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都发现了何奉常的表态,嬴政自然也清楚,他却只看向胡太祝:“你说朱卿是赵国公主,可有证据?”
胡太祝大声道:“臣有证据,请大王召方士卢林勇上殿。”
卢林勇,这是谁?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少府却是眼睛一暗,
卢林勇就是赵中车抓回来的卢生的弟子,朱生的前师兄。
卢林勇,曾是卢生最得意的弟子,他长袖善舞,常于交际,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卢生自诩要闭关炼丹,门下的许多杂事都交给这个大弟子处理。
在大王最信任方士的那几年,也有不少大臣贿赂卢林勇,想求一颗能长生的金丹,所以他们很熟悉卢林勇。
但此时见到被甲卫压上来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男人,众人都是一怔。
这模样,明显就是用过刑的。
一直沉默的赵中车赵高站出来解释:“臣受大王之命,追捕卢生、侯生等方士,他二人狡猾,命门下弟子四散奔逃遮掩行迹,臣只抓住了卢生的大弟子卢林勇,为了获知卢生与侯生下落,便对卢林勇用了刑,以此获知了许多隐秘。可惜待臣赶去时,卢生已经逃了,其内种种臣已写成折子,只时间紧迫,未来得及上奏。”
那何奉常与胡太祝为何会提前知晓?
众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胡太祝大义凛然的上前一步:“此前大王曾说要封朱丹为大秦国师,一应典礼本该由臣辅助奉常大人操办。臣虽不信神仙之言,但大王执意为之,臣不得不从,便仔细查访这朱生的种种事迹,正好赵中车带着卢生的大弟子,这朱生的大师兄回来,臣便向他请教一番。”
“于是得知了这一隐秘!”
“在场之人谁不知赵国与大王有大仇,他们派公主为间,伪装成方士投大王所好,这绝对是不怀好意,请大王即刻将此人拿下仔细审问,不可因此人乱我大秦命脉啊!”
胡太祝长跪叩首,高声呼喊。
那拖长的调子在整座大殿形成回声,极具感染力,一些年轻的臣子也纷纷跪了下去,满面肃然。
嬴政看着他们这副宁愿死去也要劝君王迷途知返的傲骨铮铮,却是笑了:“诸位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非也!”大王虽然在笑,少府却听出了杀气,连忙站出来道,“朱生到底是不是赵国公主还未可知,仅凭这卢林勇一人之言不可断定,他与卢生、侯生诓骗大王,携巨资出逃就在上月,我还要说是六国余孽获知此事,蓄意挑拨大王与神仙弟子的关系。”
“你!”胡太祝气得喘气,“少府大人此言是说我为六国余孽,还是说我愚蠢被人欺骗?”
少府微微一笑:“胡太祝多虑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朱生是赵国公主又如何?难道在座诸位都是老秦人?”
胡太祝骄傲道:“我便是,奉常大人亦是。”
少府嘴角微抽,心想这胡太祝真是不聪明,不过也因为他不聪明才会被何奉常推出来试探大王想法。
他凉凉的说:“胡太祝可是对丞相大人有什么意见?”
胡太祝得意的表情一僵。
李斯乃楚国人。
“这……”他眉毛抖得飞快,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时少府又道:“我大秦早已一统,无论是丞相出生的楚国,还是你口中朱生出生的赵国现在都已经是我大秦的国土,我们都是当仁不让的秦国人,胡太祝说此妄言,是想暗示什么吗?”
胡太祝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李斯本来冷眼旁观,没想到少府会突然下场为朱丹说话,还把自己也牵扯了进来,连忙道:“正是如此,便是我大秦还未一统之时,谁不知大王求贤若渴,凡有才之士来者不拒?”
他对着上首长长一揖,感动道:“我遇大王如良禽择良木,因大王,我方能一展抱负,此心可昭日月,此身恨不能为大王效死!”
少府觉得自己输了,像他就不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这么真诚。
“李卿之心寡人知晓。”嬴政的表情看不出是受用还是不受用,“正因大秦招贤纳士从不问出生,天下有才之士尽入关中,才有如今六国灭、秦一统的局面。”
胡太祝嘴唇哆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何奉常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亲自走了出来,郑重下拜:“我知大王心胸宽阔,可这朱丹非一般之士,她说自己是神仙弟子,诸位可还记得韩惠王派水工为间,献名为凿渠溉田之良策,实则以此削弱我大秦国力
一事?”
少府脸色微变,懂了这家伙的意思。
若他没有亲眼看过朱丹炼丹,他也会觉得这人是用神仙弟子抬高自己身份,图谋远大。
他从容道:“奉常多虑了,事实上,郑国渠的修建让关中一带不再缺水,增强了大秦国力!”
何奉常恨声道:“此种大好局面是我大秦有气魄,有恒心,顶着十年无法东出的压力促成,与那心怀歹意的韩国有什么关系?”
“大王明鉴,当初我大秦也曾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正该从中吸取教训。”
“国师一职事关重大,怎能轻易授与一隐藏身份、不知图谋何事的赵国公主?”
这话就太重了,但在外人看来,朱丹若真是赵国公主,她伪装成方士也确实可疑。
少府皱了皱眉,道:“朱生非虚耗我大秦国力的歹人,大王曾说要为她建造国师塔,但她主动拒绝了,说与其建造一座华美的宫殿享受,不如用这人力物力为黔首做些实事。”
嬴政瞥了他一眼。
少府感觉到,顿时额头的冷汗也下来了。
大王明鉴,他这完全是重复朱丹的话,绝不是暗示大王大兴土木建阿房宫不对。
朱丹才是这么想的啊。
她说这话时明显意味深长,少府都看到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话朱丹说得,他说不得。
心下叫苦,少府却还要继续为朱丹解释:“朱生自得神仙授法以来,从无铺张浪费之举,我这里有方士殿账目为证。她前往蓝田县,见黔首多用豆饭,特地研究出了以黄豆制豆腐之法,让没牙的老者也能随意吃用,这般可以世代相传的秘方,她却是无偿公开,人人可得。”
“这等义举,奉常只因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便揣测她有歹心,岂非无礼?”少府冷笑,“奉常大人掌管宗庙礼仪,不如就此事为我等讲一讲?”
何奉常面色顿变。
王贲也站了出来:“豆腐一事我可作证,我父近半年一直卧床不起,每日用饭越发稀少,只有熬得软烂的粟米才能勉强吞咽一二,我身为人子,看在眼里十分悲痛却无可奈何,直到大王赐下豆腐……那鱼肉豆腐汤我父足足用了一碗,这些天得了大王的豆腐菜方子,胃口渐开,昨日都能下床了。”
“我相信,这豆腐于大秦上了年纪的老者都是极为得用之物。”
“臣请大王下诏,将豆腐制法传授出去,相信天下黔首都会感激大王。”
王贲一句都没提朱丹,可谁又听不出来他在为朱丹表功?
赵高心中微动。
王翦此人自觉功高,虽大王并不忌惮他,却一贯谨慎本分,低调非常,王贲不如他父老辣精明,可胜在听话。
如今主动站出来,不仅是因为感激朱丹,更是因为体察到了大王的心意。
这时蒙毅也上前一步,如实汇报朱丹在蓝田县的所作所为:“……我不知朱生日后会如何,也看不到十年后,但我认为人的品格从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来,尤其她面对的是黔首。”
人会对高位者伪装,却会在低位者面前暴露本性。
“她所为皆有利于我大秦黔首,更利于我大秦收揽旧六国民心,若她为间,世上有这么愚蠢的王和间吗?”
蒙毅觉得何奉常想多了,赵国把一个神仙弟子送给他们大秦,这是恨大秦不够得天命吗?
看到蒙毅,赵高眼神暗了暗。
他与蒙毅有仇,曾经他不过是小小的触犯了一下秦法,蒙毅却不依不饶要判他死罪,幸而大王将他赦免。
从此他就恨上了蒙毅。
但他知道蒙毅此人很难扳倒。
对外,他哥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对内,蒙毅在朝政上忠心辅佐,官至上卿。
大王对蒙氏一族极为信任。
王家,蒙家都是大王的心腹,可他们都站出来为朱丹说话,还有一向唯大王马首是瞻的少府……
朱丹,竟然已经这么得大王信任了吗?
赵高忽然有些后悔。
或许当初不该为了更进一步,向大王请命去捉拿卢生、侯生等人。
朱丹明显是站在扶苏那边的。
若他当时在宫中,绝不会让朱丹这般轻易的成了气候!
“你、你们!”何奉常明显也没想到他们会站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想到什么又镇定下来,“你们怎知这不是她的诡计?”
“凡有所图,必先取信于人,没有间会在一开始就暴露目的,更何况——”他厉声道,“豆子可以吃,豆腐却未必,我听闻那豆腐中加入了盐卤,盐卤可是有毒的!”
少府想骂人了。
后宫妃嫔、前朝公卿,大王赏赐的豆腐可都是他们做出来送去的!
少府下意识扫了一眼大王,嬴政皱眉,似乎要开口,但这时王常侍走近,压低声音说了什么,他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微微点头。
王常侍疾步走了出去。
“盐卤有毒?”这是明显不太了解的,此时一脸惊恐。
“我也吃了那豆腐,还有我大父大母,说是极好,喜爱非常,每天都要吃……”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碍于上首的大王,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害怕的氛围已经在大殿中蔓延开来。
少府沉声道:“盐卤虽有毒,但豆腐无毒,这已经经过了医士的验证。”
“医士并不能鉴证所有毒物,或许此毒计量微小,需长年累月才能发现呢?”何奉常宛如扳回一局,大声质问:“你们说臆测十年后的事来判定一人品格是为无礼,那么这豆腐是豆子添加有毒的盐卤制成总是摆在眼前的。”
“朱丹竟将这样的毒物公开,去她摊位上学习的黔首络绎不绝,她是何居心?”
“长此以往,秦人黔首日益虚弱,旧六国却兵强马壮,这难道不是如郑国渠一般削弱我大秦?”
众人竟然无言以对。
一片沉默中,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撇开剂量谈毒性,没人比你更流氓的!”
“同时,以自己想象之物去判定一切,你也是够井底之蛙的。”
却是朱丹从殿外走了进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朱生模样尚且不说,一张脸白得好似冷玉,连带着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一种格外的剔透感。
仿佛整个人是用一整块白玉雕成,毫无瑕疵。
那种感觉很微妙。
在场之人不是没见过气质出尘的美人,但无一人像她,明明走路大步流星,举止言谈咄咄逼人,毫无想象中神女应有的端庄优雅,可就是很……仙。
她从一位大臣身边走过时,把对方都衬得脏了起来。
明明她自己不知打哪来,裤脚还沾着一些泥土。
第24章
“你、你放肆!”何奉常还没说话,胡太祝已经气得面色发红,流氓,井底之蛙一听就不是好词,“你一介女流,谁准你上殿大放厥词的?”
又冷声瞥向王常侍,“为何不曾通传?”
朱丹嗤笑一声:“你和你的上官妄自猜测我对大秦不怀好意,还不允许我来与你们对峙?怎么,话都是你们说,道理和律法都是你们来判?”
“我身为陛下亲封的国师,为何不能上殿?”
“你就是朱丹?”仿佛此时才认出来人,何奉常目光打量,“倒也装得有几分似模似样。”
这却是在说她那超然物外的气质了。
“呵呵!”朱丹翻了个大白眼。
何奉常比胡太祝沉得住气,没有被他激怒:“看在大王与诸公都在为你说话的份上,我便与你对峙,你如何解释豆腐一事?”
朱丹啧啧了两声:“以你的见识,我很难解释。”
胡太祝嗤笑道:“看来是无话可说了。”
朱丹摊了摊手:“井底之蛙能看到的就那
么点天空,便以为是全部,殊不知在别人看来何其可笑!”
“你!”胡太祝脸色铁青。
“你悠着点,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血压高不高。”朱丹皱眉,“可别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这中风了我可担不起。”
胡太祝瞪着她,直喘粗气。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了,你冷静!”天地良心,朱丹可真没故意气人。
她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场之中有没有懂医理的,知不知道有些东西虽然有毒,但用的好就是药,而有些看着是药,但用的不好就成了毒?”
“你们认可吗?”
少府笑着应声:“虽然我不懂医理,但这个听起来就很有道理,大王不如请一位医士过来?”
“不用。”何奉常硬邦邦道,“我还不至于连这点都不懂。”
他不会为了辩倒朱丹胡说八道。
“我承认盐卤有毒,但少量的加入豆浆中制成豆腐,并不会导致豆腐有毒,这就是剂量问题,盐卤会和豆浆发生反应,那一点点的量分配到一整版的豆腐中,已经微弱的不会对人体造成影响。”
“当然,我知道这话你们不会相信,我用一种你们更认可的话说,想知道豆腐有没有毒,直接进行志愿者实验……”朱丹仔细的说了一下后世药品上市的最后一步:召集志愿者,收集足够多的临床数据。
她解释的很详尽,包括志愿者要住在一起,吃同样的食物,做同样的事……尽可能排除干扰。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体检,观察身体素质有没有下降。
也就是何奉常言之灼灼的长期吃豆腐,会让大秦人变得虚弱。
毫无疑问,这个实验比简单的臆测更有说服力。
别说何奉常,就连那些听闻豆腐有毒、满面惊恐的大臣都不禁点头。
“我之所以没做这个实验就推广豆腐,一是因为耗时太长,如果连做个豆腐都搞个三五年,那么更多更新奇的东西我想拿出来,得等到何年何月?”
何奉常嘴巴微张,想要说话,朱丹却已经毫不客气的打断:“二就是没有必要!”
“我已经看过了无数这样的志愿者实验。”后世家家户户都会买豆腐,这何尝不是一种实验?
“除非本身存在疾病,比如痛风、肾结石等,不然豆腐就是没毒的,常吃无害。”朱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当然,只要不过敏,人应该尽可能的摄入多种食物,而不是逮着一样天天吃,那么也会出问题。不过大秦的物种实在太匮乏了,短时间内想改变这一点很难。”
她毫不客气的指着众人:“你,我、我们都该为此努力。”
众人:“……”
“可能你们又会说我胡编乱造了。”朱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无奈得有点欠揍,“对你们来说,豆腐是新东西,但对我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食物。”
“我接下来还会在大秦拿出更多新东西,那都是我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里看过、已经经过了无数人验证的。所以我并不需要浪费时间去一一检验它有没有毒,它对大秦是否有害……因为我是踩着前人的经验过河。”
“如果把时间比作一条线,你们在这里,他们在两千年后!”
此话一出,众人再也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就连嬴政就坐在上首都顾不得了。
“两千年后……”
“那是什么样的?”
“大秦还存在吗?”
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相信了这话。
相信了这在从前的他们看来荒诞无比的话。
朱丹这算自曝了,但她其实并不吝啬告诉众人她的来历。
她的来历与她编造的神仙弟子这个设定并不违和。
谁规定她在大秦这一世就是神仙弟子第一次下凡?
其次则是朱丹考虑到她在大秦要推广的科技,比起仙术,更像是凡人的创造。
所以朱丹在知道咸阳有人弹劾自己后,就立刻做了决定,绝不能让自己的人设出现明显的逻辑错误。
比如明明是仙术,为何凡人都能掌握?这仙术未免也太不值钱。
她不擅长撒谎,那就不撒谎。
“那么——”朱丹拔高声音,“我要如何证明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而非胡编乱造?”
“首先两千年后的科技我现在已经拿出了一个,便是指导相里春和相里远制造的水力磨坊,这个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柳叶里向他们求证。稍后我还会拿出更多先进的东西,用以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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