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小孩?”
“四岁。”
“四岁正是乱跑的年纪吧?”司潮敷衍地回答,不动声色地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林嘉宸的身影,“许是趁雨停去玩水,迷路也有可能。”
雨后天太黑,火把照得人影影绰绰,她竟然一时没找见。
司潮摇摇头,努力压下心底不好的联想。即便林嘉宸从小就是魔童,杀一个无冤无仇的四岁孩童也未免太丧心病狂。
关键是没必要。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山,去到平时根本没人去的悬崖处,也是司文澜殒命和坟墓所在地,仍是半个人影都没见。
林宜纲站在崖边,狂风掀起他一头白发,心里的弦终于崩断,忍不住老泪纵横,阿嬷庄敏玉更是哭得瘫倒在地,只能勉强靠人搀扶。
林远溯转头,压低声音说:“现在人结婚都晚,孩子金贵得很,不比过去。村长这么大年纪,就这一个孙子,当宝一样宠。他儿子还在市里上班,要有个三长两短,该是要他们一家的命。”
她虽然嘴里说着体恤的话,神情却依然平静,看不出多少同情怜悯。
“警察呢?”司潮想起什么,不由又四处看看,“这么大的事,不报警?”
“你还不了解村里人?有什么事,但凡能自己解决,肯定都不会去找警察,”林远溯答道,“如果今晚没找到,警察至少也得明早才会知道。”
长汐屿四面环海,一个四岁小孩失踪,若等到天亮恐怕骨头都已不见。
但这轮不到司潮说话,也轮不到林远溯说话。她也不想管。
她现在只想知道,林嘉宸在哪里。
“我去前面看看。”
林远溯伸手作势想拦,但没拦住,便也随她去。
“村长,您别急,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没找的吗?”人群中有人劝道。
司潮悄然走到一旁,在队伍里穿梭寻找。长汐屿老的死,小的走,现在的年轻人已不多,多数也是陌生的脸孔。
有些人甚至这辈子都没见过她,却仅凭一些常年流传的谣言,就跟风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就是啊,后山看过没?”
“西边沙滩呢?”
“会不会去祠堂和海妃娘娘庙?”
司潮霍然抬头。最后这是林嘉宸的声音。她之前分明找过,并未见他的身影。
她向声音来处望去,果然,林嘉宸站在前几排的位置。
是她之前找漏,还是他半路混进来队伍的?
林宜纲早已六神无主,只顾连连摇头,只得被人架着继续向后山走。
司潮不动声色,继续回到林远溯身边,跟在队伍最后。
“说起来,远溯阿姐,我一直觉得你格外亲切,”她思忖片刻,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林远溯温声笑道:“你叫错啦,得叫阿姨。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用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吗?”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司潮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阿姐和我差不多大……”
林远溯轻勾手指,捋起一束滑落的长发:“没事,你愿意的话,叫我阿姐也行,怪好听的。辈分么,本来也就是宗族里才讲究,我不讲究。”
“不过你猜错啦,我们没见过,”林远溯轻笑一声,“你在长汐屿的时候,我还在省城没回来。”
“南安省城吗?”司潮故意试探,“阿姐肯定很有文化,才能留在省城。”
“不,我没文化,”林远溯苦笑,“我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摸爬滚打。”
司潮哦一声,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那怎么留在省城的?”她只得自然地问下去。
林远溯坦然地笑笑:“以前么……靠结婚。”
司潮震惊,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毕竟是她人的隐私,她不好再继续问。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过小路,转到通向后山的山道上。
如果其他地方都没见,林孝涵大概率是被藏在后山,但如果要去后山,山道是必经之路。
而山道两侧的树间,有司潮布下的微型摄像机。
尽管一夜疾风骤雨,她虽特地加固过,但能拍到多少有效内容还是未知数,不过眼下,它们就是她的武器。
无论是林嘉宸还是谁作恶,只要她有证据,也绝对不会放过。
林氏族人乌泱泱涌进祠堂,又纷纷四散开继续寻找,其他人只能在外等着。
“远溯阿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去上个厕所。”司潮面露难色。
林远溯不以为意:“山道旁边有公共的,去吧。”
离开人群,司潮立即折返回到山道,取下她先前布下的几个摄像机。幸好,虽然经过半夜狂风骤雨,但她提前加固保护过,多数都还能用,甚至还有电量。
司潮没时间看视频内容,匆匆去而复返,神不知鬼不觉重新混入人群末尾。
就这几分钟工夫,族人垂头丧气地从祠堂出来,纷纷摇头。
“那肯定是在海妃娘娘庙吧……”
“海妃娘娘救苦救难,囝仔肯定不会有事的!”
“别担心,去娘娘那里看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举着火把,又纷纷涌向山顶,远看仿佛一条正在攀登的巨蛟。
林远溯没有多说,只是问一句:“好些没?”
“没事,”司潮勉强摇摇头,“晚饭是我自己做的,大概做得不太好,有点闹肚子。”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她这些年在大洋彼岸锦衣玉食,很久没自己做过饭,手艺不精,怕是后半夜本来也要闹肚子。
“早知道就不喊你。”林远溯笑着说,“横竖是阿姐的错。”
司潮摇摇头,正要说话,冷不丁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夜空,从海妃娘娘庙的方向传来。
他们离庙已经很近,听见声音,众人不由都为之振奋。林宜纲更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拨开身边搀扶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直迈上山道。
“阿涵!阿涵!”他嘶声高喊。
“阿公!阿公!我在这里……”稚嫩的孩童声音回应着,夹杂哭腔。
在海妃娘娘的金身背后,林宜纲终于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林孝涵早已哭成大花脸,一见阿公阿嬷,迫不及待地扑上前来,只顾嚎啕大哭,根本说不出话。
他阿嬷庄敏玉也登时泪如雨下,抱着阿孙不撒手,祖孙两人哭成一团。
围观众人见林孝涵终是被找到,多少都把心落回肚子里,不时劝慰几句。林宜纲的眼泪却渐渐止住,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林孝涵,一言不发。
既然小孩安然无恙,司潮也跟着松一口气,准备继续回去睡觉。
她正要跟林远溯告别,不料林宜纲冲上前去,一把捞起林孝涵夹在臂弯里,转身就走。
“阿公……阿公……你放开我……”林孝涵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只顾拿小手拍他的胳膊,口中哭闹,“阿嬷!阿嬷救我!”
旁人多少猜到端由,也没人敢上前劝。林宜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路挟持林孝涵回到林氏祠堂。
进得正堂,他一把将宝贝孙子扔在地上,面沉如水,怒吼道:“跪下!”
林孝涵从小也跟着拜祖宗,自然不敢忤逆,两腿一弯,磕在青石板上。
人群又乌泱泱跟着进祠堂,纷纷踌躇着,但毕竟是他家事,想劝也没立场说些什么。
“谁让你出去乱跑的?”林宜纲又气又恼,暴跳如雷,“阿公跟你说的话,你都忘哪里去了?!”
林孝涵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登时眼泪跟断线珍珠般连连落下,却已吓得呆傻,面朝祖宗牌位跪伏在地,只敢默默流泪,半点声不敢出。
庄敏玉毕竟心疼孙子,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孩子贪玩也是常有的事,你别吓着他……以后他肯定再也不敢……”
“出去!我教育林氏子孙,干你什么事!”林宜纲转头便吼,“祠堂也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庄敏玉欲言又止,低着头默默向外走。
“都是你这老查某,宠他宠成这鬼样!要不是你日日纵得很,他能这么大胆子到处乱跑?”林宜纲还觉不解气,连连骂道。
他又转头向林孝涵说道:“你给我跪端正!今晚不许睡觉,就在这好好思过!”
林孝涵吓得浑身颤抖,终于再也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哭喊道:“不……不是我乱跑……海妃娘娘显灵……我见到海妃娘娘……才……”
他又是啜泣又是嘶喊,一句话断断续续听不分明,堂外众人纷然面面相觑,都疑惑不已。
莫非这阿囝一夜受惊,又被林宜纲给训傻,竟开始乱说胡话?
林宜纲正要拂袖离去,闻言不由震惊转身。庄敏玉也停住脚步,顾不上他斥责,转身过去抱住林孝涵,摸着他的头连连安慰。
“你别瞎说胡话,”她嘴里嘟囔着,“阿公也是担心你才……没事,没事……”
林孝涵一个四岁小孩,自是口无遮拦,见没人信他,更是闹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海妃娘娘显灵,带我去庙里谒见她老人家,还给我供品吃……”
庄敏玉急得满头大汗,直用手捂他的嘴:“你一定是吓坏的……没有这事……”
林宜纲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亲孙子,他沉吟片刻,问道:“海妃娘娘还说什么?”
林孝涵努力挣脱庄敏玉的手,大喊道:“她还说……村里一直出事,她很不高兴,都是因为拆迁没着落,才有这么多孽债!要赶紧定下来,不然……不然她就会降罪到所有村里人身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四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登时,满场哗然,落针可闻。
第20章 天降神罚
长汐屿要开发为旅游景区的消息, 在村头巷尾其实流传已久,只是最近半年才有比较明确的信号。
渔民世世代代靠山面海,谁不想安安稳稳拿一笔横财, 到时候景区建好,随便做点小生意都来钱,比辛辛苦苦出海打渔, 看天意吃饭要舒服得多。
因此, 拆迁规划确定后,村民们都很积极。但与此同时,村委会的态度却很暧昧。
林孝涵的话一出, 众人不由都看向林宜纲, 想看看村长怎么表态。
林宜纲面沉如水,沉吟片刻, 质问道:“现在村里人大多都在场,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
林孝涵只顾哭喊:“没有……真的是海妃娘娘……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没撒谎!”
一个四岁小孩,不可能对拆迁和命案有什么概念, 要么, 是有人在背后故弄玄虚,要么……
林宜纲被架住, 半晌, 才恨出一句:“……都是小孩的无稽之谈,大家别理他!”
“村长……这些话肯定不是小孩能编造出来的,”有人试探着说,“他是您的亲孙子,总不可能您也不信吧?”
“对啊……海妃娘娘从前不也显灵过吗?”
“施琅将军也是因为娘娘显灵才打胜仗,他修的庙立的碑还在呢!难道我们比将军还有见识?”
“更何况, 这话也说得很对啊!拆迁的事一直没着落,大家心里也悬着,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也好。”
“就是,为这拆迁,都已经出这么多事了……”
村民们纷纷出言支持。其实海妃娘娘显灵是不是真倒为其次,关键是,这话的内容着实也是他们心里的所思所想,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
这种时候,即便是假的,也能成真。
林宜纲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已被人做局。对方这一招釜底抽薪,真可不谓不狠辣。
“大家也别听风就是雨,”他开口道,“船夫梁家根本不在拆迁规划里,林远河的事也是陈年旧怨,你们仔细想想,这跟拆迁也没多大关系啊。”
“可是……娘娘说要降罪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对呀,万一再出什么事,这责任谁担得起?”
司潮在祠堂门外冷眼旁观,却也疑惑不解,不由问林远溯:“村长看上去……好像不太想让大家拆迁拿钱啊?”
林远溯不置可否,只轻轻一笑,说道:“村民只顾眼前的利益,村长自然要看得远些。”
一时间,祠堂内外吵吵嚷嚷,眼见村民群情激奋,林宜纲孤掌难鸣,只得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家阿涵顽劣调皮,是我们管教无方,才纵容他惹出这么多事,今天还是要感谢大家帮忙。现在时辰太晚,都先回去睡觉吧。”
“那拆迁和娘娘显灵的事……也得有个交代吧?”
“就是,村委会不是要帮我们争取好处的吗?”
村民们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自然不依不饶。
林宜纲无奈道:“台风天危险,散了吧。这事我们之后会再商量。”
“那怎么行?!万一今晚再出事呢?”
人群面面相觑,没有谁转身。
台风封锁孤岛,食物物资紧缺不说,四天连出两起命案、一起未定性的孩童失踪案,未知的命运叠加死亡恐惧如同厚重阴云,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借着如今无知小儿口中的神谕,所有压力都一齐爆发出来,形成汹涌的民意。
人们恐惧,焦躁,戚惶,急于想抓住点什么,以求得一个确定的答案。
林宜纲见众人不肯善罢甘休,只得缓和语气:“这样吧,今天实在太晚,明天上午十点如果不下暴雨,拆迁有份的大家都到村委来开个会,今天没在的也互相转告一下,我们自己人把话说开。”
村民见他总算松口,此时又已近凌晨三点,乡野人一向早睡早起,好些人早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林宜纲连承诺带哄劝,人群总算渐渐散去。
“你肚子舒服些没?”林远溯转身向外走,问司潮,“我陪你回去吧。”
司潮摇摇头:“我家太偏,你得绕远路。回去的人很多,没关系的。”
林远溯也不再坚持,两人在码头路口分别。司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有意无意地留意到,她走的是李遂家的方向。
李遂家在村西,离派出所和村委都不算远,再过一段小路便是沙滩,正因如此,当年郑宁潮才会被路过的李遂所救。虽说附近也有其他村民的宅院,司潮却愣怔半晌,才转身回家。
她本来睡得正熟,被找林孝涵的队伍吵醒后,此时已经困意全无。在床上的睡袋里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她才艰难睡去。
再睁眼时,已是早上九点多。
司潮急急起床,忙走到窗边。海上仍是波涛汹涌,天色阴沉,像倒扣的铁锅,丝丝缕缕的雨坠落,混入微茫的海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这应该不算暴雨。
司潮顾不得多想,草草洗漱后抓过两个面包塞嘴里,撑着伞向村委赶去。
事关自家利益,村民都去得很早,本就不大的礼堂已被坐得满满当当。司潮在最后几排的角落里坐下,视线粗略扫一圈,才意识到涉及拆迁的人家众多。
看来景区开发的规模远比她想象的大。
“神神秘秘把大家都叫过来,要说什么?”
“我看啊,还是他们的老三样,拖。”
趁村长还没来,村民交头接耳,寒暄社交,抱怨打闹,宛如一锅沸反盈天的开水。
林叶生和林远溯都坐在前排,其中还有李遂。就连昨晚不在的章迎凤都准时现身,带着儿子林孝诚站在墙边的过道上。
司潮正四处寻找林嘉宸的踪迹,李遂却回头看见她,起身换到旁边的空位来。
自那天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终于找到坐在第一排的林嘉宸,司潮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假装没看见李遂。
“那天的事……对不起,”他低声开口,“我只是不希望你蹚浑水,却没问过你原因。是我的问题。”
司潮没理他。他虽然态度诚恳,但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回来?真正目的是什么?”李遂继续问,“或许,我能帮上忙。”
司潮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向李遂:“信号塔修好没?”
李遂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转移话题,沉默片刻,才答道:“有点棘手。技术人员说那天的雷暴导致供电站关键零部件损坏,岛上没有可替换的备用件,所以……”
“所以台风过去后,要先恢复通航,才能有电有信号?”司潮替他说下去。
李遂点点头。
司潮没再说话。她已经好几天没跟养父母联系过,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或许对方也在担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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