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歪了歪头。
他抬起手,怨气从他指尖蔓延,被窗户外吹来的风裹着飘向三个道士。三人对他的动作并不理解,但并未有所防备。李沭对待手底下的人虽没有多么的亲近,但总归是不差的,更何况近日来李沭嘴里总嚷着神灵即将成型,面上的兴奋难以掩盖,连带着他们,都得到了些以前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眼下那风拂过他们的鼻尖时,三个道士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年纪最小的那个道士忽然觉得自己鼻子热热的,他下意识抬手一抹,就见手指上覆了一层浓稠的血。而后,不等他震惊、慌乱,他便察觉到自己的耳朵开始嗡嗡叫唤,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视力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沉重。
等再次听到声音时,是他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天旋地转,再嘭得一声坠地时。
摔倒在地上,他模糊的视线开始被猩红的颜色占据,直到意识与生机一点点消散,他都没搞明白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另外两人同样如此。
他们看到同伴七窍中突如其来的血液,手忙脚乱正要惊呼帮忙,却不曾想,厄运在下一秒便降临到的了自己的身上。
一双双眼睛睁大,眼中透露出来的迷茫直至死亡都未退却。
恶灵见到这一幕,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弥漫出来的气息将三个道士牢牢裹住,顷刻间尸体消失,灵魂消失,什么也没留下。
恶灵享受地张开双臂,闭眼再睁眼之际,他身上凝聚起来的气息宛若炸弹炸开,以脚下的这栋别墅为中心,无声但飞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用不了多久,别墅区、附近的街道、整个丹林市,都将成为滋养他、助他变得更强大的风水宝地!
恶灵的眼中涌现浓浓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座城市变成一座由他所制造的炼狱。
嘭嘭嘭。
蔓延出去的气息忽然发出怪异的撞击声,又在某一刻被反弹至别墅内部,撞到了恶灵的脸上。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起,歪着脑袋环视四周,整栋别墅内的气息愈发浓郁,被挡回来的气息攀附着墙壁、门窗不停流淌,尝试着从门窗的缝隙中钻出去,但那些缝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完完全全地将它们给逼了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
疑问从心头窜起,恶灵迈步走到窗口,手指抵上玻璃窗用力一推,本该脆弱的窗户此刻却如同最坚硬的城墙,完全没有丝毫晃动。
恶灵的表情逐渐变得沉凝。
他嘶哑着嗓音,低吼着问:“谁?”
吱呀一声,紧闭的别墅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自月色与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被勾出轮廓。与外界相连的空隙出现,那些遭到困扰的恶灵气息像是抓住了机会,企图以飞速窜出去,然而一抵达门口,却依旧被反弹回来,最终只能悻悻地在周边继续蔓延流淌。
与此同时,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别墅,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恶灵的瞳仁中逐渐印出一张俊美无俦的男性脸庞,狭长深邃的眼眸缓缓抬起之际,二者视线交错,仅一个最简单的交锋,恶灵身上包裹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炸开,不安的情绪瞬间浸满整个胸腔。
“你、是、谁?”
简单的字音从喉咙里吐出来,不等段绥有所回复,灌满整个房间的恶灵气息便开始疯狂叫嚣着攻向了段绥,轰得一声巨响,浓烈的臭味与黑暗迎面而来,试图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送入段绥的鼻腔、头颅,复刻三个道士的死亡方式。
但五秒之后,它便知道这是无用功。
并非气息被抵挡,相反,这些气息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接近男人时,肆无忌惮地围困住了男人,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可偏偏,一秒过去,五秒过去,十秒过去,那些本该濒死的症状却始终都未在男人的身上展现。
段绥敛眸看着这些宛若有自我意识的恶灵气息,手指微微一抬。
轰得一声巨响。
一扇周围萦绕着浓郁黑雾的沉重大门出现在狭窄的别墅客厅内,门开启的瞬间,一股强大古怪的吸力自门缝内钻出来,同时,一只只长着无比尖锐指甲、浓黑的、属于恶鬼的手从中探了出来,艰难地攀附住大门,嘶哑尖叫。
恶灵瞥见这一幕,不安的预感加深。
但来不及反应,他便察觉到周围涌动的气息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强行卷到了门的缝隙处,他的气息顿时叫嚣得更加厉害,尖锐的声音刺痛着恶灵的头颅,他的眼睛开始一点点重回猩红的状态,并迅速回收聚拢气息。两方的对峙将气息当成了拔河的那根绳,但这根绳子显然没有那般结实,在噗嗤噗嗤的声音之下,气息竟然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门吞入其中,一半察觉到了危险,飞速朝着恶灵所在的方向逃窜。
就在恶灵抬手触及到那气息的瞬间,一只从门后探出来的手出其不意地追了上来。
长到夸张的五指张开,又聚拢。
那气息便在刹那被恶鬼的手给拽在掌心,倏地按进了门后。
这一幕令恶灵气息狂乱,猩红的眼珠里迸射出浓烈的愤怒 。他张开手臂,身上再度扩散出一道道深色的气息,并化作利刃刺向了段绥与黑色大门。同一时刻,他的身影宛若烟花炸开,融入周围的气息之中。
轰,轰轰!
一部分气息砸向大门,黑色大门被撞击地微微晃动起来。
令一部分的气息则是刺向了段绥的脖颈、心脏,并在接触到段绥的刹那形成了一种绞杀的姿态,紧紧缠住了段绥的四肢、蒙住了他口鼻。
噗嗤一声。
利刃刺入胸膛。
恶灵见到自己的攻击一击即中,眼瞳中浮现惊喜,然而这份惊喜实在过于短暂,利刃刺穿胸膛以后被他的气息所绞住的段绥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道黑雾,从他的掌心中飘了出去,并飘到了他的身后。
男性颀长的身躯于无声间被勾勒出来,段绥冷白长指轻轻一点,这团先前试图绞杀他的气息便再度嘭得一声炸开,紧接着,又有一股颜色更深的黑雾从四周涌现,铸成一座囚笼将这些散开的气息困于其中,并送往门后。
正与大门作对的恶灵气息见状,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扭头飞向了囚笼,并用力地撞击囚笼。囚笼被这堪称癫狂的撞击撞得来回大弧度摆动,但却始终没能破出一道口子。不仅如此,囚笼与黑色大门间的距离在无形之间被迅速拉近,眼见着即将被送入门内,囚笼内部分散的气息再度聚拢,也不要命似的哐哐哐乱撞。
撞击的力道与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但囚笼却坚固得连条缝隙也未曾出现。
从门后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囚笼,并开始往回缩。
外侧的恶灵气息见状,立刻转移攻击方向。但对方却极为灵活,咻一下就带着囚笼钻进了门内。囚笼内部的恶灵气息挣扎尖叫,外部的恶灵气息不死心地想要追逐进入门内,可当门内的恶灵气息传出更为尖锐恐怖的叫声时,外部的恶灵气息蓦地顿住脚步,旋即迅速扭头,开始哐哐哐地撞起了别墅大厅内的玻璃。
他想逃。
嘭,嘭,嘭。
固若金汤的玻璃窗在数十次的撞击之后忽然开始摇摇欲坠,恶灵气息人性化地涌现出激动,再一次用力地撞击之后,整片玻璃哗啦破碎,而他也趁机钻出了别墅。
期间,他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当看到对方缓缓勾起唇角,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时,心中蓦地涌现出不安的预感。
“呦,怎么有条漏网之鱼。”
清脆悦耳的女声自左侧传来,恶灵气息顿时扭回脑袋,将目光投向了声源之地。
微弱的灯光下,桑柒柒半蹲在树上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望过来,漂亮明媚的杏眼中夹着几分好奇与试探,几秒钟的对视之后,她缓缓扬起眉,问:“你就是成型了的恶灵?”
段绥的身影自门口一步踏至恶灵气息的身后,淡淡开口:“准确的说,现在是成型但只有二分之一的恶灵。”
恶灵气息听到段绥的声音,再听到他那带着几分嘲讽笑意的’二分之一‘,怒意再度暴涨。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的存在,此时此刻来自他的诅咒已经彻底蔓延整个城市,不用十分钟,他就可以吸收更多人类的血肉灵魂与怨气,届时他的能力将再上一层楼。
而他的诅咒也将以丹林市为中心,向着全国各地蔓延。
他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强的恶灵!
而非像现在一样,成型至此只吃了四个人不说,还被撕去了一半的身体,现在更是仓皇跑路,只为保全剩下的半截气息。
怨恨促使他的身影再度染上浓郁的黑雾,他咬咬牙,立刻冲向桑柒柒。
那男人他对付不了,这女的他还对付不了吗?!
桑柒柒一把抓住直冲自己的脸而来的恶灵,手臂扬起再挥落,恶灵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绑上了千万斤重的巨石,竟毫无挣扎的能力,直直地被摔在了地上。
但这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桑柒柒揪着恶灵的一部分身躯,哐哐哐地往地上摔,又提起来,再摔。
摔得恶灵头晕脑胀,浑身酸疼。
等桑柒柒再提起时,恶灵已然宛若一条泄气的鱼,被倒挂着等死。
“好像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厉害嘛。”暗暗嘀咕了一声,桑柒柒提着半截恶灵一把丢进了段绥的那扇门后。
啪嗒一声,大门关上。
她拍拍手掌,扭头去看段绥,段绥靠在树干上,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恶灵本身的作战能力的确一般。”
“但他闯祸的能力很强?”
“差不多。”段绥的手指抬起,将那扇漆黑的大门收起,走到桑柒柒的身边,道,“你消息得知的及时,我来得也算及时,在他企图对外人下手的时候成功阻拦,否则,等待我们的只会是几十万无法被拯救的普通人,他们将面临着绝望死去,死后的灵魂若无法回归地府,便也只能被恶灵吸收,再继续强大。”
“之后——”
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道,“这恶灵将再成为九幽通神会那位幕后之主强大起来的养料。”
桑柒柒一愣:“九幽通神会背后那家伙要把这恶灵吃了?搁这儿玩大鱼吃小鱼呢。”
段绥轻笑一声:“咱们当鬼的,这不是最直接最有用的修炼方式吗?”
桑柒柒心道也是。
她也吃了不少呢。
桑柒柒跟段绥一通折腾回到殡葬一条龙已经快接近清晨,她捂着肚子去看段绥,后者看了眼时间,笑道:“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去吃了顿火锅。
吃完以后桑柒柒浑身舒坦,重新回到殡葬一条龙时,审讯都有劲儿了。
就是很可惜,平阳子那嘴实在是太硬了,饶是桑柒柒使出十八般手艺也没能撬开他的嘴巴,这让她感到十分挫败。
有损她地府第一专业折磨鬼大王的名号。
但除了平阳子之外的其他人都十分配合,尤其是已经被那花开恶咒给折磨疯了的巩襄,桑柒柒张嘴一问,他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九幽通神会的一切消息都如实说了出来,随后,在感受到喉咙里钻出来的枝条时,巩襄更加恐慌,手指仓皇扯住桑柒柒的小腿,焦急催促:“你说了替我解咒。”
桑柒柒这回倒是一言九鼎,只不过,抬手解开花开恶咒后,又顺道往巩襄的身上下了个其他的恶咒。
得知自己被耍的巩襄瞬间破口大骂。
桑柒柒冲他做了个鬼脸,乐颠颠地跑向了段绥,提及了方才的审讯内容:“这么一看,九幽通神会幕后那家伙藏得很好啊,除了平阳子竟然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是不知道等他闭关结束,出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光杆司令是个什么表情。”
段绥想象着那画面,勾唇低笑。
希望成空,必定破防。
他说:“一定很有意思。”
第111章 退圈第一百一十一天 我徒弟改进的恶咒……
九幽通神会的分部负责人虽然顺利被一锅端了, 但后续的烂摊子没那么容易清理。
不管是在清扬的拉拢下投靠九幽通神会的全国各大道观还是诸多主动或被迫牵涉进入培育恶灵一事中的企业家,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人命。
一下子将人全处理了,引起的社会震荡不必多说。
但溯时管不了这么多。
自桑柒柒跟明心的口中得知了自家师父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额角的青筋抽动得厉害,脸上表情狰狞扭曲, 手掌握成拳头, 猛地砸向桌面。巨大的撞击中骨头碎裂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蓬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可想到师父的死, 又垂下脑袋, 红了眼眶。
两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凌云,但师父当年的确是带病身, 兄弟俩带着老观主跑了不少医院, 得到的回复都相差无几,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老人家年纪大了, 我们不建议手术。
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多陪陪老人吧。
谁都没说一个’死‘字,但谁都是那个意思。
最后的那两天,蓬丘跟溯时陪着老观主坐在道观所在的山上, 三人望着头顶的漫天星辰, 老观主掐了掐手指,声音虚弱但满含慈爱:“不知不觉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放外头都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往后行事更要深思熟虑,切不可莽撞。”
彼时蓬丘觉得师父在教育师兄,毕竟师兄性格急躁又肆意, 总是闯祸。可眼下再回忆这话,总觉得似有其他含义。
谁都知豢龙台那位老观主最擅长的便是看相算卦,或许,他早就知晓师弟凌云狼子野心,知晓凌云背后还有庞大势力。只不过,蚍蜉撼树乃不自量力,与其告知两个弟子真相,不如借着自己的死让他们远离危险。
但又怕两个孩子猜到些什么,只能隐晦教育。
蓬丘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起身,去洗了一把脸,又弯腰在柜子里找出了医药箱。拎着医药箱走到师兄溯时的身前,强行拉过对方的手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治疗处理。
他道:“等杀了凌云,再去医院看看。”
暗沉的黑笼罩了位于山顶的豢龙台,豢龙台周遭的一切陷入寂静,只偶尔有几声咕咕咕的鸟叫穿插其中,掀起几分夜晚独有的阴森气息。
但豢龙台内部后院的某处袇房与之截然相反,灯火通明,酒来酒往,热闹非凡。
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道士脱去了外侧的道袍,露出愈发圆润宽硕的身材,他们盘腿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各类山珍海味以及平日见不到的昂贵洋酒。
长着长须的道士抿一口酒,面上露出享受的的表情,喉间滚动,喟叹道:“如今这日子才叫生活啊,老家伙在的时候,咱过得跟乞丐一样。”
老观主奉行节约质朴的原则,道观里的每个道士都穿着洗得泛白的道袍,吃着简单的餐食,和此刻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再度抿一口酒,他谈起了今日来豢龙台为生了重病的母亲祈祷的有钱孝子,好像是当地的一个小老板,姓刘。刘老板做的生意不算大,但积攒下来的身家也有几千万,从旁人口中听闻豢龙台的祈福管用,便带着老母亲辛辛苦苦爬上了山,捐了五十万的香油钱,只为了换一张续命符。
续命符是他们豢龙台近年来闻名当地的一大特色,旁人只知这是一张写上被续命之人生辰八字的符纸,却不知道符纸的另一端还连接着一个他们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性命。续了前者的命,后者的阳寿便飞速减少,但因两者并不相识,所以这把戏也从未被拆穿过。
“这刘老板走前说他一个合作伙伴的老丈人身子也不太好,如果咱们的续命符有效用,届时就介绍那合作伙伴过来……听说那合作伙伴更有钱,公司都开到外省去了。”
刘老板都能给五十万的香油钱,别提这位合作伙伴了。
凌云在内的几人似乎已经想到钞票堆成山的画面,面上逐渐浮起了激动和兴奋,推杯换盏之际,一张张脸被酒精熏得面颊通红,整个人晕晕乎乎。
急促的敲门声也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的小道士嗅着从袇房的门窗缝隙里钻出来的酒肉味,眼底浮起了几缕厌恶。在豢龙台待了几年,自然知晓从观主到师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惜他们加入道观便如踏入虎口,那些个因看不惯凌云等人所作所为的道士前脚说要离开道观,后脚就失踪得莫名其妙。
这种毫无遮掩地警告让剩余那批尚且没被欲望污染的小道士心中惶惶,只能咬牙忍下这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