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偷偷调查犯罪分子的证据,收集岛上同为受害者的资料,甚至曾试图联合他们,一起争取自由的希望。”
司潮忍下哽咽:“这是她的陈词。是她的控诉状。是她的举报信。”
从怀揣未来人生美好希冀的大学新生,到被锁在穷乡僻壤的生育机器,司文澜即便在身陷孤岛的十一年里,也从未放弃过抗争。
陈叙不是唯一能救她的人。而是因为她从未屈服,才能等到陈叙这样的机会出现。
是她一直在争取自救。
可惜的是,长汐屿上的罪恶就如浓雾,只要她仍然身在其中,就难免被吞噬。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只是表象,这片土壤中的恶意则更为根深蒂固。
“她故意撕下这几页带去崖边,应该是为了将这些罪证交给外来的陈叙,以便公之于众,”司潮继续说道,“她也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或没走成,残页落到坏人手里,牵涉到的人可能都会遭殃。所以,她才会选择托付给凤姨保管。”
凤姨精神失常,是岛上出名的疯婆子,又不识字,残页在她手里最能掩人耳目,的确是最安全的去处。
“司文澜……不愧是她,”李遂不由感慨道,“她心思缜密得可怕,将所有人都考虑在内,却唯独没想过败露后自己的安全。”
“她在日记里写过,死也要死在长汐屿外面,”司潮抬眼望向窗外,“可能……葬身海底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解脱吧。”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海面重回黑暗。码头旁点点渔火落在水上,好像不知从何燃起的愤怒。
司潮渐渐理解疯癫不已的凤姨,也明白为什么她对眼前发生的死亡一次次拍手叫好。
她恨岛上的所有人。
却唯独一直对司潮破口大骂。那是司文澜的女儿,她想骂走她。
她不愿意看到故人的女儿好不容易有机会逃离这座岛,却又回来重蹈覆辙。
李遂陪着司潮走到院中,晚风炙热而无力,吹不散人心中的阴霾。
“台风已经散去,县局刑侦队很快就会来,”他斟酌着安慰道,“我们不会等太久。”
司潮没有答话。就算会来,十五年前的陈年旧案又能有几分翻出来的希望?
她苦笑一声,回头望向崎岖的山峦。那里仍然漆黑一片,仿佛有某种怪物在黑暗里暗中窥视,伸出爪牙,寻找自己下一个猎物。
然而恰在此时,山脚下匍匐的村庄陡然一亮,无数人的惊呼在黑夜中炸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惊,下意识走到院外。
如同星火燎原,无数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从后山上蔓延而下,驱散夜色,点亮孤岛。
身后的小院也渐次亮灯,久违的昏黄光线下,两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司潮猛然心里一动。原来久在黑暗中的盲人,重获光明是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李遂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机嗡鸣声响。
通讯恢复了。
文明重新降临长汐屿。
“有消息啦?”司潮按捺下雀跃的心情。
李遂没急着回答,只是点开屏幕,确认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快速滑动手指,浏览市分局发来的失踪人员名单,直到视线落到其中一个人名上。
“我们……可能已经找到陈叙了。”他递给司潮。
司潮迫不及待地接过来。
陈书真,女,32岁,《南安日报》调查记者,于2002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根据之前的推测,她很有可能就是化名陈叙的人。
司潮呆立在原地,屏幕上的每一个字如有重量般,令她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司文澜拼死想要递出罪证,是希望能借调查记者之手,揭穿岛上的罪恶网络。
然而,她们却一起背负莫须有的污名,死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次日清晨, 风歇雨止。
台风如同数日来肆虐岛上的巨兽,终于筋疲力尽,退回深海, 偃旗息鼓。
铅灰沉郁的阴云卷散,天幕被一扫而净,泼洒出大片湛蓝, 近乎奢侈, 毫无杂质。
阳光肆无忌惮地砸落,裹挟着如有实质的重量和热度,烫烤湿漉漉的屋顶、村道和大片狼藉的树叶。空气又湿又热, 沤起泥土、腐殖质和咸腥的味道, 再度糊住人的双眼和皮肤。
这是典型南方沿海的盛夏。泼水、烧开、再泼水,回环往复, 好像在烹制某种不死不休的古怪乱炖。
出海禁令已解除,渔民趁着热度还未攀升至极致,早早便回到船上整装待发,码头也重新恢复热闹, 交织着吆喝、笑闹, 与发动机的轰鸣。
前几天的死亡阴翳荡然无存,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早已见惯无常的生死。
接近十二点, 县局刑侦队才姗姗来迟。
所长带着李遂和陈阡在海边等候多时,见状立即迎上前去。为首的队长姓胡,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理着精干的板寸,身材微微发福。
长汐屿地处偏远,行政级别又仅仅到村, 若非大案要案,县局十年也不会来一次。胡队一行只有四五人,除手下两位刑警外,另有法医、技侦各一人。
派出所民警望眼欲穿才盼到上级派人来,自然不敢怠慢,个个恭谨不已,有求必应。
好不容易在会议室坐下,李遂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投影:“我先给各位介绍一下案情吧。”
胡队左右望望,抬腕看表,靠向椅背惊讶道:“哎?没有安排工作餐吗?”
“时间不早,先吃饭吧!”他嘴边带笑,大手一挥。
“……”李遂转头和陈阡交换眼神,两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诧异。
三名死者丧命,三具尸体躺在派出所停尸间,他们的家属都还在等警方给个交代,在对方心里却好像无足轻重。
“哦……”李遂勉强笑道,“确实是饭点。时间紧迫,我们吃的时候介绍案情?”
“别吧……”胡队的其中一名下属撇撇嘴,“吃饭的时候看什么尸体照片啊,怪下饭的。”
所长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那不多说,先吃饭吧。”
原本以为刑侦队一大早就会抵达,中午忙着做事,也跟民警一样谁有空就去食堂对付几口,事情办完后再犒劳请客。没想到,对方要求颇高,所长只得临时下令去林叶生家订位宴请。
一番觥筹交错后,午后总算酒足饭饱,辗转回派出所。
李遂打开投影,继续方才被中断的讲解。胡队眉头紧锁,翻看着桌上厚厚的审讯笔录。
“目前一共有三起命案,其中林远河浮尸案已经掌握比较确凿的证据,犯罪嫌疑人也已认罪,具备移交的条件。但除此之外,剩下的船夫梁通案和村长林宜纲案,暂时都还没有找到确切线索。”
“我们先从船夫死亡案说起吧。”
投影切换,开始展示死亡现场的照片和一些物证。
“6月27日凌晨5点,我们接到渔民报案。据他说,前一晚两人吃晚饭喝酒时,约好第二天凌晨一起巡查船只,到时间却没见到梁通出现,就去家里敲门,一直没人应,翻墙后破门而入,发现对方死亡。”
胡队紧紧皱眉,打断他的讲述:“也就是说,门窗是紧闭的?”
“对,”李遂点头,“在报案人进去之前,门窗完好紧锁,也没有损坏的迹象,应该是熟人作案。”
“不对呀……”胡队咂道,“那你们是怎么得出他杀结论的呢?为什么不能是他喝多之后自己在卧室烧香,门窗通风不佳,一氧化碳中毒死的?”
“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想过,但实际调查发现,存在诸多疑点,”李遂耐着性子解释道,“闽越夏天很热,死者家里没装空调,正常不会关门关窗睡觉。其次,有群众见到他死前一小时左右,在院中烧过香,没有道理再去房里烧香。”
“他喝多啦!”胡队笑道,“血检不是显示有高浓度酒精吗?醉酒的人做事哪有什么逻辑?!不能依照常理判断的。”
李遂忍下怒意,没有执意与他争辩,继续切换PPT:“还有就是,在他死亡时段前,有群众在他家附近拍到过一个疑似凶手的人影。”
众人纷纷凑前去瞧,半天却一无所获。
“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说不定就是个路人吧?”
“被害人家附近偏僻,晚上一般不会有人去,所以才存疑,”李遂也不得不承认,“但因为是无意中拍到,图像确实很模糊,没法定位特征。”
“现场有留下毛发、指纹、脚印之类的生物证据吗?”胡队接着问。
“奇怪的是,没有。”李遂摇头,“嫌疑人作案非常谨慎。”
胡队瞪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想说,这巴掌大的小岛上还有职业杀手吧?”
李遂不置可否,继续介绍道:“之后,就是村长林宜纲受雷击惊吓,心脏病发作死亡。”
他再次切换PPT,展示在村长家拍到的一些现场和尸体照片。
“7月3号早上8点多,我们接到报案,报案人是林宜纲的妻子。她带着孙子在后院住,起床后发现村长死在自己的卧室,死状符合心脏病发的特征。”
“当天凌晨5点左右,很多群众都听到有雷击发生,他家院中的树被劈中,跟他的推断死亡时间吻合。”
“林宜纲生前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等基础病,一直在吃药,案发前曾因药量储备不足,有降低服药频率。”
胡队半倚在靠背上,支着手:“这就更像意外吧?为什么也说是他杀?”
“这次我们在他家的院墙和栅栏上取到一些证据,”李遂解释道,“墙上有几道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栅栏上有一片被挂住的织物纤维,都已经取证留待调查。”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夜里摸黑将某种导电物质搬到他家房顶,故意引雷劈?”胡队抚掌大笑,“是不是推理小说看多啦?”
“相信您也知道,长汐屿拆迁在即,村长事发前曾表态过对拆迁规划不满意,”李遂继续说道,“所以,嫌疑人确实具有一定的作案动机。”
“另外,林远河案的嫌疑人是其儿子林嘉宸,据他交代,他曾受人指使,伪造海妃娘娘显灵神迹,目的也是为尽快迫使村民签字同意拆迁。这几起命案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胡队从笔录中抬起头:“骗小孩而已嘛!嫌疑人为给自己减轻罪名,说什么的都有,肯定要说自己不是主使啦。”
“还有一件事,当时拍到嫌疑人图像的群众反映,在事发后不久她家就失窃,”李遂继续补充信息,“十五年前,长汐屿曾经有一桩杀妻案,受害人留在家里的日记被偷走。”
“郑延海过失杀人是吧?”胡队点点头,“这起案件我有印象。当年我刚毕业进队里,听师父说过。”
“但是这和现在的命案有什么关系?”他哑然失笑,“不偷现金不偷财物,偷日记?小偷小摸的,你们派出所处理就好啦,我们不管的。”
李遂被逼到无路可退,只得将十五年前的拐卖案以及自己和司潮的推测和盘托出。随着他的讲述展开,众人的表情越发复杂。
“……”胡队沉默半晌,“是个好故事。你当警察屈才啦!”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会议室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依我看,目前这两起案件说是他杀都很牵强,”胡队想想,还是坚持己见,“我们是刑警,办案必须要讲逻辑讲证据,不能靠脑补凭空编故事。”
“胡队,我个人还是认为,”李遂斟酌字句,“有必要重启十五年前的杀妻案,重新调查。”
胡队抬眼,讶异的目光扫过去,满脸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认真的?我听说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应该是这种水平啊?”
“年轻人,有拼劲是好的,但要用在对的地方,”他站起身来,“单凭这些天方夜谭一样的情节,怎么重启调查?杀妻案证据确凿,犯人已认罪服刑,你说翻就翻?如果调查之后没有问题,谁来负责?”
李遂也跟着起身,还想说些什么,胡队大手一挥,将他的话头掐断。
“老马,老秦,你俩待会儿跟着去一趟现场,看看有没有新发现,回来再验一遍尸,”胡队向带来的法医和技侦吩咐道,“那个什么……哦,林嘉宸,我们留下过一遍材料,反正他已经认罪,没别的就直接押走。”
他一声令下,刑侦队一行人纷纷答应,收材料准备走人。
李遂双手撑在桌面上,咬着牙,青筋暴起,尽力克制着怒意。
某种意义上,司潮对刑侦队的成见不是无中生有。但身在局内,他确实无法否认,作为警察,需要对自己说出的每一个结论负责。
胡队的判断保守、固执,但不容易出错担责。
在证据尚未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没有人可以断定自己的猜测一定就是百分百正确。
见李遂面色不佳,陈阡不免也忧心忡忡,看向所长的目光满是求救。
所长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拍拍李遂的肩膀。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驻村派出所所长,没有任何话语权。
胡队意识到没人跟上,在门口回头来,含笑问道:“小李,你不来给我们带路吗?”
李遂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才不动声色地应道:“好的。”
当天出警时,李遂负责现场调查,便带法医和技侦去看现场。陈阡负责审讯多,便留下来负责解答材料方面的疑问。
三人刚走出院门,迎面撞上从家里过来的司潮。
“这是……”她刚起话头,便谨慎地咽下后面的字句。
李遂没答话,只是不易觉察地点点头。司潮见他脸上还有余怒,似乎猜到什么,没再多问。
“你去哪?”
司潮一扬手里的饭盒:“我去给远溯阿姨送饭,顺便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远溯这几日一直泡在办公室,晚上也是从后院回家,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遂点点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见林远溯站在村委二楼办公室的走廊上,遥遥望向这边。
他正焦头烂额,便只是点点头权当打招呼。
林远溯唇边勾起微笑,向他们挥挥手。
“我去出现场,你早点回家。”李遂向司潮嘱咐道。
两人分道扬镳,她径自走进村委会的小院,他领人一路向东。
自林宜纲死后, 司潮还是第一次进村委办公室。
她放下手里的饭盒,好奇地打量四周。原本逼仄堆着杂物的办公室被收拾得整洁雅致,窗明几净, 桌上摆着绿植,空气里氤氲着好闻的幽香。
只有那套价值不菲的红木茶桌,还原封不动地占据大片位置, 显得格格不入。
“好香啊。”林远溯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 惬意地闻一口,“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
见她的视线落在茶桌上,林远溯笑笑:“这可是好东西。村长家传的, 我不敢随便处置。”
“怪不得。”司潮也坐下来, 看着林远溯举筷开吃。
“你好久没回家吃饭,都累瘦了。”
林远溯讶然抬眼:“真的假的?我都没发现。”
“你在村委会都吃什么?”
“冰箱里还有些速食, 随便凑合吃点咯。”林远溯眼珠一转,转移话题,“李遂今天脸色可真难看。”
“看着是刑侦队的人,估计他们有些分歧吧。”司潮随口答道。
“他啊, 就是较真, ”林远溯嚼着食物,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看台风过去, 大家还不是该干嘛干嘛,谋生还来不及,谁在意死人。”
似乎自觉失言,她很快掩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司潮笑笑:“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上几辈人下南洋都是九死一生,恐怕都早已习惯。”
林远溯若有所思,低头漫不经心地夹着菜。
“远溯阿姨, 你知道三阿公是谁吗?”
问归问,但司潮并不抱什么希望。林叶生对他的了解尚且有限,只知道他是当年的族长,林远溯是小辈,早年又一直在外,很难清楚情况。
不料林远溯猛地抬头,眼中透出惊异。
“你怎么会问这个?”她迟疑着反问。
“这么说,你认识他?”司潮坐直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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