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语对她没有影响是假的,桑意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框,她不想刚刚受到的拒绝和侮辱再来一次,如果是那样,她宁愿坐单人座位就行了。
她张了张唇,望向李文,鼓起勇气,想告诉她这个想法。
下一秒,一道清冽而好听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李老师,我愿意和桑意做同桌。”
“真的假的!白学神竟然同意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班里因为白言川的这句话,瞬间炸开了锅,无数讨论的声音,在教室里响了起来,桑瑜亦一脸惊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这种纷杂声里,一脸淡漠的陈恣却有些一反常态,看起来似乎有些烦躁,骨节修长的手指,扯了扯修长脖颈上的黑色领带,长腿不耐烦的踢了一下面前的桌脚。
身旁坐着的顾逸飞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脸来,喋喋不休的向陈恣问出了声:
“咋了?恣爷?是不是白言川那小子让人讨厌?他真是的,那么爱特立独行,吸引大家视线,还总是比你多考那么几分,真不
愧是你死对头!”
陈恣却没搭理他,黑棕色的眸子反而冷冷扫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警告他道:“顾大胖,你说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恣爷饶命!”顾逸飞被这么一盯,有些害怕,赶忙作揖,向他连声求饶了几句。
李文的脸上已经绽放出了笑容,推了桑意书包一把:“太好了,你快过去坐吧。”
“好的,谢谢老师。”桑意点了点头,也顾不上什么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有座位坐就行,而且她相信,后面座位还会调动的。
她迈开腿,一步步,走到了白言川左手旁的那个座位前,拉开了椅子,收拾起了自己的书包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右手边,离她仅仅一条过道的陈恣,虽然没有看她,她却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极低的气压,令她右手臂都觉得有些莫名发凉。
“你在找纸巾吗?我这有。”一道声音,兀然从桑意的左边传来,一双纤长好看,打理的极其干净的手,向她递过来一包洁白的纸巾。
正翻着书包,准备找纸巾来擦椅子上的桑意,望向白言川那张清隽的脸,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于他的心思细腻程度。
“谢谢。”桑意忙朝他礼貌的道了声谢,伸手接过那包纸巾,蹲下身去,仔细擦好了自己的椅子。
她这才坐下身来,把自己分到的新书拿出来,为明天正式上课,开始了提前预习。
叮铃铃,下课铃声很快响了起来,包括桑瑜和顾斐斐在内的好几个女生,已经挂着讨巧的笑容,迅速围到了陈恣的座位前来,自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小团体。
即使早已做好了陈恣在学校会很受欢迎,心理准备的桑意,看到这样的热烈程度,仍然有些叹服于他的人气之高。
更不必提,教室门口,还时不时就会有别的班的女生过来,大部分都是来看她们班校草陈恣的,还有一小部分的人,则把目光放到了气质一尘不染的白言川身上。
桑意觉得自己实在是运气差,坐在了这样两个风云人物的座位中间,不仅很难得到安宁,还很影响她的学习。
于是到了最后,她甚至拿出了自己书包里带来的耳塞,隔绝一切的干扰因素,这才按照计划,成功完成了自己今天的预习任务?
终于到了放学时间,有些身心俱疲的桑意走出了校门,她看到家里的司机,开着那辆黑色宾利正停在路边,陈恣正向车上走去,而她知道,她不能坐那辆车。
于是,她转身向反方向的公交站走去,一道脚步声却在她身后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清冽好听的声音:“桑意,你也是去这边坐车吗?”
桑意转头看去,竟然是白言川,作为同桌,白言川给她的印象并不差,于是她停下了脚步:“对,白同学,你呢?”
“我在前面那个公交站,或许以后,我们可以顺路。”白言川嘴角上扬,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和洵而温柔,令桑意愣了一下,有些始料未及,呆呆点了点头。
此时,一辆黑色宾利车却刚好经过,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透过车窗,敏锐捕捉到了路旁,正站着聊天,身穿着校服的那两个人,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陈家别墅内,晚上十二点,桑意坐起了身来,戴上了一旁床头柜上的眼镜,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今天还要完成一项任务。
她径直下了床,白色的棉麻睡裙在空中划过,走到了书桌前,拉开了抽屉,取出了那张今天已经塑封好了的宣纸小卡画,又拿出了一个曲别针,将一包向日葵的种子,别在了那张画上。
准备好一切后,桑意走出了房门,借着微弱的月光,上了电梯,到达了别墅的二楼后,她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陈恣的房门前。
因为那天发生的不愉快而带来的自责与愧疚感,使得她为陈恣亲自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不管他发生过什么,她都希望,自己的这份礼物,能够道歉,并且安慰到他。
而她清楚的明白,若是自己当面给陈恣这份礼物,他必然不会愿意收下,所以她选择了在这个时间段,单方面送出去。
桑意在陈恣房门前站定脚步后,小心翼翼的蹲下身来。
随即,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手里的那副画连同那包向日葵种子,向陈恣房门底下,宽大的门缝里,轻轻推了进去。
她尽量不让自己弄出任何声响来,极其有耐心的一点点推移着那个礼物,直到几秒钟后,她成功完成了这个任务。
大功告成,桑意站起身来,有些开心于自己的计划之顺利。
此时,猝不及防的一道吱呀声响,却兀然在桑意耳边响了起来,令她立即瞪大了一双鹿眼,完全不敢置信。
陈恣的房门,竟然被他一把打开了,少年高大的身影,沉在黑暗里,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一双冷冷的眸子俯视着她。
他竟然还没睡?
桑意白皙的耳朵瞬间红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完全不知所错,语气结巴:“我……”
下一秒,薄荷清香袭来,她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面前的陈恣,一把握住了纤细的手腕,拉进了他房间内。
第14章
房门自她身后,被陈恣一把关上了,偌大的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底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
桑意仰起头来,将目光落在陈恣身上,这才发觉,他似乎是刚刚才洗完澡的样子,黑发还半干,水珠正顺着少年桀骜的眉骨,往下滴落,却不知为何,莫名降低了一些,他在自己面前出现时的攻击性和防备性。
若隐若现的薄荷清香从他身上传来,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握着,刚才她塞进门框里的那副画,以及那包种子。
桑意长睫颤抖了好几下,倚着身后的门框,深吸了一口气,稍微缓解了自己紧张的情绪,这才张了张唇,向陈恣尽力解释:
“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睡觉的,我不知道,你还没睡。这副画和向日葵种子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
陈恣唇线微微抿起,低头看着手里那张宣纸卡片画,长而密的黑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那张卡片上,描绘了一副极有意境的小型水墨画,有山,有水,有月,左下角写了她的名字,右上角则用极其工整的毛笔字,写下了一句诗。
陈恣不由自主的,将那几个字读了出来:“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
听到他读出这句诗,桑意有些高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抬起昏暗的灯光底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向陈恣时笑了一下,如同星光点缀其间:
“虽然我还不明白,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如此气恼难过,但我想告诉你,人世间再大的事情,也必然有一种解法存在,就像看风看月看风景,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爸经常这么告诉我。”
陈恣被她的笑容吸引,目光落在她嘴角旁的两个小小梨涡上,这是他听到她,再次提起她的父亲来。
与他深深厌恶着自己的父亲陈瀚海不同,桑意心里存在的父亲似乎对她影响极大,即使这个人早已逝去,仍然能将乐观,积极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这种存在,是他身上所没有的,一如一轮会灼伤刺疼他的烈日,将他心底那块贫瘠而深重的伤疤,照得更加丑陋不堪。
桑意并没有等来陈恣任何话语的回应,他的沉默,令本就昏暗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陈恣的情绪,时常令她琢磨不透,一如他眼底那块,任何人也触不到底的黑,所以她并不能确定,他愿不愿意收下,或者会不会喜欢她送出的这份礼物。
桑意有些尴尬,收回了笑容,低着头攥紧手指,不敢再仰头多看他一眼。
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冷冷俯视着她,兀然问出了一句令桑意意想不到,完全想不到的话来:“今天,你为什么要同意和白言川坐?”
桑意愣了一下
,大脑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对上陈恣那双锐利的黑棕色眸子。
这不是班主任安排的吗?而且整个教室里也只剩下他的旁边,有一个没有人坐的空位了。
除非她真的选择去坐单人桌,但以她多年的转学经验判断,自己若是真的在班上坐了一个人的单人桌,她必然逃不过,会被班上人排挤的命运。
可陈恣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难道他关心自己座位坐哪里,这件事情吗?
桑意张了张发白的唇,正欲回答他这个问题。
陈恣的声音却已经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可真会选同桌,你知道白言川是我初中三年,最讨厌的人吗?”
最讨厌的人?莫非白言川是他的死对头?得知这个信息,令桑意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他们两个人,在桑意看起来,完全是截然不同,差别极大的两个人,一个张扬肆意,我行我素,一个风光霁月,清冷疏离。
难怪,桑意坐在座位上都总能感觉有什么隐隐的不对劲,胳膊两旁的气压,时不时有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感觉存在,令她胳膊上时不时觉得阵阵发凉。
原来,这竟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这两个风云人物,关系真的很不好。
思及此,更令她在心底感叹起了自己的运气之差,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被这样安排了座位,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坐。
可他们关系为什么差呢?在桑意看来,既然他们是初中同学的话,应当不至于会有什么过节大到这样的地步吧?
于是她抬起头来,看向陈恣:“有没有可能,你们俩是有什么误会,毕竟都是同学,他人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听了她这句话,陈恣却瞬间变了脸,语气变得更加不悦了起来,似乎还夹杂了几分愠怒,朝她冷冷说道:“你们两个正好都是我讨厌的人,你现在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桑意虽然仍然不能够理解,自己是不是又莫名其妙的说错了什么话,让陈恣生气了?
但她还是识相的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转身迅速离开了他的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被陈恣一把关上了,桑意却深呼了一口气,犹如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大步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毕竟不管陈恣有没有接受她的道歉,会不会在她离开后,立即把她的这份礼物扔进垃圾桶里,至少她心里的自责和愧疚都可以放下许多了,也不必再想着这件事,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房间内,半明半暗的灯光底下,陈恣吹完了头发,点了根烟,高大的身影,坐回沙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又落在了桌子上,桑意刚才送来的东西上。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再次拿起了桑意送给他的那张卡片画,久久端详了起来,将那副卡片翻到背面,他兀然注意到,水墨画的背面,不止别了一包种子,竟然还被她画上了几棵绿色的,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桑树。
桑树似乎对她来说,确实有着特别的,不同一般的意义。
陈恣的耳边,回响起了今天桑意上台,自我介绍时,说起的那句话,桑树健康茂盛,历经四季变换,依然屹立不倒。
这句话突然提醒了他一件事情来,他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自己的书柜前,拉开了自己黑色单肩书包的拉链,骨节修长的手指,在里面成功找到了那瓶白色的小药瓶。
这是桑意那天晚上,掉落在地上,遗落的东西,陈恣低头仔细阅读着那药瓶上的几个小字——美托洛尔。
他表情多了几丝疑惑,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药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高大的身影,径直坐到了自己的外星人电脑前,在那闪着彩光的炫酷机械键盘上,在搜索引擎上,敲下了这几个字。
很快,一行字,迅速跳进了陈恣的眼睛里,令他的表情猝不及防:“治疗先天性心脏病,并缓解心脏不适”。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里的药瓶,目光扫过桌面上,那张卡片画上,桑意画下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桑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告诉她,她名字那两个字的来由。
陈恣沉默的坐在电脑桌前,看着那一行字,默默抽完了一根烟,再次起身时,他掐灭了手里暗红的烟,长腿一迈,走到了他房间内的后阳台上。
那里有一片,才被他砸成了一片稀碎,等待着佣人们前来清扫的废墟,他在那堆垃圾里,伸手挑拣出了一个还算完好,只缺了个口子,还残留着泥土的黑色花盆。
随即,陈恣拎着那花盆走进屋里,高大的身影蹲了下去,将那包向日葵种子,洒在了泥土上,又用水瓶里的水淋了一些上去。
完成这些后,他站起身来,将这个黑色的花盆,摆在了后阳台那堆废墟之上,本来空无一物的白色瓷砖护栏上。
第二天早上,桑意准时起了床,走到客厅里吃饭时,却仍然没有看到陈恣的身影,她在摆满热气腾腾的早餐,琳琅满目的餐桌前坐下,埋头喝起了豆浆。
“王妈,我哥他不吃早餐的吗?”她忍不住望向,正将盛了油条的精致瓷碟,摆上桌的王妈问了一句。
王妈朝她笑了一下:“二小姐,少爷他起床一般很早的,他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早上经常要去训练的,所以你碰不到他也很正常。”
“哦。”桑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兀然想起了陈瀚海说起过的话,陈恣篮球也打的很厉害,还进过省队。
听到这样的事情,总会让她不由自主的羡慕,这些天生拥有着极高极好的身体素质,在运动方面又有天赋,能够自由自在奔跑跳跃的人。
毕竟,这是桑意出生以来,便不敢奢望的事情。
“哎,一一,你一会上学把这个带上!这是你哥留给你的,你肯定能用得上。果然啊,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他对你还不错呢!”
此时,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自桑意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脸喜气洋洋的赵梦,手里拿着样东西,向她走了过来。
这句话让桑意立即放下了手里喝豆浆的勺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陈恣竟然会给她留东西,还让赵梦转交给自己。
“喏,给你。”赵梦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将一张卷在一起的纸,笑着放到了桑意手上。
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展开了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内容,却瞬间令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那竟然是一张手绘的学校简易地图,哪栋楼是什么特征,有什么,都写的很清楚。
而她也是头一次看到了陈恣写的字,不仅写的很好看而且有一种随心所欲的飘逸洒脱。
这张地图对她这样方向感不强,有轻度路痴的人来说,实在比学校发的那张美观繁复却仍然难以辨认的地图,要好太多倍了。
这实在有些令她感到惊喜,毕竟昨晚在陈恣的房间里,他用一样讨厌这样的词来形容了她和他的死对头白言川。
桑意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那张地图,放到了自己书包里,这才向赵梦道了声别,上学去了。
当她下了公交车,到达学校时,这次终于拜陈恣那张地图所赐,她准确找到了教学楼所在的位置,并且没有再迟到。
教室里的人并不多,但有好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都是围绕今天第一节班会课,要竞选班委的事情在讨论投票的事情,隐隐能听到她们在争论,投票给桑瑜好,还是顾斐斐好。
桑意走进教室时,却能明显感觉,她们又把目光放到自己上,眼神里带着些令她琢磨不透的意味,似乎是笑意中夹杂着隐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