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仙门,必当以修行为重。这一点,谷青一直没做到。拜入仙门的她更像一个照顾姜子牙起居的贴身小丫鬟。玉鼎真人和太乙真人总会嘲笑姜子牙,好好一个徒弟偏被他养成了老妈子的性格。
自小就跟着姜子牙,什么时候起对这个师父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就连谷青自己都不知道。待她发现的时候,那份情感已经扎根成大树,拔也拔不掉了。谷青同那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也义无反顾。对谷青来说,那只是师父,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纵使喜欢了也是不打紧的。
可那个时代,徒弟喜欢师父是违逆人伦的,是大不敬之罪。谷青恰好犯的就是这个罪。爱上姜子牙让她受了不少罪,可她就像一头顽固的石头,纵使不能,不可,还是义无反顾,恍若那飞蛾扑火。
谷青的过往,莫兮也是后来知道的,在一块忆梦石中看到的。忆梦石是谷青打小就带在身上的,是她娘亲刘氏在她出生时唯一送她之物,谷青带了一辈子,直至逝世都不晓得她带的那个看似像是玉的坠子是能够将一个人的平生全都记忆下来的忆梦石。
这块忆梦石现在就在姜子牙的身上,挂在他脖子上。
手抬起,朝前一伸,凭空抓了一下,那块挂在姜子牙脖子上的忆梦石忽然间显现了影像。影像上头有山有水,还有个坐在河边,穿着斗笠蓑衣的垂钓者和一个穿着颜色颇为黯淡的衣裙的少女。
少女虽着粗布衫裙,可娥眉淡扫,杏眸瓜子脸,模样十分俊俏。这姑娘就是谷青,谷青或许长得不是绝尘脱俗,艳丽无双,可身上却有一股恬淡的宁静。第一眼,莫兮就很喜欢这个姑娘,她有一双温暖的眸子。
影像里记忆着一个女孩儿的成长和她对一个人的执着不悔。认识谷青的人很多,可能作为她朋友的却寥寥几人。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广交天下朋友的性格,因而能是她朋友的人并不多,其中有一个却是莫兮都没有想过的。
那人就是帝辛,商朝最后一位帝王。
在谷青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都是帝辛在护她,莫兮并不知道当时的帝辛对谷青存有怎样的情感,却也明白帝辛是如何将谷青放在心上。帝辛是自焚而死的,就像历史上写的那样,把他最为珍贵的宝玉一一都穿戴在身上,独自一人登上鹿台,一把火将鹿台给点燃了。
帝辛自焚前是谷青陪着他的。谷青是个很明白的人,很多事,纵然她一开始就知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件又一件的发生,而无能为力。那一日,她本想帮帝辛逃离,却被了解她的姜子牙先行阻了去路。
画面闪过,影像倏地回到了那一日,帝辛自焚前的情景。
帝辛因为苏妲己的法术,虽年过半百,却依旧是青壮年模样。帝辛面貌随母,其母貌美,他也生得不差,极其英俊。
帝辛站在宫殿里,一如往常那般身穿帝王上朝时才穿的服饰,帝王之袍虽颜色偏暗,却是一身华贵,边上的宫奴哭哭啼啼的同时还是站得规规矩矩在旁候着。他们端着一个个托盘,托盘上全是华贵的宝玉,还有一顶王冠。谷青穿着后妃才穿的衣裙,将那些宝玉一个又一个的佩戴在帝辛身上,当她拿起那顶王冠时,却忽然发现这顶王冠是何其的重。
替他戴上王冠,谷青的手被帝辛牢牢抓在手心里。那个对世人极其残忍的帝王在谷青面前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温柔。“阿青。”
谷青看着他,眼泪一滴滴地从眼眶子里落了下来。
“别难过,这是孤的劫,孤的罪,纵使身死,孤也不过是去赎罪。来生,但愿孤不再是帝王之尊,妲己不是妖妃,而你也不是阐教弟子,我们都只是最普通的人。”
谷青摇着头,手紧紧握着帝辛的。
帝辛朝她笑了笑,然后松开了她的手,就在这时,谷青手往前一伸,一把抓住帝辛的手,说道:“我带你离开,子受,只要你说你想活下去,即便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救你离开这个地方的。”她才说完这话,宫殿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那个叫姜子牙的青年就站在宫殿的大门口,冷冷注视着宫殿内,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帝辛和谷青。
谷青终究没有救得了帝辛,而帝辛的死却是真正将谷青压垮了。
画面再度一闪,谷青穿着一身孝衣来到帝辛下葬之所,他的坟墓及其王后和妃子的三座坟墓呈南北排列。一代帝王,其墓却是何其悲凉。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谁会给这位对世人来说极其暴虐的帝王守灵。唯一会来此处的就只有谷青。在未穿越前,谷青对帝辛的印象是很不好的,在学历史的时候,她就觉得像帝辛这样的皇帝即便亡故也不会有谁为他伤心难过的。而当谷青真正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人之后,才深刻明白历史这种东西终归是胜利者书写的谎言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来都是如此。
影像里的画面就像一个走马灯,偶尔停下,偶尔迅速闪过,那个叫谷青的姑娘的一生就在这忆梦石中一点点再次呈现于莫兮眼前。帝辛自焚的当夜,谷青被困在宫殿内煎熬地等待着。待第二日清晨,当太阳升起,谷青跑出宫殿,跑向鹿台时,她只在一堆烧焦的残垣断壁中寻到了帝辛的一根指骨和那顶烧得融起来的王冠。
妲己出现时,谷青问了她一句话。
“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让他走上一条死路?你明明可以帮他改变,让他成为一个人人爱戴的明主。”
妲己回答她:“青妃,你信命吗?我信。我,和你,还有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顺应天道的一颗棋子罢了。我曾挣扎过,努力过,却无能为力。所以,我看透了,只能顺应这个天,走上他们已经定好的命。”
抱着那一根指骨和那顶烧融的王冠,谷青蹲在烧焦的鹿台间大哭了一场,直到姜子牙将她弄晕,让武吉带走。
谷青亡于封神之后,在姜子牙替诸人封神的时候,她正被囚于昆仑山的雪洞内,那里是犯了事的弟子才会被关在其中的。对昆仑山的人来说,谷青是昆仑山历来弟子中犯了事最重的一个,只是被关在雪洞已是看在姜子牙的面上。
可那时候的谷青早被废了仙骨,已是一介凡人,废了仙骨后的谷青身子一直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帝辛会将她接回皇宫,甚至昭告天下封她为妃的理由。因为,她需要最好的照顾,才能好好调养心神俱损的身体。
她是死在武吉怀里的,死前最后一句话,只是念了两个字。
姜子牙知道的时候,封神已然结束,而他甚至连谷青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个人,在谷青活着时,为了人伦之常,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为了人伦之道,即便心里有谷青,也装作从没有过,将谷青伤了个彻底。直至谷青亡后,他方才明白,没有了谷青的世界,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莫兮静静地看着影像里的姜子牙抱着谷青的尸体一步步离开雪洞,离开昆仑。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悲凉,在那一瞬,全然体现在了姜子牙的身上。那些情感,穿越前的莫兮或许是不懂的,可穿越后的莫兮已经将这些情感遗忘了,即便她失手将姜子牙杀死,即便有了这块忆梦石,她也依然没有拾回她遗忘的情感,只是多了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情感的东西。
冰洞外,宛绿咬着修饰好看的指甲,面色不善道:“姐姐为何要收留那个凡人小鬼头?”
峨羌道:“许是觉得那孩子有点儿像他吧……”
放下手指,宛绿冷笑问道:“像他?你觉得那死小鬼哪里像姜子牙那个老混蛋了?脸?性子?还是其他?”
峨羌抬头仰望这个天,喃喃道:“二姐,千年过去了,大姐不在了,陛下不在了,姜子牙不在了,青妃也不在了,纵使再恨,过去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恨了,他们也回不来了……”
宛绿知道,她当然是知道的,可就算心里非常明白,还是止不住会去怨,会去恨。她们心心念念,战战兢兢替天办事,最后得来的下场又是什么呢?若没有莫兮,若没有大姐当年的求情,若没有谷青的帮忙,她和峨羌早该和她们的大姐一样,成了姜子牙手底下的刀下亡魂。
“绿儿,你去璨娘那边准备些酒,姐姐这两天恐怕是不会出冰洞了。”
“……嗳。”
第11章 第十一回
莫兮的确两天来都未出过冰洞,而随璨娘一同来冰洞前的莫雨则在紫源山的悬崖口认识了峨羌和宛绿。
见璨娘将莫雨一起带上,宛绿眯起眼,走到莫雨面前,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起他来。那样不客气打量人的目光,莫雨还是第一次见,硬着头皮,莫雨低声问道:“这位姐姐,你看我做什么?”
宛绿冷哼一声,收起打量人的目光,看向峨羌道:“哪像了?就是一个普通小鬼头罢了。”
在宛绿放肆地打量莫雨的同时,峨羌也打量了莫雨一番。莫雨的目光中有些迷茫,是少年人对自己未来的迷茫,这是一个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如何走的孩子。有那么一瞬,峨羌似乎有点儿明白莫兮为何会对待这个孩子格外特殊。因为,莫雨此时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失去了谷青的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