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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富即贵(起跃)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过于薄弱,蓝小公子转头问对面好久都没出声的钱铜,“对吧,七娘子。”
钱铜:......
钱铜察觉出卢道忠没再吭声,似乎也相信了事情没有那般简单,试着道:“二公子死之前,和我说了几句话...”
“他说了什么?!”卢道忠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太激动,又晕过去了。
蓝小公子看着横躺在那不省人事,胖成球的卢家主,一头是汗,暗自后悔,就不该找七娘子帮忙。
夏季的明月又大又明亮,很适合坐在空旷之地举目赏月,然而此时一处平地,六人被齐齐绑在一起,正是那日在街头打钱家二爷的人。
宋允执一身黑衣,头戴蓑笠,追了整整一日,袍摆上全是泥土,他问:“谁指使的?”
“卢,卢家。”
宋允执抬手掐住说话人的喉咙,五指一点点收紧,再问:“谁指使的?”
身后的暗卫极快地相视一眼,又极快地恢复成木桩。
“卢家的人虽已死,名册尚在,若你再敢说一句谎言,便没了回答的机会,你若愿意说实话,便对我点头。”
对方在耗尽最后一口气息之前,艰难地点了头。
宋允执松开他。
对方跪在地上,捂住喉咙沙哑地道:“二,二公子。”
“哪个二公子。”
“朴...”
在卢道忠不知道晕过去几回后,总算能撑一会儿了。
他想站起来,蓝小公子立马把他压在床榻上,“卢家主还是躺着说话安全一些。”他要再倒在地上,他真拖不动了。
卢道忠便抱着身子痛哭。
喉咙哭干了,又问蓝小公子要水,喝完水接着哭,钱铜实在忍不住,“你能不能歇...”
“七娘子。”蓝小公子怕她又把人说晕,忙打断,缓声劝道:“蓝家遭难那阵,我曾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若非七娘子及时赶到,只怕此时已葬身大海。”
钱铜意外地抬头。
“是七娘子与我说,哭没有用,被人欺负了,不能一味哭泣,得先办法让对方得到该有的惩罚,我想卢家主身为长辈,且担任家主多年,应该比晚辈更明白,能抚平悲痛的,没有什么能比杀人偿命更有效。”
蓝小公子曾被人捧着哄着,听得最多的便是安慰,没想到有一天竟能学以致用。
卢道忠还真被他这句话安慰到了,不再哭,感激地同他道:“多谢蓝公子开导,人道患难见真情,蓝公子今日的恩情,卢某这辈子没齿难忘。”
蓝小公子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目应道:“举手之劳,卢家主不必挂在心上...”
卢道忠没吭声。
蓝小公子以为他终于平复了,谁知一抬头,见卢道忠瞪大双眼,望着对面走来的一盏灯,又要晕厥过去的模样,“他,他,他是...”
蓝小公子回头。
是宋世子和王兆。
宋世子此时腰间挂着官府的腰牌,蓝小公子一把捂住了卢道忠的嘴,倒是希望此时他能晕过去一会儿,嘱咐道:“别吭声。”
宋允执却没去对面七娘子的牢房,径直到了两人跟前。
宋允执看向蓝小公子,“蓝公子,陪本官走一趟。”
蓝小公子还未反应过来,对面的钱铜一瞬站了起来,对着他喊道:“宋世子,你找蓝公子作甚,你找我啊,我什么都知道...”

钱铜的自荐,没有得来宋世子的半分侧目。
蓝小公子也有些诧异,不知宋世子要带他去哪里,但世子要他走,他不能不走,蓝翊之松开卢道忠,走出了牢房。
卢道忠没再叫嚷,目光呆滞地盯着被钱铜唤为‘宋世子’的钱家七姑爷,恍若被人点了哑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
“世子...”眼见宋允执带着蓝小公子径直往外而去,没打算理会她,钱铜急切地道:“昀稹,你理我一下,我就一句话,真的...”
宋允执闻言,经过她牢门前便停下了脚步,但没面朝他,而是扭着脖子等她的那一句话。
钱铜便攀着牢门,目光真诚,郑重地与他道:“我错了。”
她就差把脑袋塞进珊栏内,看着他又偏过来的大半张脸,少女的眼睛里透着十足的诚意,为昨日自己的那番说辞道歉,且保证道:“从今往后世子送我的那块玉佩,便是我钱铜的命,我会一辈子珍视,就算将来世子问我要,我也不会给。”
昨日宋允执丢下她而去,她便知道自己赌错了。
她不该拿世子的诚心去换条件。
宋世子不仅作风高洁,对待感情的要求也很纯净,容不得半点玷污,在他没有言弃之前,她不能先开口结束这段盟约。
而如今宋世子正在履行他的承诺,试图为她证明清白,她却在这个时候提出把玉佩还给他,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那是对他宋世子的人格藐视。
是以,她错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宋世子,以祈求能得到她的原宥。
宋允执大抵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而不是求他放她出去,人停在那没有立即离开,给了她说第三句话的机会。
钱铜继续道:“世子乃言而有信之人,我其实也是,答应过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她突然看向他身后的蓝小公子,询问道:“不信你问蓝公子,他最了解我的为人。”
蓝小公子被她适才那一番能屈能伸,且牙酸的言论所震惊,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错愕,感受到前面的宋世子扭过头,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方才回神,惶恐地垂下头去。
他暗道七娘子什么都好,唯独喜欢吓人。
他一受惊吓,脸色便会红。
宋允执将他那副面红耳赤的反应看在眼里,早见识过她招蜂引蝶的本事,宋允执不再与她周旋,走之前到底留了一言,“你若清白了,自会放你出去,好生待着。”
钱铜倒是一改先前的吵闹,乖乖地应道:“好的,我都听世子的,等世子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她话落突然揪住行走在后的蓝翊之,“蓝小公子,你别怕,宋世子正义刚正,不会对你怎么样。”
蓝小公子扯了扯嘴角,抬头朝她致谢,不经意间的一瞥,便看到了她掌心内的几个字,神色一愣,又见她动作极快地握成了拳,蓝小公子装作没瞧见,埋头跟上了前方的宋世子。
蓝小公子走了,只剩下钱铜和住在她斜对面的卢家家主卢道忠,一个乃受害者,一个乃嫌疑犯,话不投机,谁也不搭理谁。
卢道忠也终于从宋世子便是钱家七娘子在码头上抢来的七姑爷这一真相中回过神,他看向坐在对面牢房内手撑着头,淡定从容的小娘子,大抵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了。
她既然早与朝廷搭上了线,还能将宋世子占为己有,如她所言,钱家压根儿不在意卢家会不会挡她的道。
她没有那么蠢,分明已经站在了顶峰,还要把自己陷入灭门案中,前路尽毁。
卢道忠有什么事情要问她,但碍于两人此时的处境,一时不知道怎么与她搭话,在他抬头垂目再抬头再垂目,纠结彷徨之时,便听钱铜道:“卢家主,想报仇吗?”
卢道忠一愣 ,朝她看去。
地牢内的阴暗和灯火交织,微茫的火光照在两大家的家主身上,隔着牢房,两人实则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此时却莫名有了一股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
曾经的四大家早就不复存在。
自从朝廷的人来到扬州之后,四大家便没有停止过挣扎,最初崔家看似占了上风攀上了蓝家,后来被钱七娘子打垮,崔家与蓝家齐齐陨灭。
再是他卢家,本以为早早攀上了朝廷,会在此次风波中占取有利的地位,结果被灭了满门。
四大家,唯有下面的三家斗得死去活来,如今再回头去看,更像是在自相残杀,崔家没了,卢两家的家主身陷牢狱,谁人得利?
四大家之首的朴家依旧如同一颗参天大树,难以撼动。
能敢在这个风口灭他卢家满门的,除了朴家还有谁?可他卢家自认为没有哪点对不起朴家,他虽占了朝廷,但也怕得罪朴家,不该说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说啊。
为何要对卢家赶尽杀绝呢?
尤其一想到,或许对方仅仅为了嫁祸给钱家,让钱七娘子尝到些许教训,他更难以接受,他卢家就微末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卢道忠眼睛红肿,脸上又流下了一行清泪,这回他没哭出声,回道:“钱娘子,想让我怎么做?”
今夜宋允执出去,带上了沈澈,只有王兆留在了知州府。
最近局势严峻,他一刻也不敢松懈,才把手头的一堆事情应付完,牢头便过来禀报,“王大人,卢家主又晕过去了。”
王兆不胜其烦,“找大夫。”
牢头无奈道:“找了,没用,救醒撑不到半柱香又晕,这回醒来后更是胡言乱语,说咱们欺负他,若非把他关进了地牢,卢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王兆头疼,本着同情之心,这两日对卢道忠颇为关照,但也不能容忍他再闹腾下去,与牢头道:“你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卢道忠倒是说了,牢头:“卢家主说,卢家满门百余魂魄含冤而死,无人引路,要大人行个方便,他去外面焚一些火纸。”
卢家人都死绝了,唯有卢道忠意外躲过了这场劫难,为家中老少送行乃人之常情,王兆答应了,“让他去焚,别让人瞧见。”
牢头把人带到了知州府的后院,顺便去外面买了一摞纸钱,交给卢道忠,警告道:“卢家主应该清楚眼下处境,焚完纸钱,早些回去待着,别惹麻烦。”
卢道忠一面哭一面跪在地上焚烧着火纸。
“老二啊,你怎么就走了在我前头...”
“夫人,是我没用,没有护住你啊...”
“我的女儿们,苦了你们了...”
“我的孙儿孙女,是我卢家对不起你们,枉你们投胎在我卢家...”
他哭得伤心,牢头听进耳里,也有些不忍,后退两步回避。
烧着烧着不知道烧到了什么东西,突然炸出一声‘咻——’,牢头还未反应过来,卢道忠便痴痴地望着那缕青烟,仰起头哭得动容,“你们看,一定是我卢家子孙感应到了,他们是在回应我啊...”
卖纸钱的地方,常有爆竹贩卖,不慎夹杂在里面一两颗也能理解,牢头没有多怀疑,催他道:“卢家主烧完,早些回屋。”
这几日钱家又被官府的兵马围了起来,钱二爷躺在床上动不得,钱铜进了牢狱,一家子惶惶不安,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二爷三爷钱夫人相继去找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给了几人一本经书,让他们慢慢抄。
今夜钱夫人又来了一回,人刚走,刑嬷嬷便收到了消息,进去与跪在佛堂内诵经的老夫人低声道:“夫人,是七娘子的信号。”
老夫人停了诵经声,睁开眼看着跟前的佛像,缓声道:“他朴家到底按捺不住了,一口锅扣下来,铜姐儿这一趟是必须得去,你让鸣姐儿去把她接出来。”
刑嬷嬷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蓝翊之一人从知州府出来,袖子里藏了一把刀,径直去了朴家的红月天赌坊。
进了门后,他便立在大堂,抬高了嗓音冲里面喊道:“朴二公子在哪儿,给我滚出来!”
嘈杂的哄闹声顿时安静下了,周围的人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红月天的管事回头与身后的小厮交代了一句,再看向立在堂内浑身颤抖,脸色涨红的蓝翊之,他那一声彷佛用了最大的勇气,奈何语气凶,气势却不足。
活像一只发怒的鲀鱼,毫无攻击之力。
管事笑了笑,面露嘲讽,阴阳道:“哟,这不是咱们知州大人的儿子,蓝家小公子吗?听说小公子赖在知州府不走,非得要朝廷的人替你寻那绑匪,怎么,上我红月天找二公子,是要二公子为你做主?”
蓝小公子面红耳赤,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管事一愣,想笑又憋住,“蓝小公子是与二公子有何深仇大恨?”
周围的人群里也爆发出了嘲笑声和调戏声。
“蓝小公子的梦还没醒呢?知州府早就不姓蓝了,你没了那个知州爹,你能杀谁?”
“只怕还以为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所不能...”
“蓝小公子,就你这身板子能拿稳刀吗,小心伤到了自己...”
不知道谁调侃了一句,话音一落,蓝小公子突然把刀子对准了自己喉咙,对跟前的管事道:“天亮之前,我见不到二公子,我便血洒你们红月天,今日我来此地,已告之官府,届时看二公子如何交代!”
他说完,刀子往脖子上一压,刺出了一道血痕,见他来真的,管事脸色一变,与众人道:“吵什么吵,都给我散开!”
他倒是不怕官府的人找上门。
而是跟在朴二公子身边的人都知道,二公子对这位蓝小公子的心思。
上回在卢家赌坊,人被救出去,最后落入知州府手里,二公子还曾大发雷霆,把那日看管房门的人都处决了。
事后曾多次要人想办法,要把人劫出来。
奈何官府守得太紧,没地方下手。
如今人自己送上门来,管事的不过是借此逗了他两句,生怕他倔性上来当真死了,如此自己这条命八成也不用留了,管事的不敢再刺激他,缓和语气道:“蓝小公子稍安勿躁,小的这就去寻二公子,看看他在不在。”
回头吩咐底下的人关门谢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领着蓝小公子去了二楼的雅间,等待二公子前来。
赌坊的小厮寻过去时,朴二公子正被三夫人看守在房内,无聊之极,躺在软塌上饮酒作乐。

第53章
小厮绕开守门的侍卫,从窗户口的位置戳出一个洞来,看见里面的朴二公子后,轻轻吹出一声口哨。
如同鸟雀低鸣的哨声,与屋子里的声乐融在一起,外人听不出异常,但听习惯的人,立马便能区分出来,坐在对面正搂着一位小倌的朴二公子抬头望去。
片刻后起身走到了窗前。
外面的小厮隔着薄薄的窗户纸,细声道:“蓝小公子来了红月天,非要找二公子,说今夜见不到二公子,便会自裁在红月天内...”
朴二公子一听到蓝小公子的名字,眼睛便亮了亮。
先前蓝明权尚任扬州知州之时,他便看中了这位蓝小公子,人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乃天生尤物,可惜碍着他的身份,迟迟没有下手。
后来蓝家遭难,他实在不舍错失如此佳人,冒着风险派人去官船上把人劫了下来。
为怕三夫人察觉,特意把人关在了卢家赌坊,可卢道忠那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连大门都看不住,被钱七娘子找人救走了。
敢在他手里抢人,也得想想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钱家二爷是他雇人扮成卢家打的,卢家满门也是他派人做的。
没用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至于钱七娘子...
不过一个娘们儿。
朝廷的人正在扬州彻查四大家,三夫人怕他再继续惹事,将其看管在此地,对外放出的风声是他回到了海上,见朴家主去了。
朴二认为三夫人太过于小心谨慎,杯弓蛇影,什么都怕。
奈何朴家家主授予了三夫人看管他的权利,三夫人要关他,他只能暂且被困于此处,在屋子里待了两日,听小倌儿唱曲,正觉得有些听腻了,收到消息,顿时来了兴趣。
他问:“他人呢?”
小厮道:“楼管事正安抚着。”
“让他把人留住,我即刻到。”朴二公子交代完回头与屋内的众小倌儿道:“继续唱,不许停。”
从来没有人能困得住他,只有他愿不愿意被困。
小厮走后,朴二公子利落地翻了窗,他所在位置位于湖中心,唯一的道路被三夫人的人看管,这点完全难不倒朴二公子,他毫不犹豫地褪下了身上的长袍,穿一身中衣扎入了水里,游向对岸。
关押他的地方就在红月天后面。
朴二公子湿漉漉的上岸,甩干发丝,也不介意自己是否狼狈,他喜欢男人之事,鲜少有人知道,想起蓝小公子最初被他褪去衣衫摁住之时,那惊愕羞愤的眼神,他浑身都燥热起来。
尝过了扬州这么多小倌,还是觉得蓝小公子最可口。
他脚下匆忙,颇有些急不可耐,是以,忽略了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身后的剑尖快抵住了他后脖子上,方才头发一麻,动作极快地摸出了腰间的软剑。
软剑乃上好的材质打造,吐出后如蛇信子,灵活地朝着后方袭击而去。
朴家三子,只有朴承君在武学上的天赋最好,仗着一身功夫走哪儿从不带侍从,然而今夜对方的每一招,都压着他的命脉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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