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讥讽地弯了弯唇角:“一家人?”
她语气一转,冷声道:“不,我没有要把我卖到万花楼的家人。”
青石镇居民和周围几个村庄的村民大多都认识。
苏大柱经常流连在镇子上的赌坊,而苏绾也隔三岔五在镇上的杜家医馆帮忙,还经常上山采药拿去药坊换钱。
不过苏绾往日总是将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毫不起眼,今日看上去倒是格外出挑。
若不是苏大柱喊出苏绾的名字,恐怕他们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苏绾。
众人心道:没想到苏绾原来长得如此美貌,怪不得苏大柱想将人卖去青楼呢。
大家都清楚苏大柱是什么德行,有人开始对着苏大柱指指点点:
“什么人啊,竟然想把女儿卖去青楼!”
陈氏连忙向周围人解释:“之前的事情是一个误会!我们家再穷,也不可能卖女儿呀!”
他们苏家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呢,苏小娥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所以苏家不能背上一个卖女儿的恶名。
反正万花楼并不在青石镇,苏大柱还是由赌坊的人牵线才搭上了金妈妈,眼下金妈妈又不在这里,她打算来个死不认账。
陈氏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苏绾:“苏绾啊,快跟娘回家,你不是喜欢在医馆学医吗?这样,你以后不用上山采药了,可以整日都待在医馆学医,好不好?”
苏小娥也哽咽道:“是啊姐姐,我们一家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你忍心抛弃我们吗?”
苏绾身上崭新的衣裙和首饰都让苏小娥无比眼红,从小到大,什么不是她用最好的,苏绾只配用脏的旧的!
凭什么苏绾现在摇身一变,搭上贵公子就要去过好日子了?
要么苏绾带她一起走,要么,就跟她一起留在这里!
苏绾看苏小娥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对妹妹的感情,她声音清冷:“昨天,你们收下一百两银子将我卖给裴公子,还签下了跟我断绝关系的证明。”
“怎么,才过了一夜,你们就忘了吗?”
周围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一百两银子就把女儿卖了啊?”
“你别说,这还真是苏大柱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苏绾也是可怜,竟然摊上这样的爹娘……”
苏绾拿出苏大柱签字按印的证明给官差过目:“这位裴公子并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跟他走的。”
官差看过证明之后,对苏大柱道:“苏大柱,这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非法的人口拐卖,他们自然要管上一管,但现在的情况,却像是苏大柱将女儿卖了之后,又颠倒黑白想反悔。
大户人家买丫鬟奴婢是常有的事,只要两厢情愿,官府也没有立场过问。
苏大柱急忙道:“几位官爷,我女儿已经被这个男人蛊惑了,她现在根本就神志不清啊!”
官差抖了抖手里的证明,“那这个怎么说?”
苏大柱咽了咽口水,指着裴玄夜道:“还不是这人带着随从上门打我,我若是不签字,就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呀!”
苏大柱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又撸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官爷,您看看他们给我打的!”
“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已经见阎王了呀!”
官差再次看向裴玄夜,见他衣着不凡气质矜贵,一看就是哪家富贵公子,所以轻易也不敢得罪。
官差仔细确认:“真是你让人把苏大柱打成这样的?”
被这么一群人围着,裴玄夜已经没什么耐心,冷着脸点了点头。
苏大柱当即指着他大叫:“官爷,你们快看看呐,他承认了!”
官差示意苏大柱闭嘴,又问裴玄夜:“你为何要打苏大柱?”
裴玄夜语气漠然:“想打就打了,还需要理由吗。”
此言一出,周围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好狂妄的态度!
官差本不想得罪裴玄夜这样的贵公子,但他这么说话,让他们也很难办啊。
“那你只能跟我们到县衙走一趟了!”
裴玄夜薄唇轻启:“没空。”
官差也有些恼了,平时附近的百姓看到他们各个点头哈腰,还从未遇到这种硬茬。
他上前就要推搡裴玄夜,将人押去府衙,却被沧冥一脚踹开。
沧冥冷声道:“大胆,敢对裴王世子不敬,你是不要命了?”
听了这话,人群中再次炸开了锅!
“什么?他竟然是世子?”
“吹的吧?世子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官差简直头皮发麻,若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男人真是世子,那么就算是县太爷来了也得罪不起啊!
他硬着头皮道:“你们有何证明?”
沧冥亮出令牌的那一刻,几个官差头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官差连忙将证明还给苏绾,然后赶紧行礼赔罪:“世子勿怪,刚才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苏大柱平时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最有权有势的人也不过是赌坊老板和万花楼的金妈妈。
他只知道皇帝、王爷,却根本不知道世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白白将苏绾带走,这可是他苏家的摇钱树!
苏大柱扯着嗓子道:“世子就能打人了?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官差简直想拍死苏大柱,他不怕死,他们还怕呢!
他连忙让手下将苏大柱堵上嘴拉到一边,语气谄媚:“世子别介意,这苏大柱就是镇子上的赌棍,回头小人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官差说着话,看了眼门前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连忙道:“世子是不是还要赶路?那小的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官差说完,冲周围的人群挥了挥手,“都散开,别在这里围着了!”
眼看裴玄夜要带着苏绾上马车,陈氏当即扑倒在地,扯着嗓子哭嚎:“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啊,就这么跟人走了,以后留下我们老两口和生病的小女儿可怎么过呀!”
苏小娥也跪在苏绾面前,泪流满面道:“姐姐,你真的不疼小娥了吗?你要是不管小娥,小娥会死的!”
她膝行两步,死死拽住苏绾的裙摆。
“姐姐,你最疼小娥了!以前我生病,你没日没夜的照顾我;你被爹关在柴房的时候,也是我偷偷给你送饭呀!这些你都忘了吗?你就算要走,也求你带小娥一起走吧!”
裴玄夜冷嗤一声,这苏家老的小的,除了苏绾,还真是没一个要脸的。
也不知道苏家怎么出了苏绾这么个女儿。
苏绾看着跪在她面前含泪乞求的苏小娥,缓缓俯下身去。
裴玄夜眉头一皱,苏绾不会真要带上这个拖油瓶吧?
然而他接下来,便看到苏绾一根根掰开苏小娥攥着她裙摆的手指。
苏绾冷冷看着苏小娥:“从你拒绝给我开门那刻起,我就没有妹妹了。”
苏绾说完,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裴玄夜微微挑起唇角,也跟着上去。
青冥和沧冥坐上赶车的位置,骏马迈开蹄子开始前行。
陈氏和苏小娥心急如焚,还想继续撒泼,却被官差死死按在地上。
官差低声警告:“你们两个老实一点!要是惹恼了世子,你们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苏小娥趴在地上满脸泥土,眼睁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眼神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苏绾,你等着瞧!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跪下求我!
马车渐渐驶出青石镇。
苏绾心情怅然地坐在车厢角落,默默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从今以后,她就没有家了。
而裴玄夜闲来无事,正垂眸打量着苏绾。
她身上穿着藕荷色绣海棠花收腰长裙,顺滑的乌发半挽在脑后,斜插一支茉莉玲珑玉簪。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
裴玄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是比之前那身“抹布”顺眼多了。
就是苏绾老跟他保持距离这点,让他心里有些不爽。
苏绾表面安静,实则心里对未知的生活感到惶惶不安。
虽然和苏家脱离了关系,但前路依然渺茫。
她小心瞄了裴玄夜一眼,也不知道这位裴世子娶没娶妻,家中有几位妾室?
裴玄夜感受她的目光,不悦地看着苏绾,“你缩在那里干什么?坐过来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世子欺负你呢。”
苏绾抿抿唇,小心往中间挪了一下,谁知马车刚巧经过一个水坑,车身摇晃了两下,她差点没坐稳。
裴玄夜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冷着脸训斥:“坐车也不老实。”
苏绾:……
苏绾自知说不过他,如今更是不敢轻易得罪他,干脆选择沉默。
谁知裴玄夜还是不满意,“怎么了,难道本世子说得不对?”
“你刚才一直偷瞄本世子,当我没看见?”
苏绾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世子,咱们说好了,我就待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就会放我离开。在此期间,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吧?”
裴玄夜不明所以:“你只要安分待着别惹事,能有不安全的,本世子府里还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苏绾只好将话挑明:“我是怕,世子家中的夫人或妾室见到我不高兴……”
万一那些人把她当成外面勾引裴玄夜的狐狸精,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裴玄夜斜眸睨着她,“你不就是想拐弯抹角打听本世子有没有娶妻吗?”
苏绾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世子别带我回府了,反正三天一次,你给我在外面租个院子行不行?”
裴玄夜拧了拧眉,“那不成本世子的外室了?本世子尚未娶妻,就传出养外室的名声,你觉得好听?”
苏绾抿了抿唇,万一让人知道了,也确实说不清楚。
裴玄夜接着道:“你放心,本世子尚未娶妻,府里也没有妾室。只要你自己不犯错,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刁难你。”
苏绾稍微放下心来,又问:“那我以什么身份跟世子回府呢?”
她虽然只是暂时跟在他身边,但如果有人问起,总得有个说法。
“你要是愿意,本世子还能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不然……”
裴玄夜想了想别的公子哥都是怎么安排那些女人的,凉凉道:“不然,对外就只能说你是本世子的通房。”
通房两个字压得苏绾脸色泛白,但她还是咬牙道:“通房就通房吧,反正就三个月。”
通房虽然难听,但只是暂时的,熬过三个月就能离开,总比真的做了妾,一辈子困死在后院任人磋磨,一辈子抬不起头要好。
她忍耐三个月也就自由了,以后去了云舒城,日子还能重新来过。
裴玄夜见她宁愿做通房也不肯给他做妾,眼神更加寒凉:“你别后悔就好。”
“还有,三个月后,本世子会找个由头将你送走,但是在此期间,你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不高兴地冷哼:“要是让外人知道竟然有女人不愿意给本世子做妾,本世子的面子往哪搁。”
苏绾自然答应下来,只要三个月后放她离开,别的都无所谓。
马车顺利进了城门,在裴王府别院停下。
管家看到青冥和沧溟就知道是世子回来了,连忙上前问安:“世子爷回来啦?”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世子下了马车,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管家揉了揉眼睛,还真是女子!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裴玄夜指了指苏绾,淡声道:“这是苏绾,你给她安排个院子,以后她就住在这里了。”
管家连忙点头,还不忘低声请示:“世子,这位苏姑娘,是世子的妾室?”
他得先确定苏绾的身份,才好给她安排啊。
裴玄夜心里正不痛快,凉凉瞥了苏绾一眼,冷声道:“什么妾室?不过是个通房而已。”
裴玄夜留下这句话,冷着脸先一步走进府邸,徒留苏绾脸色泛白地站在原地。
管家愣了一下,按理说,通房跟丫鬟没什么两样,但世子又说,要给苏绾单独安排院子,这待遇哪里是丫鬟有的?
他看了眼苏绾,见她颜若美玉清丽出尘,即便在美人遍地的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而且苏绾又是世子第一个主动带回来的女子,说是通房,说不定只是因为世子还未娶妻所以才没给她名分,等将来世子夫人进了门,世子迟早还是会将苏绾抬为妾室吧?
管家心里有了数,笑着对苏绾道:“那,苏主子跟老奴进来吧。”
苏绾点点头,跟在管家身后,一步步走进府邸。
这座府邸虽然只是裴王府的别院,却也修建的气派雄伟。
府邸内雕栏玉彻、飞檐斗拱无一处不精巧,层楼叠榭、碧水环绕处处雅致。
苏绾看着眼前陌生又富丽堂皇的府邸,心中只觉得惶惶难安,在这种深宅大院,一步行差踏错,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管家带苏绾来到一座雅致的小院。
小院面积不大,位置也稍嫌冷清,但院子里石径铺路翠竹掩映,布置的颇为古朴雅致。
如今正值夏末,清风徐徐竹音飒飒,院子虽小,却让人看着心静。
管家跟院子里的下人交待了几句,指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丫鬟对苏绾道:“苏主子,这是听竹院的大丫鬟翠微,以后就由她伺候主子。”
翠微立即向苏绾行礼,笑着道:“奴婢翠微,给苏主子请安。”
苏绾没想到管家不仅给她安排院子,还安排了丫鬟伺候。
她从未被人叫过主子,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她浅浅对翠微笑了笑,温声道:“免礼。”
管家交待完翠微之后,又对苏绾道:“那苏主子就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情,就吩咐翠微去做。”
苏绾点点头,“有劳了。”
翠微殷勤领着苏绾进屋,边走边道:“主子长得真好看,跟画儿上的仙女似的,奴婢还从没见过您这么好看的女子呢。”
“主子不光貌美,还十分好福气,世子还是第一次主动带女子回来呢!”
苏绾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世子的通房而已。”
翠微一边推开门,一边笑着道:“主子太自谦了,谁不知道咱们世子爷一向不喜女色,之前宫里两位娘娘送的婢妾,世子碰都碰没过。”
“要奴婢说呀,世子爷既然亲自带您回来,想必待您和旁人是不同的,等将来主母入府,定会抬主子做妾室。”
苏绾脚步一顿,问道:“世子身边,已有妾室了吗?”
之前在马车上,裴玄夜明明说还未娶妻纳妾,他是在撒谎?
如果裴玄夜身边的妾室知道他带人回来,会不会把她当成假想敌?
并非她总将人往坏处想,实在是医馆那位妾室的悲惨遭遇让人心惊。
翠微扶着苏绾在茶桌旁的梨花木椅子坐下,又吩咐院子里的嬷嬷去沏茶。
然后才笑着回话:“主子放心,世子爷至今还未纳妾呢。只是之前宫里两位娘娘各送了一名女子来伺候世子,长公主不好推脱,便代世子收下了,之后她们便一直住在别院。”
“但她们还算不得世子的妾室,顶多不过是比丫鬟稍微高一点的婢妾罢了。”
翠微压低声音:“世子从未碰过她们,所以主子也不必将她们放在心上。”
翠微算是进府比较早的那批丫鬟,但世子嫌女人麻烦,从不让她们近身伺候,身边一向只有随从和侍卫。
所以丫鬟们平时都没什么用武之地,也就只有客人上门的时候,才会去前厅端茶送水。
丫鬟们无所事事,于是管家便给她们安排了差事,府里每座院子都安排了大丫鬟带着次等丫鬟和粗使嬷嬷打理,这样等世子纳妾进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刚开始的时候,翠微还想着世子血气方刚,即便暂时没有娶妻,想必别院里也很快会有侍妾入住。
她卯足了劲儿打理院子,想给未来主子留个好印象,可惜听竹院一直没有主人,她将院子打理的再好也没人知道。
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世子如今都二十了,府里还是只有那两个摆设一样的婢妾。
那两位婢妾身边的丫鬟明明比她资历浅,却仗着有主子而处处压她一头,实在让她不爽。
不过现在好了,听竹院现在终于有了主子,她以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只要苏主子得到世子宠爱,她这个大丫鬟在府里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虽然苏主子暂时只是个通房,但这可是世子第一个亲自带回来的女人!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世子待苏主子定然和别人不同。要是苏主子哄得世子高兴,别说将来做妾室,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做贵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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