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和世界融合前没有任何区别。
松田阵平静默地站在萩原研二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等萩原研二告别搭讪的女孩子,往前走出好一截,松田阵平才慢悠悠开口:“心情不好就别整天挂着笑,何必勉强自己应付其他人的情绪。”
“小阵平还是这么敏锐。”萩原研二脚步没停,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睛却没了往日的亮,像蒙了层薄纱,
“但是就算是拒绝也要好好应对呀,不然他们会难过的。”
松田阵平无奈垂眸:“心情不好也要持续为其他人提供情绪价值吗?”
他原本想问“你就不怕见月知道你这样吗”,在他的理解里,爱是独占。但想了想,又咽回嘴边的话。
认识二十余年,他比谁都清楚,萩原研二就是这样一个即便自己情绪崩塌,也会笑着把美好一面展现给其他人的人。像颗不断燃烧的太阳,又比太阳更和煦,带着风的温柔。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停车场时,萩原研二突然回头,话题转得猝不及防:“说起来,侦探小子恢复身体了?昨天看到新闻说高中生侦探终于回归。”
“那应该就是恢复了吧,我没多关注。”松田阵平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在食指转了两圈,走向自己的车。
之前给林见月当了小半个月司机,后来又给骨折的萩原研二当专职司机,他现在看到方向盘都有点犯怵。明明以前都是他蹭萩原研二的顺风车。
车子缓缓驶离警视厅,萩原研二坐在副驾,盯着窗外不断向后疾驰的景色出神。街景倒映在他紫色的瞳仁里,行人匆匆,偶尔会有几个发型和林见月相似的人在窗外经过。
萩原研二杵着下巴,脸上只剩下卸下伪装后的疲态。
松田阵平瞥了眼副驾的幼驯染。
他其实是有些担心萩原研二状态的,但这半个多月来,他照常吃喝,除了固执地住进林见月曾住过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再过几个月,他就能走出来。
正这么想着,萩原研二突然开口:“你说……见月酱会不会喜欢粉色的被褥?”
松田阵平皱眉:“什么意思?”
“我找不到见月酱经常盖的那床有雏菊花图案的蓝色被褥,但在找的时候,我看上一条很可爱的粉色被褥,感觉会很适合她。”
萩原研二托着下巴,皱着眉若有所思:“但又担心粉色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在刻板印象。”
“啧。”
松田阵平咂了下嘴,默默收回刚才的想法。就萩原研二这个状况,没个两三年时间绝对走不出去。
但转念一想,世界融合前这家伙就能苦哈哈等林见月三年多,松田阵平登时更头大了。
察觉到松田阵平微妙的如有实质的视线,萩原研二茫然眨眼:“怎么了?”
松田阵平质疑出声:“我说……你该不会打算给见月守一辈子活寡吧?”
他以为会看到萩原研二情绪低沉地承认,或者油嘴滑舌地辩驳几句。结果后者只是哼着歌,满脸笑意地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松田阵平怔了一瞬,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揍人的想法从胸腔一路窜到头皮。
他带着点咬牙切齿::“……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窗外的夕阳,也模糊他脸上的表情。嘴角笑意依旧,可松田阵平就是清晰从他藏在阴影下的眼眸里看出一抹落寞。
松田阵平倏地又觉得,算了,没必要逼问萩原研二,他自己会拿主意。
于是两人一路无言,直至在约定好的居酒屋和另外三人碰面。
萩原研二不愧是被多人认证的情绪高手,不仅对其他人的情绪变化敏锐得吓人,在伪装情绪上也熟稔得可怕。
其余三人和萩原研二熟识多年,又都是刑侦上一等一的好手,也险些没能看出萩原研二异样。他照常举杯,比划着向多年未聚的同期们讲述这几天发生的趣事。
直至聚会后期,诸伏景光他们才从笑容下,窥探到萩原研二层层伪装下的真实情绪。
他们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萩原研二谈笑。
但萩原研二既然是五人中情绪洞察力最强的,他自然能在对面几人情绪变化的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脸上表情的细微不同。
他们不说,萩原研二便装作不知道。
另外三人同样清楚,他们的情绪变化根本瞒不住萩原研二,但无人挑破真相。
五个人对一切心知肚明,但又全都默契地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将担忧的情绪层层掩埋,努力维持明面上的温馨。
反正时间会冲散一切。
三年不行,那就五年,十年。
用过餐,五人本该各奔东西,萩原研二会坐着松田阵平的车被他送回林见月曾住过的高档公寓,住进她住过的1407室。
但在经过一路繁华路段,萩原研二倏然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急切:“前面靠边停!”
松田阵平差点下意识踩死刹车。待他停车好,跟在萩原研二身后,看到他兴致勃勃拐进一家女装店,松田阵平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下车的行为——他就该在车上等萩原研二自个儿瞎折腾。
松田阵平一只脚踩在门槛内,一只脚踏在门槛外,正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开,萩原研二突然拎着一条挂在衣架上的垂感极好的裙子,出现在他面前。
“小阵平你看,这条裙子是不是超适合见月酱?”
松田阵平顿了顿,认命地踏进女装店。
女店员热情地围上来,不停夸赞萩原研二有眼光,偶尔还夸赞两句他是好男人,说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一定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萩原研二拎着裙子反复打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还有其他颜色吗,都给我看看。”
松田阵平不懂女性时尚,也很少关注女性用品,但即便如此,以他对女性服装少得可怜的了解,也能一眼看出萩原研二手中拎着的裙子和林见月很配。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萩原研二,萩原研二越是兴奋,他就越是担心。
半分钟后,萩原研二挑挑拣拣,拎着一蓝一紫两种颜色的裙子,兴致勃勃站到松田阵平面前:“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松田阵平被问住。好看就是好看,他哪知道哪种颜色更好看。
然而不等他回答,萩原研二已经自顾自做出决定:“两条都买吧,反正可以48小时退货,到时候把见月酱不喜欢的退掉就好。”
松田阵平终于嗅到一丝不对劲:“喂萩!”
萩原研二已经拎着裙子准备结账。
松田阵平追上去攥住萩原研二肩膀:“萩!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明知道……”
他可以对萩原研二的落寞视而不见,给萩原研二留足缓冲时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萩原研二自欺欺人,朝着心理疾病的方向发展。
萩原研二被松田阵平拽得站定在原地,他朝工作人员挥手示意不用管他,才叹息一声,看向松田阵平。
他蹙眉,笑得温和又无奈,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真是的,小阵平完全把我当笨蛋了呢。”
松田阵平不悦皱眉:“萩。”
萩原研二直击要害,甚至无需思考便将松田阵平的担忧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见月酱已经从我的世界剥离出去了,我也没有自欺欺人。”
“那你还——”
“因为亏欠。”萩原研二打断道。
他凝视着松田阵平的眼睛,认真道:“我之前太过自以为是了,觉得来日方长,很多事都可以慢慢来,一件一件去体验。我怕安排得太密集,会让见月迅速对我失去新鲜感。”
萩原研二垂下视线,嘴角也往下垂:“我以为我能细水长流,每个月安排一点不同的事,和见月一起做。结果到头来,我甚至没给她买过一条漂亮的裙子。”
松田阵平不解皱眉:“但你不是一分钱没花,你给她买过别的很多东西。”
萩原研二却倏地笑了,对松田阵平的评价满不在乎:“小阵平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不懂,裙子是裙子,那些不一样。”
他垂下视线,指尖轻轻拂过裙子的布料:“而且你可以理解为……我买裙子是为了填补我自己的愧疚感。”
萩原研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清醒地沉沦。
松田阵平愣了愣,突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他翻了个白眼,不解但也没有继续阻止,而是说了声要去抽烟,便转身提前离开了女装店。
三分钟后,女装店门口,松田阵平双手插兜用臭到家的表情吓退了前来搭讪的路过女性,又斜瞥了眼身侧提着两个白色女装品牌纸袋的幼驯染,没好气道:“现在总可以回家了吧。”
“别臭着张脸嘛,等我痊愈了请你喝酒。”萩原研二笑着走到副驾驶,用提着大包小包的健康的手艰难地打开车门。
结果还没等他坐进副驾驶,一群看上去像是女子大学生的人拎着大包小包,从他们车旁路过。
仅一眼,萩原研二便辨认出她们身上的黑色布袋里装着不同种类的乐器。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松田阵平的车前离开,兵分记几路拐进不远处的商场时,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大事不妙”的注视下,笑容灿烂地开了口:“她们好像要搞音乐快闪,我想去看。”
松田阵平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想去。”
“去嘛。”
“林见月是弹钢琴的,她们携带的乐器里明显不可能有钢琴,所以你少在这里睹物思人。”松田阵平皱着眉,试图戳破他的小心思。
“商场一楼大厅就有一架钢琴,是上周新入驻的琴行摆出来的。”萩原研二说得笃定,显然早就注意到了。
“啧,你果然在睹物思人。我不去。”松田阵平话音刚落,萩原研二已经重新合上车门,拎着裙子往商场的方向走了一截。
见松田阵平没跟上,他停下脚步,笑着回头看向松田阵平:“小阵平先回去也没关系,现在时间还早,我等会可以挤地铁。而且我明天休息,但你要值班。”
想到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报告,松田阵平忍不住咂嘴。他胡闹抓了把柔软的卷发,朝萩原研二挥手:“那你自己注意点,别太晚。”
“放心吧,我哪次没分寸过。”
萩原研二笑着眨了眨眼,转身走进了商场。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白色纸袋在风中轻轻晃着,像揣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没说出口的惦念。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商场入口,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第57章
急诊室天花板,柱状吊灯散发出冰冷的白光。空调嗡嗡作响,将适宜的风送进各个角落。挂在墙上的静音时钟无声走动,无情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输液管里的葡萄糖正以均匀的速度滴落,顺着针头缓缓注入林见月的静脉。她阖着厌,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林见月蹙眉,先是露出一个类似被强行中断睡眠的痛苦表情,睫毛颤动,随即缓缓睁开眼。
“见月!见月你总算醒了!”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斋藤老师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捏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林见月额头的薄汗,满眼心疼:“你这孩子,怎么会突然晕倒?把我吓了一跳。”
林见月忍受着太阳穴持续不断的突突阵痛,缓缓扫过陌生的病房,才看向面前的斋藤老师:“老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话刚问出口,她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斋藤老师把手虚搭在林见月因输液而泛凉的小臂上:“你突然晕倒被路人送来医院。医院找不到你的家属就联系了警视厅,是警视厅联系的我。”
警视厅啊……
萩原研二果然已经不存在了,不然警视厅一定会先联系他,而非斋藤老师。
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林见月脑海里。
林见月挣扎着坐起身,刚一动,强烈的眩晕感就像重锤般砸在后脑勺上。她连忙按住太阳穴,切实体会了一次穿越小说里描述的“庞大的信息量注入脑海”的感受。
庞大的记忆碎片正疯狂涌入脑海,新旧记忆交织缠绕,乱得像团被揉皱的线。
斋藤老师还在,广野也在,和林见月在推特上发生的争吵也在。但引发争吵的缘由变了,帮林见月的代理律师也从妃英理变成一个在东京很出名的男律师。
没有阻止,没有警察。新记忆里,萩原研二被从她身边剥离,和柯南一起成了漫画纸页上的角色。
和萩原研二共事的点点滴滴和新的回忆相互交叠,逐混乱,仿佛就像一场梦。
但林见月清晰记得,意识被掐断前,她透过手里的漫画,清晰看到萩原研二在是否融合的抉择上,选择了「否」。
他将她从他的世界踢了出去。
这场搭上自己全部的现实联机游戏,她被踢了出去。
林见月睫毛颤了颤,缓缓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她的脸,也遮住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本该难过的,胸腔里空荡荡的,心脏的位置像被灌了铅,又酸又胀。但林见月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像有块巨石堵在出水口,将她翻滚的全部情绪压了回去。
她向老师道过谢,抓起手机拨通了林述云的电话。
手机响了很久,久到林见月以为没人接,林述云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股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活力:“哎呀见月,你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是心有灵犀知道你哥哥我受伤了吧?”
他说话带着股欠劲,听不出半点被组织追杀的狼狈,只有在说得太急时,会突然呛到,才发出几声狼狈的咳嗽。
按照林述云的说法,他几个小时前出了车祸,被不长眼的小车司机送进了抢救室。幸好只是断了两根肋骨,在病床上躺个把月就能出院。
堆积在胸口的堵塞感越来越重,林见月静静坐在床上听着,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眼神却空茫得像失去了灵魂。
哥哥的声音顺着听筒钻进来,又从另一只耳朵溜出去,没在林见月脑子里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是麻木地举着手机,麻木地听着,大脑生涩而迟钝的运转着。
“哥哥。”她打断了林述云絮絮叨叨的抱怨。气息钻出喉咙,干涩得像刮过沙漠的风。
睫毛颤动,一滴泪欲落不落,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林见月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毕竟你的命是萩原研二用「再也不见」为代价换来的。
电话那头顿了下,突然放轻,带着点担忧:“见月,你语气不对劲,是不是受欺负了?”
林见月张了张嘴,想把半年来的经历说给哥哥听,想跟他说自己受尽了委屈。先是被广野欺负,又被你喜欢的大明星袭击。
她想说自己为了救他,抱着漫画书边哭边画,眼泪不停晕湿墨水,把萩原研二漂亮的脸晕成难看的黑色。
想告诉他,她有多绝望,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萩原研二不带一丝犹豫地亲手撕毁了两个世界的联系,将她放逐。
话到嘴边绕了两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林见月唇瓣翕动,反倒挂起温和的笑:“哥哥,我被甩了。”
手机那头瞬间安静下来,两秒后,林述云夸张的惊呼声炸响在耳边:“哈!?你说什么?我妹妹这么优秀,居然有人敢甩你?谁这么不长眼啊!”
林顺云顿了顿,追问道:“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林见月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不可能!”林述云一口咬定:“你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
林见月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暖:“你还跟我说,恋爱别太认真,最好多找几个,让他们都做我情夫。说我这么好,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述云突然哑声。
他十分肯定妹妹和他提过恋爱的事,但“多找几个男人当情夫”这种话又确实是他说得出来的。
可关于妹妹恋爱的具体记忆,却像被雾遮住了,模糊不清
林述云还在消化林见月的话,急诊室的医生已经拿着血压计走了进来,示意要给林见月做检查。
林见月跟哥哥简单说了情况,便挂断了电话。
林见月只是疲劳过度,在确认身体各项机能无异常后,她刚挂完点滴就被医生丢出了急诊室,为其他急诊病人腾出病房。
再次向老师鞠躬道谢,拒绝对方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后,林见月裹紧外套,慢吞吞踏上回家路。
夜色渐浓,稀薄的月色洒在人行道上。路灯将林见月影子拉得很长,她哈出一口白气,仰头看向远处露出个尖的东方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