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姿势比我还标准几分,不愧是林大老爷的侄女儿。”陆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那当然,说不准改日就用上了。”林知清的笑容十分灿烂。
二人交换了一下消息。
得知林知清要做报纸,陆淮主动提出帮她。
很快,林十安以及其他林家人也都知道了林知清要做报纸的事。
舒清阁每日都十分热闹。
林知清除了去内教坊,就一直在研究报纸。
她这一次想做的报纸,比先前的要更完整、更专业、更有煽动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吸取了先前做报纸的教训,林知清首先要做的便是寻找合适的纸张。
上一次她用的是普通宣纸,虽吸墨,却厚度不足,多印几张便会透墨,无法保证每份报纸的清晰度。
这样的话,便会影响阅读观感。
陆南月将陆淮和陆箴搜罗的纸张全都拿到了林家。
林知清对着数十种纸张逐一查验,指尖反复摩挲纸面。
一旁的林泱泱等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打扰林知清。
林知清首先排除了常见的竹纸。
竹纸虽便宜,却质地偏脆,印刷时稍用力便易破损。
且竹纸纤维粗疏,墨色易渗透晕开,若印上文字,恐显潦草。
林知清摇摇头,拿起了一旁的绫纸。
她的手指于绫纸之上轻轻摩挲,很轻易地便左右移动。
这代表纸张过滑,墨汁难以附着,印出的字迹易模糊。
见林知清眉头始终紧皱,陆淮低头在纸张中挑了半晌,最后挑了一张放到林知清面前。
“你试试这个。”陆淮开口道:
“这是江南的桑皮纸,以三年生桑树皮为原料,经浸、蒸、捣、抄等十多道工序制成,应当比一般的纸张要好一些。”
“陆淮,我还以为你只是个书呆子呢,你还懂纸张?”林泱泱有些惊讶。
“江南有林家的铺子,都是小淮打理的,如若不然,陆家早就被我同我爹败光了。”陆南月非常有自知之明。
她的医馆不挣钱,真正挣钱的人是自小就打得一手好算盘的陆淮。
林知清对此倒是不算惊讶,毕竟先前她都是向陆淮借银子的。
陆淮的人脉广,做生意的能力也很强。
“桑皮纸?”林知清将那张纸拿了起来,仔细摩挲着。
林知清的指尖接触到了细微的纤维纹理,却无粗糙之感。
她眼前一亮,轻轻拉扯纸张两端,桑皮纸向外延伸,弯出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但没有被撕裂。
“不错,柔韧度足够,被撕扯时也不容易破”林知清点了点头,看向陆淮:
“还是你有眼光。”
陆淮微微扬起下巴,端起了茶杯。
他在纸角滴了一滴清水,只见水迹缓慢晕开却不扩散。
“密度适中,既能吸墨又不晕染,正好适合印刷。”陆南月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林知清也点了点头,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让朝颜取来一小块雕版,蘸墨试印。
待她拿起雕版之时,林十安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不错!”
字迹清晰锐利,墨色均匀附着,连细微的纹样都能完整呈现,确实是好纸!
眼看着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满意之色,林知清点头:
“就用这种桑皮纸,陆淮,三百份,我让朝颜给你送银子过去。”
“银子不必了,你忘了,这不仅仅是你的事,也是我姐的事,更是千千万万女子之事。”陆淮开口道。
“没错,小清儿,这点儿银子你不用同陆淮客气。”不是陆南月的钱,她说起这话来十分轻松。
“不错不错,有觉悟!”林泱泱拍了拍手。
林知清也没有过多推脱,反而开口叮嘱:“你需仔细检查,不可有虫蛀、折痕之迹。”
陆淮点头:“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林知清微微一笑,当然是放心的。
纸张的事搞定以后,那便是版面的问题了。
林知清深吸一口气,回想起了前世报纸的样子。
报纸版面设计不追求“内容越多越好”,而是以读者需求为核心,突出“易读、聚焦、有辨识度”的问题。
这也是林知清需要的点。
上次他们做得匆忙,只是将所有的文字堆砌在一起,并没有任何的美感。
粗略一看可能过得去,但若是要细看的话,便容易让人打不起兴趣,丢弃率极高。
想要报纸传播得比较广泛,做到人人都能看到并且记住上头的内容,按照老样子来是不行的。
林知清按照前世的记忆,用宣纸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将版面分了开来。
想了想,她在报纸最中间的位置留下了一块比较大的位置,随后看向陆南月和林泱泱。
“堂姐,泱泱,你们可知盛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公子与小姐是哪几位?”林知清开口问。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林泱泱挠了挠脑袋。
“我知道我知道!”陆南月双眼发亮:
“太傅的小孙子,沛国公之子,御史中丞的女儿,在盛京城中素来颇受追捧。”
“那你可知,他们同什么人有恩怨瓜葛吗?”刚刚问完,林知清又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不能平白无故造谣别人。”
“有了!”她拍了拍手,提笔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陆南月十分好奇,凑过去一看,瞬间便被吸引了目光。
“曲公子与寡妇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震惊,忠勇伯夜访画舫,玉簪遗落惹风波!”
“爆!沛国公亲口承认,关于儿媳的三点要求!”
听到这些,林泱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清妹妹,你连沛国公对儿媳的要求都知道呀?”
“知清,忠勇伯的风流韵事又是怎么回事?”林十安都忍不住问了出来。
眼见两人兴趣浓厚,林知清不由得点了点头。
果然,不管在哪里,人们都抵抗不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忠勇伯同江云鹤不清不楚的,平日里就爱流连烟花之地,我手底下的人收集到的消息。”林知清回答道:
“至于配国公对儿媳的要求,那我还真不知道。”
“啊?”林泱泱有些担忧:
“那别人能相信吗?还有,这报纸不是让大家看清和亲背后的阴谋吗?”
“写这些东西不是与我们的目的不相关吗?”
林知清拿起宣纸,在几人面前挥了挥:
“堂姐,你先别管我们的目的,就说看了这报纸的第一眼你有没有兴趣接着往下看?”
林泱泱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有!平日里我哪能听到这些呀,更别说百姓们了。”
林知清点头,同样的话又问了其他三人。
陆淮、陆南月以及林十安都点头,表示有兴趣往下读。
“知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趴在别人床头,所以才知道这么多呢。”林十安脸微微发红。
“我哪知道啊。”林知清非常兴奋,一口气又在上面添了好几条类似的内容:
“这些东西离百姓的生活很远,大家都感兴趣,目光定然会停留。”
“只要留住了大家的目光,那一定会有人看其他的内容,这是一种吸引别人看报纸的手段。”
众人露出了了然的目光。
别的不说,看到这几行字,即便是林十安也忍不住想要探寻探寻的,更何况百姓呢?
尤其是那一句“沛国公对儿媳的要求”,京中许多女子都仰慕沛国公之子,若是这报纸发出,定然是会被哄抢的。
林知清对京中的形势了然于心,也知道面对不同的受众该使出怎样的手段。
这份报纸最主要是给女子看的,所以挑的都是一些年轻公子之事。
当然,除开沛国公这一条,其余两条都是林知清确认的事,不是谣言。
曲公子不用说了,忠勇伯本就不是个好人,这些事情写上去林知清丝毫不觉愧疚。
“小清儿,这么妙的点子你怎么想出来的?”陆南月忍不住问:
“那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岂不是也可以写在报纸上,比如说江云鹤同江流昀的事?”
“不可,风险太大。”陆淮出言阻止,他看向了林知清,眼神坚定:
“今日这几条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你可放心大胆地写,不过这报纸的源头肯定不能出自林家。”
不然的话,容易被报复。
林知清点点头:“我明白,我会掌握好这个度的。”
陆淮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提了一句:“朝堂之事不可写,皇室之事亦不可写。”
“其他的事你放心,我会替你收尾。”
中间的内容定好以后,她又在宣纸上划了几个小方块。
“知清,这些部分又要填什么内容?”林十安忍不住问。
林知清点了点纸张:“画!”
“画?画也能登报纸?”陆南月有些惊讶。
林知清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们画些什么内容?”林泱泱开口问。
林知清心中早有想法:“画些百姓们一直接触的庄稼,还有一些简单的瓜果药材。”
“这个好!”陆南月拍了拍手:
“医馆那头有许多因识物不当中毒或丧命之人,画一些瓜果药材可以分辨,百姓们肯定是愿意的。”
陆淮和其他人也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于是纷纷点头。
“另外,有些百姓是不识字的,我们也可以简单将和亲利弊画出来,搭配问题,更容易让人理解。”林知清补充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随后,陆淮再次开口:
“我可以写一些简单的数术在上头,这样即便是女子,进不了学堂,也能接收一些知识。”
“可以,这个想法也不错。”林知清赞同地点头。
有陆淮开这个头,其他人立刻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了起来。
什么写强身健体的方法在上面,写兵法在上面,写生财之道在上面。
这些想法既不触犯大盛律法,也不会招惹麻烦,确实可行。
林知清本想将鉴心学也写在上头,可这样一来,报纸出自谁手就不言而喻了。
为了避免别人找麻烦,这件事可容后再说。
决定好板块分布以后,林知清心中很是开心。
主要的内容肯定是与和亲有关的。
这些话由她口述,陆淮执笔,很快便写了出来。
看着那一篇《拒和亲辩论立场辞》,林知清深吸一口气。
陆淮将其读了一遍后,连林泱泱都不由得称赞:“妙,实在是妙!”
事情进行到这里,报纸接下来的制作就非常简单了。
三日后,第一批正式报纸问世。
西市的张屠户一大早打开门,便瞧见门口不知被谁塞上了一张纸。
他拿起来一看,不由得挠了挠头:“这是什么玩意儿?看不懂,不过这纸张摸着倒是舒服。”
说着,他将纸张放到了案板下头,省得擦桌子了。
张屠户的肉一向是极好的,一上午便被采买一空。
待他忙完以后,开始收拾之时,却发现那纸张已经不见了,转头一看,自家女儿正坐在桌边,拿着纸张爱不释手。
张屠户皱眉,张口呵斥道:“死丫头,你还不去干活!”
张屠户的女儿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将纸张塞在腰间,随后挎着装满肉的篮子向着一家富户走去。
到了侧门处,她轻车熟路地敲了敲门,立刻有丫鬟出来拿肉。
随后,那丫鬟看到了张屠户女儿腰间的纸张,不由好奇,将纸张拿了过来。
待看到上头的内容以后,丫鬟眼前一亮,给了张屠户女儿几个铜板,将纸张买了下来。
她爹乃是童生,曾教她识了几个字,不过后头因为科考缺钱,将她卖进了大户人家做丫鬟。
看到“沛国公”几个字,她便迫不及待到了主院,将手中的纸张交给了大丫鬟。
大丫鬟听到这纸张上写了沛国公,立刻拿进院子,交给了小姐。
那小姐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看到“沛国公对儿媳标准”的字样,立刻来了兴趣。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当这小姐用一下午的时间将报纸看完以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晚膳时分,家中谈论起了和亲之事。
眼见席上男子皆认为和亲可行,对他们这样的商户之家有利,小姐想到了那“报纸”上关于和亲之事的讨论,当即张口道:
“爹,和亲表面是大盛得了五座城池,可从长远来看,若是大梁出尔反尔,大盛这头的大人们为了女儿的安危,定然不愿交战。”
“另外,大梁若是将关税翻倍,对我们这样的商户来说并不是好事。”
“妇人之仁,大梁顾及着大盛兵强马壮,定然不会生事。”席上男子开口:
“再者,那些女人嫁过去,本就要笼络大梁君主之心,若是她们做不到,也只是她们没本事!”
两种不同的看法一下子碰撞到了一起,谁也不肯让步。
同一时间,这样的场景不仅仅发生在一处。
一开始,报纸的出现确实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不过,大家的目光主要是集中在那些官员的私事上。
也有人慕名而来,专门向他人讨要报纸,为的便是那几条官员八卦。
但很快,随着报纸越传越广,众人的话题逐渐成了“到底应不应该和亲”。
报纸上呈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有的认为应该去有的认为不应该去。
这完美地契合当下的情况,两种不同看法的人出现了很大的矛盾。
随着时间流逝,盛京城中甚至有人专门搭擂台,仿照报纸当中的“辩论赛”,供人讨论。
不到半月,辩论赛便已经遍布京中的茶馆戏台,甚至将说书先生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听别人的故事,哪有自己参与过瘾?
待报纸中八卦版面的几位主角得知自己的私事现于人前之时,场面热闹得很。
尤其是忠勇公,他的夫人乃是出了名的悍妇,得知忠勇公在外头养了个小的,闹了好几日。
此事一出,报纸的真实性不言而喻。
和亲一事的辩论赛愈发热闹了,一开始不同意和亲的人只占少部分,忠勇公的事情闹出来后,众人都觉得撰写报纸之人定然是官员。
所以,这份报纸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待报纸传到其他高官府上之时,百姓们支持和亲与反对和亲的人已经差不多持平了。
甚至不支持和亲的人数隐隐约约还有超越的趋势。
林家,花园内。
丫鬟小厮们讨论得如火如荼。
“只有膝盖软的人才支持和亲,你们想一想,小姐嫁过去大梁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这些下人定然要受牵连!”
“不错,小姐这么好的人,她走了以后我们的赏钱说不准会取消。”
“那大梁改日要是打过来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和亲女子的母家,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呀!”
“小声些,若是被听到了就糟糕了。”
“咳咳。”林泱泱挽着林知清的手,打断了下人们的讨论。
下人们见林知清来了,不敢再说话,一下子便散开了。
待四周安静了下来,方才脸上还阴云密布的林泱泱转瞬间便笑了出来。
她低声开口道:
“清妹妹,这报纸上的内容都传到林家来了,看来真的有很多人在讨论!”
“说你料事如神也不为过,这是怎么做到的呀?”
林知清缓步向前走:“用了一点点小巧思。”
“我知道,你说的是辩论吧!”林泱泱一点就通:
“先前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据说如今京城的茶馆当中,到处都设置了辩论赛。”
“不错,就是辩论赛。”林知清的目光深远。
辩论的一大特点,那就是必须由观点不同的两方人进行。
若是林知清平铺直叙、直截了当地将和亲的重重弊端写在报纸上,说不准会激起某些人的逆反心理。
你觉得不好,那我偏要说好。
但若是将两种不同的观点都放到报纸上,那大部分的人会去思考和比较两种看法。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的想法都会暴露出来。
信息在脑海中过滤了以后,当然会产生不同的分支。
将两种不同想法的人筛选出来,摆出台子,再将人架上去。
这个时候,许多人都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更不想在别人面前辩论败北,丢了面子。
一开始京中冒出来的辩论赛,便是林知清搭的台子,甚至有些人还是“托”!
不过后来的人便是自发上台的了。
台子越摆越大,想上台的人越来越多,那么肯定会有一些人被另一些人说服。
这样循环反复,拉扯的同时不断提高这件事的讨论度。
一来,可以潜移默化改变某些百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