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饱(别山去)

“这三十年你一次都没有醒过吗？”宁大力问。
“没有。”钟秀英说，“她们连我的存在都不敢对外透露，将其设为【秘密】，巴不得我一直睡，又怎么可能主动唤醒我？”
她扭头看着宁大力，语气温和地说：“我是因为你才醒来的。”
宁大力被这种刻意的煽情搞沉默了，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钟秀英剧本是好的，就是演技方面还有所欠缺，眼里的温情有点僵硬，说话的时候小动作也很多。
“好吧，三十年前的事我不怪你。”宁大力忧伤地笑了一下，发挥自己的演技带动对面的演员入戏，“可是，你现在醒了……”
她歪了歪脑袋，眼里有了些委屈和狐疑，忍着干呕说：“却没有为我过去的这三十年感到愤怒。”
钟秀英立刻说：“当然不是。”
她终于抬手拉住了宁大力的手腕，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环境忽然切换，从舒适的五星酒店套间，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土地。
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密闭，密集的雨珠砸下来，每一颗都很沉重。
地上也湿漉漉的，泥土被雨水冲散浸透，这场雨看起来已经下了一段时间。
“整个世界都在为你下雨。”钟秀英说。
“我的情绪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话的时候，一道夺目的粗壮闪电划过天际，几乎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
紧接着，轰隆的雷声响起，贯穿天地。
宁大力隐约看到天空破开了一道裂缝，仿佛被人凭空开了个口子。
“？？！！”
钟秀英也看到了，她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我的情绪只能到此为止了。”
宁大力：“……”
这是传说中跺跺脚整个世界都会地震的设定吗？
“还有别的特效吗？”宁大力认真地请教，“你心情好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开花吗？饥荒世界寸草不生是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活的太悲观了？”
钟秀英：“……”
暴雨骤停。
钟秀英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大力，宁大力赶紧端正状态，好让这台戏继续唱下去。
“我以为你会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地替我收拾那些人。”宁大力说，“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妈妈一怒，伏尸百万。”
钟秀英意义不明地沉默片刻，说：“但那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醒的太晚了。”
宁大力心说钟秀英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我在你十八岁，二十五岁，三十岁……甚至是几天之前醒来，我都会替你收拾世管局。”钟秀英说，“可我偏偏是在今天醒来的，今天的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如果动手，你不会开心的，你只会感觉到被冒犯，因为你自己就可以动手。”
钟秀英叹息着说：“你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你每次对我说你要做什么的时候，眼神都很压抑。”
“阿力，其实你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妈妈只想做你身后的护盾，不想成为你的阻碍。”
钟秀英那几本书没白看，这番话说的很漂亮。
宁大力都有点迷惑了……难道钟秀英真是她妈？
“即使我把世管局的人都处理了，你也不会成为我的阻碍？”宁大力问。
钟秀英直接笑了。
“是什么给你了错觉，让你觉得我和世管局是同一阵营的人？”
钟秀英眼神认真地说：“别说世管局，你就算把钟家全处理了，我也不会说你半个字，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宁大力凝视着钟秀英。
她原本只是怀疑自己和钟秀英之间的母女关系，现在……钟秀英浮夸的表演让她开始怀疑钟秀英和钟家的关系了。
如果钟秀英很爱她，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说明亲情对她来说很重要，那钟家对她来说也相当重要。
可钟秀英对钟家的态度却很微妙，她把钟家和世管局摆在同一个位置。
这里面有问题。
啧，她就说怎么会有人命这么好，出生在顶尖财阀世家，同时还能觉醒顶尖单字异能【神】。
一切巧合的背后，要么是缘，要么是阴谋。
宁大力在心里梳理出了新的阵营划分。
饥荒世界的人一派，世管局一派，钟秀英单独一派。
以钟秀英的实力，她根本无需在意世管局。
只要她想，分分钟可以成立一个全新的什么局，比现在的世管局厉害多了。
而且，如果她沉睡了三十年真如她所说，是世管局在背后搞鬼，那么她和世管局甚至是敌对阵营的。
一睡醒就把所有单字异能者拉到神明领域开会，可能是想着清算。
“你会不会忽然来一个但是？”宁大力问。
“我虽然可以随意处置世管局，但是我不能巴拉巴拉巴拉。”
被预判的钟秀英表情僵硬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是的，有但是。”
“虽然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但是你不能拥有两个同类型的单字异能。”钟秀英说。
“因为世界会毁灭。”
“这是妈妈对你唯一的要求。”钟秀英语重心长地说。
这句话在宁大力心底绕了一圈。
她心里想起了另一个“秘密”。
两个极致型的单字异能都在倒计时的卡池里，等她抽取。
而倒计时给出异能的顺序是随机的。
“你在获得第一个极致型单字异能的时候，要把它【交易】出去。”钟秀英说，“不然倒计时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炸弹。”
两个单字一集合，世界就毁灭。
宁大力心念电转，飞快地思索钟秀英这些话背后的真实原因。
她思绪万千，问：“一定要交易出去吗？我不能吃饭吗？”
她只要吃饭，倒计时就会重置，就不会给她新的异能。
那她就不可能集齐两个单字异能，世界也不会毁灭。
这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吗？
为什么要把一个极致型的单字异能交易出去？单字异能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明明每多一个单字，这个世界都多一分不确定因素。
宁大力疑惑地看着钟秀英，“我总不能后半辈子都不吃饭吧？”
难道说，钟秀英已经假设她后半辈子都不吃饭了？
钟秀英表情一言难尽，她抬了抬手，把时间拨回了宁大力开口之前。
“你在获得第一个极致型单字异能的时候，要么把它交易出去，要么不再抽取倒计时给你的异能。”钟秀英语重心长地说，“但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永远也不知道……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把单字交易出去。”
话音落下，宁大力安静了。
因为她面前出现了一行只有她能看到的文字。
【可一可二不可三。】
没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你的时间。

白色的文字突兀地出现在宁大力视线里。
字体、格式都与异能介绍有所不同, 也不像是【游戏世界】的提醒。
既不是异能，也不是提醒，白色的文字让宁大力联想到了倒计时。
倒计时就是白色的。
在她吃饭的时候倒计时还会变成显眼的红色, 顺带抖动、放大。
正这么想着，宁大力面前的白色文字就变成了红色。
它像火焰一样燃烧, 字体焚烧殆尽, 消失在半空, 紧接着，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
【老骗子】
技能四：天才般的老骗子。你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老骗子, 你可以骗所有人, 可以骗取单字、二字、三字的异能, 从欺骗中获得微小的进步, 但别人不能骗你，只要同一个目标成功欺骗你两次，就不可能再成功第三次。
宁大力：“……”
她居然从技能介绍里看出了恨铁不成钢。
而且，这是【老骗子】第二次骗她了。
【老骗子】的初版异能介绍骗了她一次。
现在更新了技能四, 【老骗子】的异能名称依旧没有变化……又骗了她一次。
【老骗子】已经骗了她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
下一次它再出现, 宁大力会看到真实的异能名称。
这算什么,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
宁大力在心底无奈地笑了一下，有点想扶额。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钟秀英忽然说。
看技能介绍的时候, 宁大力的眼睛会在空中某个点停留片刻, 紧接着朝右移动。
这种细微的小动作是无法避免的，这动作对钟秀英来说太熟悉了，宁大力在看到文字的一刹那，钟秀英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刚回溯了时间, 宁大力那边就触发了新异能，钟秀英做贼心虚，直接开口问了。
宁大力完全不意外。
她淡淡地看了眼钟秀英，说：“看到了一些异能介绍，大概是【天才】触发了吧。”
钟秀英能生产真言水晶，宁大力猜她有这方面的异能，因此没有撒谎，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
这样的回答不能算是假话，因为宁大力确实不知道【老骗子】为什么会变化，她目前的已知信息里，只有【天才】能解释。
乌云散去的天空滚过一道闷雷，晴天霹雳。
钟秀英手指痉挛了一下。
“你不会想偷窥我的新异能介绍吧？”宁大力在钟秀英有所动作前，警惕地说，“不要仗着自己是神就为所欲为。”
钟秀英：“……”
实不相瞒，确实有这种打算。
宁大力“啧”了一下，当着钟秀英的面发动【回】，回到过去，从酒店床头抽了一本书递给钟秀英。
钟秀英不明所以，接到手里一看，是她亲自挑选的《我真希望我妈看过这本书》。
从过去借取的东西只能存在一分钟，宁大力哗哗翻页，找到适配的句子后，用手指狠狠戳了戳。
——合格的母亲，不应该过分关注孩子的隐私！
——想要和孩子培养感情，就要学会尊重和放手！
——不想让你的孩子恨你，你千万不要做以下这一千件事……
钟秀英：“……”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没有你的同意，以后我不会看你的异能介绍了。”
话音刚落，宁大力就看到钟秀英头顶爆灯了。
她在撒谎。
与此同时，钟秀英也看到了【老骗子】的技能四。
钟秀英在说谎，宁大力知道钟秀英在说谎，钟秀英也知道宁大力知道她在说谎，宁大力也知道钟秀英知道她知道。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宁大力默默把书翻了几页，指了指上面的句子。
——母亲是孩子最好的榜样，为了孩子的将来，你应该以身作则，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你……”宁大力缓缓开口了。
“我先走了。”钟秀英火急火燎地说，说完一秒都没耽搁地原地消失，生怕宁大力问她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
到时候她不能撒谎，不就变成下一个章沛文了吗。
宁大力独自在饥荒世界的郊外站了几秒，悲哀地发现自己回不到联邦了。
她只能把睡梦中的裂空拉进神明领域，通知裂空送她滚回联邦的酒店。
一番折腾后，才重新躺到床上。
宁大力躺在松软的床上，心说今晚也不是没有收获。
好歹钟秀英没事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宁大力就看到自己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显眼箭头。
红色箭头悬浮在空中，朝着空气意味深长地指了指。
宁大力对着空气面无表情地喊：“英子。”
隐身蹲在墙角的钟秀英愤怒地捶了捶墙。
坏了，除了不能撒谎，连伪装类的异能都用不了了，这些通通算是欺骗。
钟秀英下意识地说：“我就是好奇……”
宁大力打断她：“你又爆灯了。”
钟秀英：“……”
可恶啊。
“少说两句，少在我面前出现吧。”宁大力善意地提醒，“别再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本来就岌岌可危。”
红色箭头在房间里消失了。
宁大力目光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别的标记后，这才缓缓躺到了床上。
她刚刚其实还想喊一句“妈”来着。
可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没喊。
真妈假妈对她来说都一样，这不会成为她的枷锁，反而是钟秀英的枷锁。
留着这个身份，钟秀英为了人设会有所顾忌，宁大力才能从中获得可操控的空间。
宁大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梳理着接下来的思路。
单字异能【回】明显被【神】克制。
她回溯时间，钟秀英不会受到影响，不会跟着回溯……而钟秀英回溯时间，她居然会失去记忆。
从这一点推论，一般的单字恐怕都不是【神】的对手。
只有【老骗子】是一个例外。
等等，不对……
【老骗子】和【神】同等级，【老骗子】源于倒计时，因此倒计时的等级更高一点，可【偷】却可以胆大包天地偷走倒计时。
在特殊情况下，【偷】的等级才是最高的。
这个异能最好还是在她自己手里比较好。
只不过获得这个异能的方式，需要从长计议，免得钟秀英狗急跳墙。
宁大力心里浮现出了一系列的计划，以及一大堆的待办事项。
钟秀英带来的威胁需要处理，世管局那边的仇也要报。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芝麻和西瓜一个都不能丢。
她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清楚，又花了一点时间让活跃的大脑冷静下来。
十几分钟后，宁大力进入了久违的睡眠。
一觉睡到九点五十分，宁大力洗漱完毕，看了眼智脑上的信息。
章沛文已经把世管局的新地址发过来了。
世管局一局的大厦被宁大力的【制械】给毁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恢复，因此大部分的异能者都在二局办公。
也就是钟闻涛的地盘。
世管局二局，位于联邦郊外的某处空地，四面环山，几乎没有人会跑到这周围。
大厦楼顶则是悬浮车的停车库，此时此刻停满了车。
“车子不要停在这里，全部给我停到地下车库去。”钟闻涛站在楼顶淡淡地吩咐，“所有人把楼顶给我空出来，这是礼貌。”
一旁的钟秘书闻言毫无异议，立刻安排人去办。
章沛文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钟闻涛，心说这也太会做表面功夫了。
宁大力又不可能开车来，把楼顶空出来给谁看。
“二秘，你这样看我干什么？”钟闻涛顶着黑眼圈，眯了眯眼，“新局长的办公室你打扫干净没有？甲醛除了吗？这栋楼里的零食清理干净了没有？”
“这么多事情都没做，你也配和我一起站在楼顶？”
章沛文：“……”
章沛文在心里骂了一句，表情麻木地转身朝大厦内走去。
她乘坐公用电梯，走到新的局长办公室旁边第二间秘书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有好几个异能者正在等她了。
一见章沛文出现，这几个人便都围了上来，纷纷喊道：
“局长。”“章局。”
章沛文眉毛抽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从这几个异能者中间挤过去，坐到了办公室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她双臂搁在桌面上，两只手交错，撑着额头，深沉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几个异能者相互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凑到章沛文身旁轻声问：“局长，我们难道就这样认输吗？”
不大的办公室里，传来了几句低声的对话。
什么“核弹直接炸”“阿偷还没死”“苟住我们能翻盘”“到时候重新【分配】”“局长，你永远是我们唯一的局长”“我们永远记得你的恩情”“事成之后分我个单字”……
提前跑到局长办公室的宁大力隔着几堵墙壁听得津津有味。
足足过去了十几分钟，谈话才告一段落。
宁大力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把钟闻涛拽到自己面前。
“安排你办两件事。”宁大力说。
“第一件事，密切关注这两天和章沛文有联系的异能者，列一份名单给我。算了，两天有点久，就截止到今晚十二点吧。”
“直接联系的，间接联系的，以及她们试图联系的，全部罗列给我。”
“是要……？”
钟闻涛脸颊微微抽搐，在脖子间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嗯。”宁大力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把局里的异能名单整理一份给我。”宁大力说。
“【交易】的一份，【分配】的一份，原生异能的一份，所有人的异能来源我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每个人都要自己写一份说明给我，每份说明下面都要附带两个见证人的签字，证明是实情。”
钟闻涛僵住了。
她们打扫了一个晚上，准备了一个晚上，虽然忐忑，却又怀揣着一些希望。自我安慰只是换了个局长，增加了一些饥荒世界的采购经费，剩下的一切应该和过去大差不差，甚至有了宁大力的带领，她们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