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危机化作抚慰,开始慢慢占据上风。
他主动抬了抬下巴,让他的神情能够更清晰地落在她的眼里:“臣心向着娘娘,自然就应该将一切剖析在娘娘面前,没有隐瞒。”
他凑近的脸,带着极为诚挚的言语到上官栩的面前,就是要让她无可逃避地接受他现下传递给她的一切。
可是她长睫闪了闪,移开了眼。
徐卿安眼中的光瞬时寞然。
上官栩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不知为何,她也并不排斥,虽没有再与他对视,但目光依旧流连于他玉白干净的面容上。
钳在下巴上的细指缓缓移动,停在了昨夜,她扇他的那处。
掌心跟着抚下,他蓦觉一烫。
往事回溯,痛和柔交织在一起。
“痛吗?”她问。
腰肢浅弯,呼吸带来热意。
又只这一个动作,一句话,他的气息便再次不受控制。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掌心温度传来的那一刻,除了记忆中的痛和当下的柔以外,他还不觉颤一下,浑身晕开一阵酥麻。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就是想等她回望过来的那刻。
可是她始终没有如他的愿。
“现在不痛了。”他开口道,嘴上有些漫不经心,但双眸却仍紧紧地锁住她,执着地等着她的目光。
“现在不痛了,那就是之前是痛的了。”上官栩将他的底层意思挑明,“还以为你要说不痛呢。”
她终于看了过来。
尽管目中带着戏谑。
可是他却笑了:“那样的话娘娘不会信的。”
“我为何不信?”上官栩疑惑道,“好听的话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因为那时,娘娘的手也痛啊。”
徐卿安将手掌缓缓覆上去,感受到她的指尖不自觉颤了下,而他却仍顺着她的指缝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又偏头蹭了蹭,将她的颤栗抚平。
“臣若说不痛,岂不是显得娘娘动手时,手也不痛了?可那时,臣分明见娘娘的手心也红了,臣又岂能说不痛呢?”
“而且……”徐卿安顿了顿,再道,“臣刚才才说,臣心向着娘娘,自然现下就不应对娘娘有所隐瞒。”
上官栩没忍住笑了下。
她并不在乎他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是觉得现下这样突然有些有趣。
她的手心手背都因他的轻抚变得更加温热,她也就继续温和问道:“那你可曾怨我?”
“怨?”徐卿安蹙了下眉,语气不明。
上官栩没在意,只补充道:“怨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你一巴掌。”
徐卿安眼底的晦暗散去,唇角重新带起笑:“能帮得上娘娘,是臣的幸事,又如何会说得上怨?”
“哦?扇你一巴掌和帮我有什么关系?”腰弯的久了难免会有不舒服,上官栩便立直身子问道。
放在徐卿安脸上的手也跟着抽了出来。
覆在肌肤上的温热没了,徐卿安掌中也觉得一空。
他跟着她的动作将手放下,手指摩挲着,在残留下的余热中温存。
上官栩看不见他手中的动作,只等着他回答。
片刻,徐卿安才抬眼道:“臣在说之前能否向娘娘讨个恩典?若是臣一会儿说错了话,还望娘娘容情,恕罪。”
上官栩翘首道:“这么严重啊?”她思忖一瞬,点头道,“好,准了。”
得了首肯,徐卿安便道:“游船漏水,娘娘坠水,这事看起来严重,但其实若周旋一下,也可以把这件事说得不严重。”
“游船漏水,但终究是平稳靠了岸,娘娘坠水,但整艘船上也只我们两人遭了不幸。娘娘如今安康,臣与娘娘自是感叹万幸,然而其他人或许并不这样想。”
“且不说可能会传出娘娘与臣之间怎样的荒谬言论,就是娘娘想要彻查游船漏水的原因,可能也会受阻碍。”
徐卿安望向上官栩道:“就比如臣刚才提到的工部尚书空缺一事。”
“游船修建事关工部,但又恰逢现下正是工部人员调整之际,在此时对工部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所以要想彻查此事,不给他人落口舌的机会,就得将自己的立场彻底摆正。”
“而娘娘当着众人扇臣的那一巴掌,就是将自己彻底与臣、与游船漏水一事
,划清界限,杜绝一切“以苦肉之计,谋而后动”的说法。”
是,先是重启水祭,再是游船漏水,最后又是与之相关的工部侍郎被人实名上诉,三件事情联系起来着实太巧,上官栩在此前就曾想过如何把自己给摘出来。
结果谁知,她落水了。
一巴掌下去,她怒不可遏,当着在所有赶来救她的人面前失态,为的就是要传出去,让在礼台上的人知道——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意外!
而且还是一个让她极难接受的意外。
上元夜,徐卿安为她所用了两次,一次是在事后殿内,他主动站出来附和她,一次,就是那一巴掌。
只是上官栩原以为,那一巴掌只是她单方面强加出去的,没想到他竟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开始审视眼前这个跪着的青年。
而徐卿安勾起唇,对她笑道:“娘娘刚才话还作数吧?若臣刚才哪些地方不对,还请娘娘容情啊。”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上官栩移开眼,转过身往一旁走去。
徐卿安视线跟随。
她不过行出几步便停下,回身,面泛温婉对他道:“而且你说得也不算冒犯,我何必要罚你。”
徐卿安垂眸,微微欠身:“娘娘宽仁。”
他问:“那不知工部刘侍郎的事,娘娘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在旁人看来,娘娘就是上元夜最大的受害者,娘娘若是在此时想对工部有所安排,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上官栩默然片刻,抬眼间慢慢踱步回来,她道:“大晋律,凡越级告诉,若非谋逆大罪,告诉者先受笞刑,其刑残酷难忍,所以一般来说,鲜少有人走这个路子,一用则多有大冤。”
“而今日,御史台受诉的,不仅是实名越级告诉,被告诉的人更是六部侍郎,朝中四品大员,这样的背景下告诉者必然是背水一战,证据准备齐全。”
“依我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而且我也并不想转圜。”
她停在他面前,微倾身道:“你刚问我,工部尚书暂缺,可是对那刘侍郎寄予厚望,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扇你一巴掌确实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但也仅此而已,我如今所求就是想要昨夜之事的一个交代,也如昨夜我在殿里说的那样,给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旁的其他什么事情,与我无关,依律惩处便是。”说着,上官栩突然垂眸轻笑了一下,“当然,若是徐大人觉得因为这个交代要牵扯到其他人,那你也只管去做,不必来问我意见。”
其他人三个字特意咬重,不是真的不必来问意见,而是牵扯到的那个特定的“其他人”——工部刘侍郎,不用再来问到底可不可以牵扯。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可以。
徐卿安跪听完,昂首,眸如水洗般明亮,柔声道:“臣明白了。”
上官栩也莞尔:“徐卿聪慧,实为我省心。”
徐卿安谦逊垂眸:“娘娘谬赞。”
话至此处,上官栩自觉差不多了便立直身子道:“既然徐卿明白了那便着手去做吧,笞刑可不好受,告诉者到了御史台别话还没说出来,嘴就张不开了。”
“是。”徐卿安了然。
然而方才见他腿下有起身的动作,深绿官袍跟着动了动,就见他又停了下来。
上官栩疑惑:“徐卿还有事?”
跪地太久,其实双膝已有发痛发麻,可是徐卿安抬眼瞧了上官栩一瞬,仍选择跪着道:“臣还有一物想进呈给娘娘。”
跪地进呈更显诚意。
而且,在这个位置,这个姿态,他能更名正言顺地仰脸,与她对视,看清她的神情。
“什么?”上官栩蛾眉微蹙,只在意他要给的东西。
她以为是和案子有关。
可是她却见徐卿安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栗色小瓶。
徐卿安将东西递到她眼前更近的位置,说道:“昨夜娘娘落水之后,臣见娘娘有咳嗽的风寒之症,心下生忧,便想着为娘娘备一些缓解的药物。”
“这瓶中装的是祛寒的药丸,不仅对治疗风寒有效,就是服下也有温经通络的作用,而这药丸也不似药汤那般苦,只需用服用时混着清水咽下即可,如此也更方便。”
上官栩闻言蓦地掩唇咳嗽了两声,接过瓷瓶,把玩起来:“你这个……从何处而来?你会医术?”
徐卿安道:“实不相瞒,臣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家中便为臣请了个神医来帮臣疗养,昨日臣也落了水,回去之后他便为臣抓了药,臣想着他的药方一向极好,于是就请他为娘娘制了这药丸。”
说着,他又笑了笑补充道:“娘娘若是担心药不对症,也可先让太医院的御医来看看这药是否适合娘娘。”
徐卿安话虽说的是怕药不对症,其实就是在告诉上官栩,这药没毒,也没其他问题,不怕她查。
上官栩自是从善如流:“既是神医所制,又何须让太医院再查,徐卿的好意,我心领了。”
徐卿安再行礼,声音温和:“只求娘娘安康。”
上官栩诧异一滞。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句话好熟悉,与内容无关,只是那语气……
上官栩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而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他今日没戴幞头,只用了发冠银簪束发,抬脸间,额上没了遮挡,面容更显清隽。
这几日天气都是极好,大殿内也洒进了阳光,浮尘漫散在暖光下,就像那年被日光照彻的露珠——
洒在空中,洒在眼睫上。
上官栩凝眸,静了一瞬。
她不知不觉地向下靠近,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似想把什么东西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她的动作微带起一阵风,那股熟悉的芍药清香也再度萦绕到他身边。
徐卿安滞了滞。
二人面对面,心弦似被绷紧,又被那清香勾得颤了颤,他颈下衣襟起伏骤缓,深深呼吸了一次。
肩背绷直,他看着她靠近,不动声色地伸颈仰脸,目光不觉汇聚到那朱唇之上,竟将自己的唇和鼻递出去了几分。
绝非鬼使神差,更像是心向往之。
可是……
“徐卿考虑如此周到,我自会无恙。”
上官栩蓦地回神。
一切动作暂止。
徐卿安眼皮瞬间耸拉下去,姿态微散。
上官栩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恍若平常地继续道:“徐卿近日辛劳,此事妥善之后,必不会亏待徐卿。”
徐卿安眨了下眼,如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再道:“臣谢过娘娘。”
大殿内,宫人进来,换了热茶,重新续了薰香。
徐卿安走后,上官栩坐到了殿侧面的茶座上,一目不错地望着摆在桌案上的栗色小瓶。
“娘娘,这是?”青禾靠近后问道。
上官栩仍望着,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刚才留下的,说是治风寒的药。”
嘴上虽说着,但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才的场景——
暖阳沐面,眸温语轻。
他的气质、举止,分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为什么她仍旧觉得熟悉。
哪怕只那一瞬……
“叫阿筝回宫吧,御史台的事有人接手了。”
上官栩回神,声音淡如往常,刚才的一切异样心思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消逝不见。
日光静谧,茶香氤氲,一只布满细纹又带着书茧的手拈着茶盖,沿着碗口轻转,将茶碗中最上面那层茶沫撇去。
多余的茶水顺着杯盖淋漓向下,水流如瀑,热气升腾。
茶盖盖下,连带着茶碗一起端起,微倾,一条细流状的茶水被倒入杯中。
“叔父!叔父!”
苏望坐在屋中长窗边的小榻上,刚拿起茶盏,唇还没挨上,外面就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他动作从容不变,而刚在外呼喊的青年已经大阔步走了进来。
青年到他面前停下说:“叔父,出事了……”
苏望品完茶,将杯盏放下,这才抬起眼帘向屋中之人看去。
同时间,苏府的家仆才姗姗来迟,见此状忙拱手道:“相、相爷,五郎君说有急事找您,小人一时便没来得及通传……”
苏五郎,苏望二哥之子,单名一个然字
,字行正,现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一职。
苏望看了家仆一眼,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苏然见房中只剩下了他与苏望两人后,才道:“叔父,刘侍郎被那位徐御史抓走了,他奉的是太后的懿旨,所以直接越过了我行事。”
苏望看了看他,抬手邀他入座:“御史台的事我听说了,那证人不仅证据带得齐,就是在城中也造了不小的声势,刘昌被抓不过早晚的事。”
苏然道:“侄儿只是觉得好歹是个侍郎,又加上他之前为我们做过的事,或许可以保一保。”
苏望抬眼望向他,缓缓开口道:“如何保?用你的官声?”
“我先问你,如今我苏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百官表面上也都颇为敬之,除权力外的原因是什么?”
苏然低声答:“苏氏一门皆奉行家训——公正处事,一视同仁,故而得百姓爱戴。”
苏望便再道:“百姓若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天下囊括千万黎民,从不是谁的一言堂,如今事态发展迅速,刘昌所犯之罪也是极为积民怨的罪,你要保他唯有用你的权力强行把这件事镇压下去,那的名声呢?你可得想清楚,这其实是在用你的名声去换。”
“一个刘昌当真值得么?”
苏然沉默。
苏望漫不经心道:“让他当了四年的工部侍郎,于他而言已经是今生大幸了,只是他能力不配位,守不住而已,没什么可惜的,太后现下出手想来也是想把此事靠向昨夜游船之事。”
苏望语气愈发轻描淡写:“她想要个交代就随她去吧。”
而苏然仍有些忐忑地问:“所以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工部那边正是选任新尚书的时候,叔父不打算一下?”
苏望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好打算的,哪个侍郎上去都一样。”
立政殿的梳妆台前,上官栩正借着日光,手执笔,细致地在额上描绘着一朵花钿。
不过这描绘的对象却不是她自己。
手停笔落,上官栩对着自己的画作和女郎的面容一起看了又看,目色温柔,也透着喜爱。
她莞尔说:“阿筝果真是束发英气而添妆秀美。”
坐在她对面的阿筝被她夸得羞涩,垂眸抿唇笑了笑后,说道:“娘娘又拿我开玩笑了。”
上官栩低头浅笑,抬眼间依旧温雅:“我可说得真心实意。”说着,她表情里多了几分怜惜,“怎么样,这次路过洛州可是有想起什么?”
阿筝摇摇头:“没有。”
她声音很轻,能感觉出她的遗憾,但却又从她表情里看出她似乎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
阿筝和青禾不同,青禾是在上官家时从小就跟着上官栩的,而阿筝则是三年多前,在外面被上官栎救下后再被送到上官栩身边的。
那时幼帝刚登基不久,黄河洛州段发大水决堤,灾民遍野,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官栎前往灾区查探灾情,救下了孤苦潦倒、同时还失了忆的阿筝。
那时的阿筝瘦弱无比,浑身带着伤病,上官栎问了她籍贯来处,除模糊地记得自己小名唤作阿筝外,其它的她也一概不知,只是似乎习过武,一举一动都带着习武之人才有的习惯。
上官栎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回京后又送她去了上官栩那儿,想着她会武,上官栩照顾她的同时也能与之有个照应。
这几年来,上官栩一直都帮着阿筝找寻家人和记忆,而洛州又是上官栎救下阿筝的地方,上官栩便想着或许阿筝的家以前就是在那儿,便就对洛州多有留意。
这次阿筝奉命护人进京,途中便路过了洛州,上官栩就因此问了问。
在得到一如往常的答案后,上官栩跟着沉默片刻,随即又宽慰道:“洛州地广,或许没碰对地方吧。”
阿筝回笑:“娘娘不必为奴婢忧心,有些事情还是讲究缘分,也许时机到了自然而然就碰上了。”
话虽说得轻松,但上官栩知道阿筝也只是不想让她在此事上担心太多,费心太多。
寻找记忆和亲人一事,若非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或者到最后成功寻回,每每提及便总是会生起一些怅然和失落。
阿筝便主动说起其他事:“这次奴婢护人进京,发现路上不只一股人跟着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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