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便唤了管家过来,吩咐了一回设宴的事情。那管家早年也是与主母贾夫人置办过许多大小宴席的,这不过二十余个姑娘家的小宴,自是不放在眼中,且回道:“姑娘,现今这时节,螃蟹最好,又是应景儿,便取它做个角儿,再摆上一应的精细糕点等物,烫上热热的女儿红,可是使得?”
这般话正是应了黛玉的意思,当即便点头道:“这般便好,我们一应旁的地方也不去,只将那园子里菊花花圃那一处行动,下头的小厮长随等要约束一番,旁的倒还罢了。至于宴席,便设在亭子里。”那管家一一应下,又是问了几个小节,方才退下去做事儿。
林府一应事体俱是有成例在的,不消半日,便是准备齐全了大半。及等后日宴请之时,她清晨起来过去瞧了一回,见着色色妥当,极为周全,便是点了头,且与如海道:“今番宴请,女儿瞧着真真是周全了。爹爹放心便是。”
得听这话,如海近来略加有些瘦削的面庞也浮起一层笑意,且摸了摸黛玉的发梢,笑着道:“你心中有数,凡事仔细些,自也就妥当了。”黛玉微微一笑,及等送走如海,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有江澄登车而来,且自笑着道:“今番可要受用你一回了。”
第二十八章 反乱突起骤生险境
黛玉早已含笑相迎,听得这话,她不免抿嘴微微一笑,一双似水的眸子犹如弯月,上前便拉着江澄的手,且打趣道:“这是自然,你可是我三催四请,尚且一顾的贵客呢。倒履相迎且不及,如何敢慢待了去?”
听得这话,江澄也是一笑,眉眼之中自有一片灼灼的神彩。
春纤原在黛玉身侧,未见江澄,便想着以许莹之伶俐周全,叶谙之温柔亲近,黛玉犹似更看重这江澄一些,此番见着了她,着实多打量了两眼,却是心生感慨:着实明媚鲜妍!
她生得好,眉如远山还弯,眼如秋水,肤如玉石且润,唇如含朱且艳,恰恰然而成的秀色夺目。容貌已是不俗,偏生气度也是非凡,虽只着了一件淡金撒花纱衫,微露藕荷镂云纹纱裙,但含笑间眉目如画,轻笑时举动如水,犹如画中仕女,虽是自自然然的言谈举动,亦不失自然姿态。
春纤犹自感慨,那边儿江澄含笑且与黛玉说笑两句,忽而见着她身后站着的春纤,倒是没见过的,也多打量两眼:眉眼细巧,发如墨肤如雪,唇角噙笑,虽不过是秋香色的纱衫,系着白绫裙子,却犹自遮掩不过那一段明媚的秀色。她不免生出几分喜欢,又与黛玉道:“不愧是你陶冶出来的,真真是与旁个不同,只瞧着面善,倒不知哪里见过一般。”
见着江澄这般说,黛玉自也笑了,且拉着春纤的手,道:“她虽与我不同,眉眼儿却有些肖似呢。大约这面善,也就在这里起来的了。”正是说着,又有丫鬟报信,说着叶谙来了。黛玉便要相迎,两人一道儿前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好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二十余个女孩儿俱是齐聚,黛玉方领着她们到了花圃,且瞧菊花,次又赏了水边栽种的一株老桂花,如此赏玩罢了,才至亭子里坐下,略用了一点东西,便三三两两于此处闲话,又有过会再聚之约。
江澄原是赏玩了一回,她生得一派活泼性情,虽行动无不合着规矩,却是比旁个更多走动了些,此时面上就微微泛着一层胭脂般的红晕,额间也有些细汗,便用帕子擦了擦,想着过会相聚一说,不免道:“今番见着这么些好菊花,着实不易。若芸丫头也在,必能听一曲好琴。”
黛玉正自语许莹说笑,听得这话不免转头看去,且含笑道:“姐姐所说的又是哪位姑娘?倒是不曾听过呢。”
“一时忘怀,我原不该说这个的。”江澄听得黛玉这话,也是一顿,半晌才自慢慢着道:“芸丫头是金陵顾氏二房的嫡长女,原她父亲为本地知州,便与我们相熟。谁想着前些时日她祖母一时不好,竟是取了,她便随父母归乡守孝了,你就不曾见着她。说来她比你小一岁,也是极灵透的,却安静温柔的,最是和气不过的。”黛玉立时明白过来,思及家中境况,不免心下一叹,虽有一二分婉转的心思,只不好多说。
许莹在侧瞧着黛玉竟沉默了些,目光一闪,便含笑道:“何必说这个?日后自有见面的时候呢,且紧着眼前好生乐一乐,才是正经呢。及等日后,却再难说这般自在了。”叶谙与她同岁,江澄更大一岁,自是晓得这意思,当即微微抿了抿唇角,俱是点头,便将这事抛下不提。及等后头再聚,众女俱已挑拣出了一样东西与众人赏玩,或是一诗一词,或是一首琴曲古筝,或是一画一字,倒也各有所长,十分投合。
黛玉主持内里,亦是吟诗一首,博得满堂彩,不免越发起了兴致。及等散了场,她心中度量,今番自己虽说不得八面玲珑,十分周全,却也是尽心而归大约也算过得去了。有此一想,她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却是更胜,且笑着吩咐管家等好生收拾了去,自己则扶着春纤的手,含笑道:“你瞧着今日如何?”
“姑娘一应安排,可算尽善尽美了。”春纤面上亦是含笑,口中也是夸赞的。只她瞧着黛玉面有倦色,不免又劝道:“只是姑娘可得好生歇一歇,今番可是累着了。”
这般说了一回,主仆便一道儿回到屋舍之中。及等晚间如海归来,黛玉便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如海闻言颇为欣然,且又道:“曾言有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可见缘分难解,人心难知,你只管与她们交好,却要知道远近亲疏,轻重缓急之理。虽妖待人真心实意,言辞和气,但不论怎么样的交情,凡事也不能强求,总归想一想若你是她们,又是如何想来,不可全抛一片心。”
他是深知女儿天性生出的一片痴意,唯恐她伤心伤神,又是思及近些时日以来,自己每每书信送了世交知己等处,虽也是得了信,亦是信人,自己到底还是安排了五六处,只做万一之想。他们原是他半辈之交,素有往来,自己若非思量到女儿身上,断不会做旁的猜疑,可今番却多有小人之心猜度,可见亲疏两字的紧要了。
黛玉虽不知道内情,瞧着如海这般神色,只记下这一节以作后想,口中却郑重应承下来。如海见状,心下也是松快了几分,且与她再说了些人情世故之类的话,才令人送她回到屋舍之中,自己却是坐在那里垂头暗思:自己亦是朽木沉珂,几番请了大夫过来,皆是摇头,不过好生调养之类的话,暗中的意思却是分明:精气衰竭,血气亦是不足,好生将养,尚有一二年的日子,若是多有费神劳累之事,只怕也就半载了。
原是半百的岁数,历经世情,如海自也不惧一个死字,人谁不死,又有何惧?只有一样:一日自己撒手而去,女儿黛玉无人倚靠。此番虽已是托付了亲眷世交,知己同窗等一应可靠的,到底女婿尚未搜寻到一个好的,心下且自不安。
谁知就在此时,外头管家竟跑来将那大门拍得震天响,口中犹自连声喊道:“老爷,衙门里送了急报!”如海不及思量,便霍然起身,急令其入内,且将那急报展开一看,面色便是一变:泰州暴乱!再细细看下去,不过片刻,内里详情俱是在心中打了个转,他当即一怒,且将那急报拍在案上,恨声道:“心生贪念,婪昏聩之极,方有此祸!可惜民生艰苦,何其无辜,先逢天灾,再遇*,现又生暴乱……”
如海唏嘘一声,却还强自收敛心神,且自思量。
说来也是应了如海之言。这泰州虽身处江南之地,素为鱼米之乡,到底天有不测风云,今番却是先有旱灾,后有洪涝,赋税又重,虽说乡民家中且多有些粮米银钱,到底只见着米粮一日日耗尽,渐生不稳。这原该赈灾的,亦是得了今上恩准,令与银米赈灾。谁知本地的知州张建却是个贪心不过,既是想着本地到底是鱼米之乡,原都是地主,到底家有积蓄,很不必十分赈灾,便将粮款笑纳了大半;次又盼着赋税上面再捞一笔,竟是催逼不放,后头再一想着积攒下来打点上官,一应银钱俱在内里,竟是又加了一层。这等油锅里的银钱也是捞出来花,何况其他,这张建却是个精明之辈,且打点上面不惜银钱,竟在此地做耗数年,官衙上下俱是糜烂不堪。
这天灾*之下,泰州本地便盗匪渐生,那张建也是无能,兼着昏了头,竟想着除去贼首,亦是一份功劳,竟是随着守备前去,亲自打点着捕快等等前去剿匪。这一去且不说打得如何天昏地暗,却是将自个儿一行人等送到了贼窝之中。
那一伙盗匪兼着擒住了本地的知州并守备,又见他们十分不堪,数千个人竟也敌不过他们数百之众,只当天底下俱是如此,也是心生了念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占了衙门,将那张建的头颅砍下挂上杆子,且将内里抄出的银钱粮米等散了众,竟是立了旗帜,喊了铲昏君除奸臣的话,须臾之间便号称有数万之众,竟是生生坐下乱来。
似这等祸事一出,着实惊心。今番知州顾城因母丧守孝,辞官归乡,新任知州尚未履职。原该同知兼顾庶务,偏生同知前些时日又因故去了扬州府,并不在本地。休说底下的一干小官不免兢兢战战,便是本地守备等武官,听得数万之众,也是心惊不已,因又想起尚有林如海这等二品大员在此,又是巡盐御史,原是今上心腹之臣,他们忙拍马赶到,且将这急报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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