿里头,皇上正闭着眼睛,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