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爷是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人,也算李叔他们的长辈, 他一问,李叔自然得实话实说:“我妈的房间里收拾出个记账本, 上面写着她还有五万多的存款。”
王婶跟着补充:“但我刚跟阿金婶整理杂物, 没看到钱。”
孙二爷微微一惊。
老人去世前有存款、去世后存款被翻出来的事倒也常见,但像李家老太太这种将存款金额记得清楚,但钱却不见踪影的还是少数, 他皱了皱眉, 接过了李叔手中的小本子, 细细看了几遍,点头:“你妈年纪虽然大了, 但记性一直很好, 脑袋也清醒,如果不是真的有这笔钱, 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写上去的。”
还有句话他没说。
认识老李一家的都知道老太太对小儿子一家很有意见,如果不是真有这笔存款,那留下这么一段话就是在给两家挑矛盾。按照老太太的为人和性格,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因此, 这笔钱, 肯定存在。
五万块不是小数字,他觉得还得再确认一遍。
“秀兰, 你辛苦一下再找一遍。”孙二爷提议道, “要真找不到,这钱可能被人趁乱拿走了。”
王婶和李叔听到‘趁乱拿走’四个字,表情蓦地沉下来。
没再多说, 王婶便匆匆回到了老太太的卧室,快速地将所有缝隙、看上去能藏钱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但很遗憾,依旧没见着钱的影子。
桑柒柒借着绝佳的角度位置看着王婶弓着腰来来回回翻找的背影,眼睛眨了眨,有点好奇地问:“老太太,你心里有啥偷钱的人选不?”
老太太觑了她一眼,哼一声:“你不都说了,这偷钱的贼肯定是在我将死未死的时候趁机把我的钱摸走的。”
那会儿她还喘气,自然不会有旁人被报丧喊来帮忙。围在她床头的也就大儿子一家和小儿子夫妻两个,所以,这偷钱的贼必定是自家人。
也不是老太太对小儿子有偏见,实在是她太清楚不过这两个儿子的秉性……大儿子从小就正直,脾气虽然很倔,但眼里容不下一点偷懒耍滑。小儿子恰恰相反,凡事都想走捷径,爱跟些不入流的瘪三勾肩搭背。这两人放一块,你说谁偷的钱?肯定是小儿子嘛!
看老太太一脸“我看穿了所有”的表情,桑柒柒夸奖道:“您心态还挺好。”
老太太:“都活了八十几年了,现在人还死了,心态再不好这不就白活又白死了。”
桑柒柒:“那我不会,我死了二十年了,心态也没变好。我现在一有空就跑到那几个小时候欺负我的混球家里,把他吓到神经虚弱,有事没事还喜欢在我领导和傻逼面前发疯。”
当然了,她觉得造成她跟老太太区别之大的关键原因在于——
她是只死了还要打工的牛马。
怨气总是比较足。
两只鬼挤在一块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王婶也终于从老太太卧室里走了出来,迎上李叔跟孙二爷的目光,她脸色难看地摇摇头,说了句:“没有。”
老太太也听到了,闻言叹了一口气:“这几个笨蛋不会想不到钱被谁拿走了吧?”
很显然,老太太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止老太太知晓自己的小儿子是个什么品种的小瘪三,身为大哥大嫂的李叔王婶也清楚,但有些话王婶不好开口,一旦开了口就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扔一口‘挑拨李家兄弟感情’的黑锅背身上了。
李叔也清楚这一点,不用妻子开口,便沉着脸跟孙二爷一字一字说明白:“我妈昨晚从医院回来到今早去世这段时间,家里没来过外人。”
那些本打算来看望老太太的亲戚因为天色太晚都决定等一等,今天又赶上初一,在他们老一辈的说法里这日子不适合探望病人。因此这段时间,来看老太太的就他们一家子跟李二海夫妻两个。
听出了言外之意的孙二爷眉心越皱越紧,思考片刻当即道:“去把二海两口子喊过来,我问问他俩。”
王婶道:“我去吧。”
王婶是经过邻里的提醒才在屋外的某条狭窄小道上找到李二海的,彼时李二海正在打电话,背对着王婶也没听到她的脚步,只顾着跟电话那头的人吐槽:“我又不是没跟我哥我嫂子提,但他们死活不肯,还去找了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干这活。最可恶的是那臭丫头竟然真有点本事,我看她给我妈穿衣服连手都没抖一下。这他娘的还是正常小姑娘吗?”
王婶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叔子的背影,也没有打断他。
李二海越说越来劲,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得了,这次的生意没做成,下次我再给你介绍呗,又不是只能赚我大哥家的钱。什么?晚上喝酒?不合适吧?再怎么样今儿也是我妈办事的日子……行吧行吧,我等会看看,到时候给你回电话。”
终于挂了电话,李二海想到朋友说的喝酒,心有点痒。
……要不就找个借口回家算了,反正这里有老大一家在。
而且老太太生前就不是很喜欢他,办事的时候他不在,估计也不会怎么样。
说服了自己,李二海心情愉悦地回头往小别墅走,然而脑袋一抬就对上王婶那面无表情的脸和黑黢黢的眼珠,吓得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身子都僵了僵。
想到刚才通话时自己说的话,李二海的眼皮跳了跳,假装不经意地问:“嫂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找我吗?”
王婶也没说什么时候,只道:“你哥有事找你跟春芳,你给春芳打个电话,肚子疼也该疼好了,让她赶紧过来。”
说完转身走了。
李二海懊恼地跟在她身后,心里惴惴不安……到底听没听到?听到的话,他要是再找借口去喝酒,估计要被他哥给打死。
心里嘀咕着,他掏出手机给严春芳打电话,几分钟后,夫妻俩一块进到了别墅一楼的小隔间里。
这小隔间就在老太太的卧室对面,是用来堆杂物的,空间很是狭窄。严春芳一进来就用手扇着鼻子,有些不耐地问:“找我们来干什么啊?还非得跑到这里来讲。”
她站的位置正对着大门方向,隔两步就是老太太那敞开的卧室,严春芳顿时觉得瘆得慌,连忙将身体往边上偏了偏,找了个看不到老太太卧室的死角。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李叔夫妇跟孙二爷齐齐翻了个白眼。
孙二爷道:“是这样的,刚才秀兰给老太太整理杂物的时候翻到了个记账本,上面写着老太太还有五万多的存款。”
李二海跟严春芳一对视,前者眼珠一转,颇为震惊地喊了一句:“什么?五万多?!那我妈有写这钱怎么分吗?”
李叔:“……”
他闭了闭眼睛,忍着想把这个弟弟一脚踹出去的冲动,没吭声。
孙二爷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李二海猫嫌狗憎真是一点都不冤,这说的是人话吗?老太太人刚走,一听钱的事立马问怎么分。照他看,这老太太的棺材板要是真压不住,肯定不是因为那当白事知宾的小姑娘干活不行,而是被这臭小子给气的!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孙二爷说:“分什么分,这钱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不见了呢?不会是大哥你们自己偷偷拿了,不想分给我们,所以才说不见了吧?”严春芳用眼神睨着李叔两口子,仿佛没瞧见两人变得漆黑的脸,嚷嚷道,“我们不接受啊,我们二海也是老太太的亲儿子,五万块的话起码得分我们一半吧。”
“你想得倒是挺美,老太太写了,大海家给四万,你们家给一万三千六。”孙二爷看不惯严春芳那嘴脸,绷着脸补充道,“更何况大海要是偷偷拿了,还告诉你有这事儿,他缺心眼吗?”
这话一出,严春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立马上蹿下跳 。
“什么?五万多的存款才给我们二海一万三千六?老大家比我们多了三倍?凭什么!我不接受!我要平分!”严春芳气得够呛,虽然早就知道老太太一直偏心老大家,但陡然听到四万跟一万的差距,严春芳还是没忍住加大了嗓门,眼里满是对老太太的控诉和不满。
“平分什么平分,又不是你的钱,你还做上主了?老太太怎么写的就怎么分,再说了现在这钱丢了还没找回来,去哪儿给你分?”孙二爷冷笑,“从老太太回家到去世这段时间,老太太的卧室就你们两家人待过吧?我也不跟你们多说废话,我就问你们,老太太的钱是不是你俩拿走了?”
“什么意思,钱不打算分给我们就算了,现在还污蔑我们是小偷,想从我们兜里掏四万?开什么玩笑呢!谁知道这钱到底有没有,就算真的有,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的,你怎么确定一定是老太太从医院回来的那段时间不见的?万一是老太太人在医院,你家进小偷了呢!”
本就因为老太太偏心分钱少的严春芳更炸了,一把拨开挡在身边的李二海,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道,“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这么污蔑我们,你们是看我们家好欺负是吧?得,反正今天外头这么多人,就让大家一块评评理!”
“诶——”
孙二爷跟李二海家牵扯不深,显然没想到李二海的媳妇是这么个撒泼性格,脸色当即就变了:“有话好好说,闹到外人面前算什么?更何况今天还是你婆婆办事的日子!”
“外人?这不早就闹到外人面前了吗?”严春芳双手插腰,眼神睨着孙二爷,眼里写着几个大字:你一个姓孙的不就是外人吗?
孙二爷:“……”
他忍了忍:“老太太在医院那段时间,大海家天天有人搁家待着呢,不可能来了小偷他们都没发现。倒是你们,昨天晚上你们和老太太单独待了有大半个小时。”
严春芳:“什么意思,单独待半个小时就成小偷啦?那老大家不天天跟老太太单独待在一块,凭什么他们就不是小偷了?还有那个你们请来的小姑娘,她还跟老太太单独待过呢!她给老太太净身的时候大家都没在身边吧?你怎么就确定不会是她?”
反驳得倒是有点道理。
桑柒柒蹲在门口点点头。
但把她也牵扯进来她就不开心了。
她慢吞吞地扒着门框外的墙壁,往里探出一个脑袋。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储物室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李叔对上桑柒柒的眼神,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桑柒柒解释:“不少意思,某位阿姨的嗓门太大了,而我的听力会在别人说我坏话的时候变得格外灵敏,所以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严春芳:“……”
目光转向严春芳,桑柒柒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大大的,看着竟然还有点瘆人,她牵起嘴角笑了笑,提议:“为了找到真正的小偷,我建议报警,各位觉得呢?”
报警?!
严春芳一愣,下意识跟李二海对视,眼底也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这种隐晦的情绪就被她强行掩盖,她大声嚷嚷:“报警就报警,反正不是我们偷的,就是大哥你们自己想好,老太太办个事还得请警察来一趟合不合适,会不会惹人笑。”
以严春芳对自己这位大伯哥爱面子程度的了解,这种事儿他是绝对不会报警的,他只会自己吃下这个闷亏。
而且老大家也确实不差钱。
李叔的大儿子前两年开了个小公司,多的不说,每年起码能赚个一两百万的,这五万块钱在一两百万前也就是个零头。
严春芳想得很好,却没想到李叔只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一眼,说了句:“那行,我让玉成报警。”
“真报警啊?!”
跟个隐形人似的安分待了好一阵的李二海终于憋不住了,匆匆道,“报警咋行啊,这不让人看我们家笑话吗?”
他一开口,王婶也说话了:“笑话?你都要在你亲妈死的当天跟人约着喝酒去了,这还不是个笑话?看一个笑话是笑话,看两个笑话也是笑话,没区别。”
李二海:“……”
他咬住嘴里的软肉,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被听到了。
下意识看向李大海,果然瞧见李大海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要跟人喝酒去?”
李二海哪里敢应啊,连忙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嫂子听错了。是有人约我喝酒来着,只不过我给拒绝了。”
“最好是这样。”李叔没有再多说,而是扔下一句“我去找玉成”,便拨开几个人朝外走。
王婶跟孙二爷现在见着这对夫妻便觉得火上心头,便一块跟着走了。走时王婶拉着桑柒柒的手,将人拉到一旁,低声安慰道:“别听我那妯娌胡说八道,桑老板你帮我们老太太将身后事处理得这么妥帖,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不会随随便便怀疑你的。”
她说着,探头看了看不远处正跟两个儿子说话的李叔,拍了拍桑柒柒的肩膀:“委屈你了,等你李叔报警就好了。”
李叔一家确实都很明事理,桑柒柒自然也不会将矛头对准他们,便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王婶还有的忙,跟桑柒柒简单说了两句便走了。
桑柒柒回到老太太的身边,悄摸摸地竖起耳朵听还留在储物间的李二海两口子说悄悄话。
李二海对于大哥说要报警显然慌得不行,眉心紧紧皱起,脚尖不停点地,粗着嗓子哑着嗓音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慌什么?”严春芳觑他一眼,“又没监控,谁知道是你拿的?到时候咱俩就一口咬死没拿不就行了?”
严春芳是个普通人,听到‘报警’两个字会下意识的担心害怕,但警察抓人要证据的,别说老太太的卧室了,整个小别墅都没个监控,哪来的证据?
听她这么一说,李二海那砰砰乱跳的心脏终于回到了平稳的状态,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
老太太满眼嫌弃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毫无半分掩饰地撇嘴,随后开始给桑柒柒丢瓜吃:“我以前对老大老二都是一样的态度,甚至因为老二从小身体弱,关心老二的时间还多。不过这小子从小就不学好,偷我钱包里的钱去买玩具,被我教训一顿哭着说改了,第二天就把他哥的零花钱抢了。”
“抢了钱就去找街上那群不三不四的小瘪三玩,还不让他哥告诉我。我打过骂过,都没用。后来他长大点了,倒是出人意料的懂事了。自己找了个工地上的活,每天认认真真上班,晒得黢黑。可惜啊,好景不长,他在工地上认识了个工友,跟着工友学会了打牌。”
“赌资从小到大,没一两个月就把辛辛苦苦攒的钱全送出去了。身上没钱了,他就跑来跟我要钱,那我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不能把钱给他,不然就是害他。结果这小子喝了酒,脑子拎不清,竟然直接闯到我房间翻箱倒柜,我拦着他,他直接给我推地上了,害得老婆子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最可笑的是,他给我推地上之后,酒醒了,自己跑了。他哥找了他半个月才知道他跑去临兴躲着了。”
“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就知道这小儿子要不了了,嗜赌成性,没有担当,懦弱废物,关键是屡教不改。不过说来也有点意思,这小子在临兴认识了严春芳,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对眼了,一个说着一定会改,一个说着非他不嫁,结婚了。”
严春芳是个厉害性子,家里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大哥,她把李二海塞进了她大哥在的工地,有这大舅哥天天盯着,李二海倒又过起了安分上班的日子。这些年,他虽然还是改不掉打牌、跟街头瘪三勾肩搭背的习惯,不过做的也不是很过分。
“二十多年前吧,老大老二准备分家。分家么,自然就得提到我跟着谁的问题了。我这话都还没说出口呢,老二媳妇就来了句娘家人最近要来住他们新房,没房间给我待了。老二在旁边跟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之后还变着法子跟我要钱,说什么要生小孩了,得办酒席了,没过两天又想做生意了,小孩又要上学了,反正想到个理由就来找我。我给他们个屁!我就算把钱丢河里我都不给他们!”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那一万三是留给老二家丫头的,结果谁知道这都大半天过去了,那丫头连影都没有!跟她爹妈一样,都是没良心的!”
桑柒柒回忆了一下,确实没见到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拍拍老太太的背,桑柒柒安慰她两句:“但李叔王婶他们对您挺好的,看得出来是真的敬重您。”
老太太叹了口气:“老大老二的爸去得早,老大又早熟,这些年我带着他们兄弟俩,又要挣钱又要看孩子,确实也不容易。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这人实诚、没心眼,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老大家的两个儿子秉性也好,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很多东西,还爱给我塞红包,有空没空都带我出门溜达溜达,这日子过得是真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