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当然,这些都只是初步推测,还需要去现场勘察,”见场下气氛沉重,李遂笑笑,“没有确凿证据,警察也不会乱抓人,大家大可放心,不必人人自危。”
林宜纲也适时打圆场:“今天开会就到这里吧,我该说的都说过,娘娘显灵的事警方会继续查,大家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拆迁,理清自己的诉求,别急着下决定。”
人群沉默着,没再多说什么,渐渐离席散去。窗外的天比早晨又更阴几分,雨仍在下,一朵朵伞面绽开沉郁的雨花,汇向门外。
“村长!村长!”突然,有一柄伞逆着人流冲进村委小院。
林宜纲正和李遂商量什么,见来人是山上海妃娘娘庙里的管事,不由心下一沉:“怎么?”
“刚才我照例巡视,发现仓库的锁被动过。”管事急切道,“正好警察同志你也在,能不能顺便报个案?”
仓库建在偏殿背后,平时没人会去,存放的都是庙宇自用的一些杂物,以及海妃巡游时使用的仪仗物品。
“失窃的是娘娘的华盖凉伞?”李遂问,“别的东西都没动?”
管事讶然:“你怎么知道?”
李遂和林宜纲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焦头烂额。
比起没拍到人的视频,凉伞失窃是更为确凿的实证。所谓的海妃娘娘显灵,被证实是彻头彻尾的人为闹剧。
时近中午, 司潮撑着伞,顺人流往家的方向走。
她几乎可以确信,所谓海妃娘娘的显灵神迹大概率也跟林嘉宸脱不了干系, 但视频证据并不确凿,何况即便是他,这事也算不上绑架, 甚至连诱拐都不够格。
证据……证据, 还是这要命的证据。
在现代技术刑侦手段缺位的情况下,想将一个显而易见的凶手送进牢狱,难度都高于攀天。
她正冥思苦想, 身后却有人轻拍肩膀, 柔声道:“你回家吗?”
司潮回头,见林远溯笑吟吟地说:“走, 去叶生阿叔店里,我请你吃饭。”
方才她再度被怀疑时,只有林远溯挺身而出替她说话,她心里自然念着:“走吧, 不过, 是我该请阿姐吃饭才对。”
林远溯自然领会,亲昵地贴着她的肩, 丝毫不搞虚头巴脑的推辞那套, 爽快答应:“行。”
两人去到林叶生店里,林远溯轻车熟路地绕去后院,显然也是常客。
“叶生阿叔,”她高声招呼道,“你吃饭未?随便给我俩弄点饭菜。”
林叶生也是才到家,应声从厨房冒个头:“能等就行。”
周阿嫲丧夫没几天, 林叶生已经给她放长假,店里暂时就剩他操持。
两人在民宿厅里的长桌旁坐下。今天没有客人,也没见那位讨厌的男作家。林远溯像自己家一般,给司潮倒过茶,便笑吟吟地支着手看她。
她倒是真没什么长辈的架子。
司潮一哂:“你问吧。”
“欸,聪明。”林远溯笑道,“我感觉村里人好像对你有种莫名的敌意,是为什么?”
“你不是听过那些传闻么?”司潮喝下一口茶。
林远溯不动声色:“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司潮家里出事时,她还远在省城,之后再离婚回到岛上,司潮已远渡重洋,倒是正好错过。
“也没什么,”虽然甚觉亲切,司潮仍是保持一贯的谨慎,“我身边总是出事,这次回来也这样,所以就有更多人相信所谓天煞孤星的传言。”
“他们觉得只要你进去,长汐村就会平安无事?”林远溯轻笑出声,神色却是冷的。
司潮点点头:“毕竟我不在岛上那些年,好像挺平安的。”
“胡说八道,”林远溯一口否认,“林嘉宸的弟弟不也溺死?那时候你可不在。他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就心安理得地怪罪你一个孤女。”
林叶生正端着托盘出来,恰好听见这句。他忙放下,伸手做个噤声的手势。
“阿溯,隔墙有耳。”
林远溯惊奇地看向前院茶肆的方向:“你是说……”
林叶生点点头,复又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菜,你们随便吃,算阿公请的。”
“那不行,说好我请客,”司潮连忙婉拒,“现在不都说岛上食物紧缺么,不能占阿公便宜。”
林叶生笑笑,也没再坚持。倒是林远溯双眼一转,低声道:“阿叔,这边风大,我们想换个座位,得不得?”
林叶生会意,也不多问,帮忙将杯盏碟盘都移到靠近前院的位置,随即走开。
果然,两人凝神细听,前院茶肆隐约传来零碎的笑语。其中就有林嘉宸。
“你们觉得……村长说的话靠谱吗?”
“你真信啊?糊涂蛋!村委一直都这个鸟样,欺负我们没文化不懂,天天糊弄了事。”
“依我看吧,谈判是假的,显灵才是真的,”有人愤然道,“拆迁规划那是官老爷定的,他林宜纲哪有那么大本事说改就改?肯定是自己的好处没谈拢,才一直拖!”
“就是,海妃娘娘亲自显灵警告都没人信,等真的出事,就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倒霉蛋喽。”
“我听说,村长已经下令暂时关闭娘娘庙和祠堂,”是林嘉宸的声音,“就是怕如果再显灵被别人看见,他说不过去吧。”
“有道理啊。不愧是文化人,脑子就是转得快!”
一番真心实意的恭维下来,林嘉宸已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司潮眉头紧皱,只觉碗里的芋头饼都寡淡无味,有点吃不下去。
她正想提议换座位,以免自己的谈话内容暴露,耳边却听得茶肆那边倏地一阵桌椅骚动,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林远溯神色一变,拉着她缓缓起身。
“林嘉宸,站住!”是李遂的声音,他大喝道,“现在怀疑你与娘娘庙仓库失窃一事有关,请你配合我们去派出所调查!”
两人对视一眼,忙去到茶肆的后门,正撞见林嘉宸慌不择路往这边跑,正好跟司潮打照面,差点结结实实撞上。
林嘉宸眼见有人挡路,暗骂一句晦气,便要擦肩而过继续开溜,司潮却猛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甩,将他整个人拖了个趔趄,硬生生撞在墙上,被紧随而来的李遂按住。
陈阡立即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铐上手铐。
能直接上铐,说明警方已经有确凿证据。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林嘉宸不住挣扎,嘶声大喊,像条砧板上的鱼,“我有什么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乱冤枉好人,还讲不讲法律!”
陈阡一手将他拖起来,厉声道:“给我老实点!”
司潮微吃一惊,没想到她虽然年轻,办案却身手利落,气势十足。
当下茶肆中一片混乱,方才还跟林嘉宸谈笑风生的茶客们满脸惊惧,七零八落地起身围观。林叶生倒是神色如常,慢吞吞地扶起被他带倒的椅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远溯看向司潮的手臂:“你没事吧?”
司潮摇摇头。对方身高比她矮,体重也不见得比她重多少,只是手臂骤然发力,当下有点隐隐作痛,已经散去。
“身手不错哦,小妹妹。”林远溯赞许地笑道,颇为骄傲。
林嘉宸被陈阡制住,嘴里却仍在杀猪般地嚎叫,大声喊冤。
“本来想给你留点颜面,”李遂扫视众人,肃然道,“我们已经在你家搜出诱拐林孝涵所用的华盖凉伞,你还有什么话说?!”
茶客们大吃一惊,纷纷看向仍在顽抗的林嘉宸。
“啊……不可能吧?”
“怎么会是他?”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啦?”有人壮着胆子说,“林嘉宸多好的孩子,堂堂重点大学高材生,不可能做那种事啊?”
“就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关我什么事!”林嘉宸矢口否认,“我昨晚一直在帮着村长找孩子,大家都看到过,我也是村委会的人,他……他恩将仇报……血口喷人!”
“跟村长没关系,”李遂残忍地宣布,“走吧。还有什么话,去派出所说。”
陈阡推着林嘉宸,一步步向外走。他绝望地瞪大眼,眼镜也被打落半边,堪堪挂在耳朵上,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狼狈不堪。
“我……我想起来了!”林嘉宸被推到茶肆门口,猛地直起腰嚷道,“是我阿妈!我阿妈弄的!那凉伞肯定也是她藏在家里!跟我没关系!”
一记响亮的耳光。
“警察打人!我要举报!警察——”林嘉宸的嚎叫戛然而止。
司潮大吃一惊,和林远溯进到茶肆,正见黄月娥站在门外。她身材瘦小,不到一米六,却踮起脚抽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仿佛用尽她全身力气,林嘉宸被打得扭过脸去,那副金贵的眼镜彻底摔落在地。他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来人,白皙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阿……阿妈……”林嘉宸惊慌失措,眼泪瞬间砸落,一抿嘴,立即跪地去拉黄月娥的袖子,“阿妈救我!阿妈……我现在是林家的独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
仿佛刚才试图祸水东引害自己阿妈的人浑然不是他。
黄月娥双眼通红,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站都站不稳,只能伸手扶着门框。
“你闭嘴,别叫我阿妈,”她全身颤抖,“你不是我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林嘉宸茫然地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想到什么,眼神逐渐清明,转为恶毒的恨意。
“是你……是你举报我的!你个毒妇人,害我阿伯阿爸还不够,还要害我!”
黄月娥怒不可遏,扬手又要再打,陈阡手疾眼快,连忙拦住。
“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你继续做孽吗?!”她无力地瘫倒在陈阡的臂弯里,“我的亲生孩子……他才两岁……是你……是你害死他!不折不扣的魔鬼,海妃娘娘就该收走你去!”
经这一闹,茶肆门口也围聚不少村民。她已全然不管不顾,一五一十细数林嘉宸的罪状,众人瞠目结舌,甚至都说不出话。
“阿嫲你冷静点,别气坏身子,”陈阡扶着黄月娥,向李遂使个眼色,温和地安抚道,“有什么事,我们到派出所再慢慢说。”
林嘉宸赖着跪在地上不起身,脸上涕泗横流,李遂粗暴地拽起他:“走!”
警察带着两个人远去,众人惊惧不已,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纷然的议论像海潮般扩散,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
“真没想到啊……林远帆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所以说……读书有什么用呢!”
“天生就是个坏坯子……没办法的……”
司潮茫然看向林远溯。黄月娥当初的话还言犹在耳。
“我跟你讲,阿宸是要有大出息的,你是个天煞孤星命,离他远一点,不要肖想他!要是耽误他以后的前程,我不会放过你!”
今天的黄月娥,和那天伞下神色嫌恶的女人,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一直就飞扬跋扈的,真是不好惹。把自己一家都送进去,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人群中,有人感慨道。
林远溯听得分明,霍然站出去,冷声道:“犯罪的人不谴责,谴责受害者做什么?懂不懂什么叫大义灭亲?包庇犯法!你们这群法盲!”
她的目光像利剑,直戳戳地刺到对方脸上。那人赧然嗫嚅几句,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入夜时分, 暴雨再度来袭。
浪头怒吼着冲上海滩,涌出白沫,如同阿公阿叔醉后的胡呓, 以及随之催生的咒骂与暴力。海岸线的轮廓、礁石的凹凸、防洪堤的裂隙,一切与众不同的棱角尽被抹平,沉入愈发深重的暮色中, 与黑暗沆瀣一气。
不知名处, 乍然传来一声瓦砾迸裂的脆响,大概又是谁家的屋顶已不堪重负。
孤岛欲静,而风浪不止。
林嘉宸扬起头, 深呼吸。鼻间除闷湿的雨前土腥外, 还有闽越独特的海鲜烹制香气,以及饭前拜神上香的烟火味。
他过去二十多年深恶痛绝的一切, 此刻仿佛都从派出所审讯室一尺见方的窗中探进身子,向他挥手告别。
陈阡开门,将手里的材料摔在桌上。
“你阿妈已经告知我们全部情况,”她冷声说, “林嘉宸, 你还要负隅抵抗吗?”
这是他被上铐带进派出所的第七个小时。
告发他的阿妈、替他顶罪的阿爸,现在都在隔壁, 一家人可谓齐齐整整。
林嘉宸想到这里, 忍不住弯起嘴角,好像是真切地被幽默到。
双手被禁锢在审讯椅上,他只得低头去够,以一种无效的方式推眼镜:“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都跟我没关系。和上次一样, 明天,你们肯定还得放我出去。”
陈阡见不得他那洋洋得意的模样,不由下意识瞟一眼身旁的李遂。虽然事先说过这场由她上手主审,但李遂毕竟还是她的带教师兄。
李遂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
陈阡站起来,厉声警告道:“你想玩零口供是吗?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没法办你!”
“没有证据啊,警察同志。”林嘉宸耸耸肩。
他脸上的手指印还在,只是已由红痕转为青肿。但除此之外,上午黄月娥的亲自举报似乎并未被他放在眼里,也没留下什么影响。
“那我们来说说,那些有证据的事情,”陈阡微笑着回答,“你很缺钱,是不是啊?你去骚扰司潮,想骗她结婚,拿绿卡移民?”
她的语气像在说八卦。
林嘉宸往后仰,大剌剌伸着他并不长的腿:“我只是正当追求一个心仪的女生,还不嫌弃她名声不好。这非但不犯法,我觉得我还应该拿奖励!”
李遂不易觉察地翻个白眼,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人往高处走。我出身平庸,即使成绩再好,也无法突破阶级的壁垒,”林嘉宸嗤笑,“我想出人头地,想要钱,想过好日子,想当飞出去的金凤凰,有错吗?至于我用什么方法,谁管得着?”
陈阡从桌后走近,居高临下俯视林嘉宸。她的脸还有点未褪尽的婴儿肥,不笑时五官却根根线条绷直,乌黑的瞳孔紧锁住犯人,锋芒直戳进心里去。
她慢慢开口,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自信:“所以……是想要钱,被司潮拒绝之后,就杀害自家阿伯,只为侵吞那两间房,好多分点拆迁钱。拉阿爸给自己垫背还不够,又诱拐林孝涵,伪造海妃娘娘显灵神迹来给村长施压,好尽快落实拆迁手续,拿到钱一走了之,对吗?”
李遂赞赏地暗暗点头。陈阡实战经验还不算多,刑讯技巧倒是学得挺好。目前警方真正有确凿证据的,其实只有盗窃人证物证俱在,她故意真假参半,就是为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即便不成,以盗窃罪名将林嘉宸暂时扣押,也能拔除台风期间岛上的其中一个治安威胁因素。
陈阡低头,冷锐的目光径直攫住林嘉宸,一字一顿地明知故问:“你觉得……这些出人头地的方法,警察也管不着吗?”
“胡说八道!我要投诉你们,你这是诱供!”林嘉宸好似突然才意识到这些罪名的沉重,应激般地一味反咬,“你等着,我出去一定投诉!”
陈阡微笑:“林嘉宸,你不会以为犯下这么多罪,自己还能有机会出去吧?”
该死,警察到底掌握多少证据?
林嘉宸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份口供记录,脑中飞速运转。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他们都是我的血亲,我怎么可能下手!杀阿伯害阿爸的人不是我!是黄月娥!最毒妇人心,就是她!”
陈阡不耐地打断他:“你确定他们是你的血亲?”
她俯下身去,追问:“你是吗?”
“回答我!是吗?!”
林嘉宸仰着脸,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开始全身颤抖。
一墙之隔,六个小时前。
说来荒谬,因最近出事太多,讯问和关押的人数几乎快要突破派出所原有设施的负荷。
黄月娥坐在户籍室,桌上的摄像机闪烁红光,她忍不住眼神乱瞟,有点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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