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镇听得那三下长两下短的暗语,猛地睁开眼。
这是军营的暗号。
萧镇盯着明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下榻往前,顺道将食案拎过去,搁在明怡面前。
隔着木栅,明怡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将里面的菜肴摆上食案,一面低声道,“银环被殿下取走了,您放心。”
萧镇盘腿在食案前坐下,看着食案上几碟菜,两个馒头,一碗青菜稀粥,还有些许别人吃完混在一处的剩菜,嫌弃地皱了皱眉,挣扎片刻,抓起个馒头,不情不愿咬了几口,眼神往明怡瞟了一眼,没接她的话。
显然是不信任她。
明怡也不急。
路上她问过领头人,晓得入狱这一趟的章程,说是都察院的人犯与北镇抚司的人犯不一样,不仅关押的人身份不一般,且未定案,言行举止均要客气一些,到了先给布菜,布完菜就去收拾屋子,等着犯人吃完,再将食盒拎走。
于是这会儿,她便扭头问侍卫,“大人,可否放小的进去收拾屋子?”
侍卫往前,掏出钥匙解开锁钥,放明怡进去,等明怡进去了,又重新锁上,回到自己的位置。
明怡进了里头,刻意往角落里走,先掏出身上的布巾帮他擦拭床榻,随后压低嗓音,
“朝廷局势不好,七殿下那边已开始反击,殿下心急如焚,想寻侯爷拿个主意,该怎么与北燕完成交易。”
萧镇听到这里,神色一顿,与北燕交易的事,除了心腹无人得知,这人莫不真是恒王遣来的?
萧镇还没吱声,但是已经拿起那个馒头,擒着那碗稀饭上了榻,明怡在他靠近时,又说了一句,“假的银环已做好。”
这事知道的就更少了,就他本人,心腹管家与恒王三人得知。
看来真是恒王的人。
“殿下何意?”他终于开口。
明怡拿着帕子,慢慢擦拭床榻,整理被褥,从这边又绕去另一边,低声道,“交易一事,殿下不好亲自出面,需侯爷一道手书。”
萧镇一听,便明白意思了,恒王怕自己落下把柄,故而想叫他写一份手书,联络上北燕使臣,若非他亲笔,北燕使臣恐不会信。
可一旦他写了这样的手书,便坐实他与北燕人勾结。
他撑到今日,便是笃定裴越等人还没抓到周晋,没查到证据,无法给他定罪,一旦写了,万一被裴越抓住,岂不自寻死路。
他没这么蠢。
萧镇冷哼几声,没吱声。
明怡猜到他心思,也低哼一声,带着嘲讽,“侯爷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能出去?实话告诉您,若非殿下在陛下跟前周旋,陛下这会儿怕是将您拖出去砍了,入盗奉天殿是什么罪名,侯爷不懂?”
萧镇闻言浑身打了个寒颤。
没错,整个案件最关键之处便是那方令牌,只要皇帝认定是他的人进了奉天殿,无论证据坐实与否,都有杀他之心,他坚信,若非裴越此人办案循规蹈矩,挡在前头,讲究证据闭合,恐皇帝早就将他扔给锦衣卫了,进了锦衣卫,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也没有锦衣卫办不成的案子。
萧镇清楚得很,眼下他在恒王眼里已是弃子,而弃子便要发挥其最大的功用。
说白了,就算将来事发,也是萧镇的锅,无论是偷盗银环还是与北燕勾结,都是萧镇一人所为,与恒王无关。
“我能得到什么?”他当然也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明怡斜斜扔他一笑,“殿下保你子女平安。”
萧镇之所以苦苦撑着,为的不就是家人么,萧瑕是他捧着长大的,没吃过苦,岂能受他牵连。
“我没多少功夫,萧侯快决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萧镇不再犹豫,咬牙道,“我答应,拿什么写?”
明怡将藏在衣摆缝隙里一支极短的小狼毫拿出来,又将一团用纱布包裹的朱砂交给他,随后便敲了门示意侍卫给她开门。
明怡去了隔壁。
萧镇先将那碗汤喝完,背过身去,悄悄将朱砂挤到碗里,又咬破了手指,挤出一些血滴进去,将朱砂揉成红墨,撕下一片衣角,蘸墨落笔。
明怡在隔壁牢狱收拾时,刻意制造一点动乱,惹得最近的两名侍卫前去查看,又趁着这个功夫回到萧镇这边,萧镇先将那手书交给她,随后才佯装吃那些菜食,明怡看了一眼,愣住,
“你为什么用这种字体?”
萧镇垂眸解释道,“你不懂,在北燕人眼里,大晋真正能称之为敌人的唯有李蔺昭,南靖王座下有一女将,膜拜李蔺昭到五体投地,她负责探听大晋军事情报,帐下那些人互通情报,都用蔺昭体。”
“写别的他们不喜,用李蔺昭的‘瘦锋体’,他们爱看,先前我与北燕人联络,书写的都是瘦锋体,再者,这种字体极难模仿,我写着也放心。”怕别人拿他的信伪造。
明怡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事,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怎么会?”
萧镇失笑,“我练了许久。”
明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盯住他眉眼问,“你为什么练?”
萧镇一怔,方觉失言,连忙住了嘴。
明怡不放心,递给他,“你再按个手印。”
萧镇皱眉,但明怡眼神无波,一脸不给按手印就不带走的模样,萧镇没法子,只能回头蘸了余下的朱砂,按了个手印,明怡这才放心收好。
萧镇将碗筷悉数递出去,明怡接过收拾在食盒里,好奇道,
“为何你牢房前没有侍卫?”
萧镇失笑,“因我与那些侍卫攀谈,套交情,是以巢遇将人调开了。”
明怡明白了,萧镇在军中多年,威望隆重,这些侍卫难保不曾在他麾下效过力,恐萧镇套出什么话,只能将他隔绝开。
明怡起身时,忽然撂下一句话,“对了,殿下有一句话叫我交待你,当年那件事你可千万要守口如瓶。”
萧镇闻言如堕冰窖。
手书已经交出去了,他于恒王已无利用价值,恒王会不会杀他灭口?
明怡没看他脸色,已拎着食盒来到另外一件牢狱,将三人吃完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离开。
孰知这时,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好似有不同的脚步声蜂拥而来。
紧接着听见外头有侍卫扬声道,
“将周晋关去审讯房,阁老要亲自审问。”
明怡一惊,周晋抓到了,好快的速度。
她忙拎着东西,垂下眸,跟随其余两位避在一侧,不消片刻,更多的侍卫涌了进来,擒着火把把守住各个角落,整个地牢顷刻间被照得通明。
须臾,有熟悉的嗓音传来,明怡抬眸望去,只见三人沿着石阶往下步来,为首一人一身仙鹤补子绯袍,神情冷冽如霜,那张俊脸被煌煌灯火映得皎如皓月,不是裴越又是谁?
跟在他身侧的则是大理少卿柳如明与佥都御史巢遇。
“还是阁老英明,查到周晋嗜赌,叫人留意赌场,果不其然,人是锦衣卫在通州一赌场抓到的,原来他躲了几日实在赖不住寂寞,听闻锦衣卫已查过通州往南去了,便偷偷溜出来赌一把,被赌场锦衣卫的细作发现,当场逮捕,适才是指挥使高旭亲自交到我手上的。”
裴越颔首,“陛下命年前要将琼华岛一案结案,咱们要加快步伐,实在不成,今夜给周晋上……
正说这话,余光中几位身着灰袍的杂役低眉弯腰打身旁经过,最后一人经过他身侧时,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杉香窜入鼻尖,裴越愣了一下,他素来对气味敏感,这抹气息无疑是熟悉的,他下意识驻足,扭头朝那人望去,喝道:
“站住!”
侍卫反应更是极其迅速, 很快往门口挪步,堵住了杂役的去路。
几位杂役这才茫然抬眸,意识到这句“站住”, 是对着他们说的。
裴越已扭过身,面朝他们立着。
平平淡淡的视线望过去, 带着无形的威慑力。
领头之人见裴越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逡巡, 顿时额心冒汗,慌忙招呼大家跪下行了大礼,
“小的给大人请安, 小的是公厨的杂役,给这里的人犯送晚膳,清扫牢狱……
“起来。”裴越神色还算缓和, 目光在明怡身上落了落, “我有话问你们。”
包括明怡在内, 几位杂役小心起身,卑躬屈膝地垂下眸。
裴越指着那六名杂役问领头人,“这六人是何人, 你可认得出来,报上名讳给本官。”
领头人愕了愕, 朝六人望去, 六人站成一线, 眉眼不得不抬起少许, 供他辨认。
明怡心里已然是大大地叫屈,这祖宗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堵在她出门时现身。
莫不是哪里出错被他识出来了?
还是他天生便是如此敏锐?
不过,只要他不亲手过来揭她这张人皮,她死活都是不会认的。
心里急归急,明怡却丝毫不慌, 屏住呼吸悄悄打量四周,寻找脱身的机会。
那领头人果然一个个辨认,前四人他眼熟,轻易便唤出名字,后二人略微迟疑了下,对着明怡身旁那位想了想道,“他该是叫王六吧?”
“是是是……”那个唤王六的连忙点头。
这时牢头已然去了地牢门口,将方才众人滞留的腰牌取了来,核对领头人所说,一一朝裴越颔首,意思是名讳对得上。
到了明怡,那领头人乍一眼还真没认出来,啧了几声,斟酌着回,“大抵是今日新来的,小的一时想不起来……”原想随意诹个名糊弄过去,怎奈牢头拿着腰牌勘验,是一点插科打诨的机会都不给他。
随着这声话落,裴越眼底寒芒眯起,紧接着身侧的巢遇也意识到了不对,断喝一声,
“拿下他!”
霎时气氛一变,刀戈声骤起,这些侍卫均是训练有素,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出腰刀,不约而同朝明怡刺去,可对面这位看起来蹒跚垂老的杂役却比他们更快,矮身躲过刺来的尖刀,与此同时横腿一扫,将最近两个侍卫给扫落,手如潜龙般往后探掌,一把拽住离门口最近的牢头,将他身子往后一扔,挡住了余下追过来的侍卫。
她本人飞快提气纵跃,一脚踩在石阶的墙壁,借力朝外掠去。
“抓刺客!”
“留下二十人,其余人追出去,给我捉住他!”
巢遇长喝一声,提着蔽膝快步跟上去,裴越交待柳如明审讯周晋,也带着两位护卫跟了过来。
待他迈出地牢,眨眼间,只见那刺客轻功过人,已跃上屋檐,破除侍卫重重阻截,极其矫健地往院外奔逃,而都察院十几名带刀侍卫均被她甩在后头。裴越目露沉色,带着人火速又追到都察院外。
都察院毗邻銮驾库,两个衙门之间空出一块宽敞的地坪,就在这地坪上,当值的都察院侍卫伙同附近巡逻的羽林卫将她团团围住。
巢遇指着人群正中的明怡,与随后赶来的裴越道,“幸亏方才鸣金及时,否则还要被他跑了去,没看出来,这老头身手很是不俗。”
裴越负手立在台阶,神情难辨地盯着刺客,“他不一定就是老头,看手法很有可能是易了容。”
巢遇不再说话,只因场上此时的战况激烈地超乎他们想象。
侍卫中的几名高手扑袭而上,与其缠斗在一块,而其余人手执刀刃围在四周,准备随时增援,不给刺客半点突围的机会。
巢遇如果没记错,这七名高手已是都察院一等一的好手,而那刺客竟然在他们七人围攻下不慌不忙,只见她身子腾空,跃出几个身位,突入其中一人跟前,夹住其尖刀,将之往前一拉,迫得他不得不近身,又并指为掌,往他腰腹狠狠一击,瞬间夺了他的兵刃,刀刃在手,只见她甩出几个剑花,身形鬼魅地欺上余下几人,剑花擦过众人的刀刃,刺出一片闪亮的银芒,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数步。
这个空档,长孙陵已带着人火速冲过来。
场上,十几把尖刀长矛同时刺向明怡。
长孙陵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表舅,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被众人围攻的明怡,气喘吁吁问道。
裴越视线紧盯场面,言简意赅解释,“这刺客行踪诡异,被我瞧了出来。”
长孙陵叫苦不迭,
那可是您的亲亲媳妇呢!
你不帮她,还带头捉她,你小心回去跪搓衣板。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吐吐,面上却做出与裴越等人同仇敌忾的架势,抬手发号施令,
“众将听令,拿下她,重重有赏!”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几名虎贲卫立即加入战斗。
长孙陵扶着长矛,目不转睛盯着场面,明怡虽功夫高强,可眼下侍卫越聚越多,对她十分不利,纵然她能脱身,届时也定战得精疲力尽,回去定被表舅看出端倪。
不行,他得救她。
长孙陵看得出来,明怡缺一件趁手的兵刃。
那么,他给她送兵刃去。
于是这位以纨绔著称的少爷,忽然跋扈地抓起长矛,大步朝前方奔去,
“狡猾的东西,哪里逃!”
他舞动长矛,趁着明怡与对面几人激战时,朝她背心刺去。
可明怡身后似乎长了眼,突然一个矮身,往后急掠,身影快到仿佛成虚影,眨眼间便突至长孙陵跟前,抬手拽住他的长矛,掌风劈开他手腕,手肘往后顶住长孙陵胸口,很快将他震退数步,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长孙陵兵刃脱手,人直直往后飞去,趴扑在地,吃了一口灰。
“你奶奶的!”
巢遇见状,唬了一大跳,慌忙叫道,“快,快扶长孙公子起来!”
今日若叫长孙陵受了伤,回头皇帝那头如何交待。
长孙陵疼得额尖青筋暴起,被两名官员搀着撤到裴越身侧,手捂着胸,大口大口喘气。
裴越见状对着他斥了一句,“众多侍卫在场,哪里轮到你逞能!”
长孙陵咬着牙无力地望着他,喘着气,灰头土脸地解释,“外甥也想立功嘛。”
裴越没说话,视线移向场上,只见那贼子夺得长孙陵的兵刃后,越发游刃有余,一把长矛被她舞出雷霆万钧的气势,开始主动出击,速度快到极致,那些侍卫几乎只瞧见眼前闪过一道灰影,甚至没辨清她的动作,人已被她的长矛给挑落,一时间,长矛横劈,围攻的十数人悉数被她斩伤。
众人脸色骇变,均被其凶悍的身手给震到,纷纷打住,无人敢上前迎战。
明怡扶着长矛,环视一周,勾了勾手指。
巢遇不解其意,问道,“他什么意思?”
身侧的羽林卫中郎将盯着明怡,神情发黑,“一起上的意思。”
巢遇:“……”
裴越:“……”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仗着一身悍横武艺,在官署区无法无天。
“放肆!”长孙陵作势骂了一句,喝道,“来人,上炮铳!”
“胡闹!”裴越眼神劈过来,沉声制止,“这是官署区,你要烧了陛下的銮驾库?”
所谓銮驾库便是存放帝后出行仪仗銮车玉辇等器物的库房,烧了不是给陛下寻不痛快么?
长孙陵捂住额:“瞧我,气昏了头,”立即改口道,“来人,上弓箭!”
一侍卫领命,转身去调弓箭手。
不消片刻,五十弩手到位,挂好弩机齐齐瞄准场上的明怡,长孙陵看了羽林卫中郎将一眼,得到对方准许,抬手往下一摁,瞬间几十发弩箭齐发,一波接着一波箭雨朝她蜂拥而去。
长孙陵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师……儿最后助你一程。
夜色里,漫天的箭矢如蛛网一般朝那修长的身子扑来,就在大家以为明怡无处可逃时,只见她右腿往前划开半步,成下蹲之势,手中长矛被她挽成一片光影,所有侵入她身侧的箭矢为这股罡气所引,形成一股气流,这股气流越聚越恢弘,随着箭矢没入,渐渐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环,而正中的她,一身灰袍无风自动,神色无悲无喜,宛如神袛。
羽林卫中郎将眼底惊色迭起,大喝:“千手太极掌,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可惜他尚未来得及落音,只见那股巨流如长虹贯日般,突然朝四周众侍卫奔来,那些射向她的箭矢纷纷反扑而回,一时场面混乱不堪,侍卫们惊呼一声,躲得躲,扑得扑,均往后撤,其余人将几位主官护在正中,飞速挥开几刀,将那箭矢给挡回去。
待大家伙回过神来,明怡已跃至半空,脚尖踩着那柄长矛的矛尖,借力往后徐徐后撤,与此同时,手腕下的缚绳突如银蛇般窜出,勾住身后銮驾库屋檐上的吻兽,借着这股力道,身影如鬼似魅落去了高墙外。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逃走,回天乏力。
两刻钟后,裴越与羽林卫中郎将等几人赶赴奉天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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