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孔丘始终是一副包容和善的模样, 似是无论杨雪要在这场论道之中提出怎样的诉求,于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便似这在座的所有人般,纵然如何猜测杨雪那一身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气度, 纵然心间并未小瞧过杨雪, 但所有人的心中,却仍旧始终未曾想过杨雪可曾会胜过孔丘。孔丘自己, 也是如此认为。
杨雪眼角的余光略略扫过周围, 只在君夫人同子韵的眼中,瞧见了一抹如出一辙的忧虑。而除此之外,她们的眼里, 更多的其实也是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不看好”。
悄悄收回视线,杨雪的心中既不曾焦虑,也未曾失落。即便是她自己,也只能说这是一场输赢未知的较量。假若她的言论未能赢得在座诸位的认同,那么纵是赢了,她却仍旧是输。
想着,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心底的平静,不多久便挂着一抹浅淡而不失礼仪的浅笑:“此次论道乃由子韶向夫子提起,自是子韶心中多有疑问,欲向夫子讨教。不若,此番便先由子韶开始?”
杨雪见孔丘点头应允,便没了更多的顾虑,只在心中多番思量,方才颇有底气的出声道:“既然此事是因所谓‘妇人之义’而起,那么子韶便当以‘妇人之义’为始。”
说罢,稍稍顿了顿,她方真正询问道:“不知以夫子看来,究竟什么是妇人之义?什么是女子该做的,什么又是女子不该做的?”
孔丘闻言,几乎是不用思考,眨眼间便理所当然道:“所谓‘妇人之义’,即为天下女子都应当遵守的道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尊女卑,此为礼也。恪守其位,不越尊卑,三从四德,即为大义。妇之大义者,伯姬如是。”
“哈”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但杨雪却仍旧是忍不住面浮讽意——
“礼教?三从四德?夫子所言之礼教,究竟是天下之周礼,还是尔儒家之礼!”
刹那,气势毕露!
杨雪心中满是气恼,凌厉的目光犹似化为实质,语气间也不由的自平和化为质疑。甚至,连对孔丘的称呼,她也用上了“尔”这般贬义不屑的字眼。
她雄浑的气势对着孔丘扑面而来,使得向来荣辱不惊的孔丘都不由的紧了紧瞳孔。与之同时,他却又被杨雪字字犹如针扎的问话给震在原地。
兴许是太过出乎意料,孔丘一时之间,竟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哑然的滋味。
但争论始终便是争论,二人立场相对,杨雪自然便不会给孔丘思考的机会。她话音方落,只稍作停顿,便又丝毫不让,自有一副闲雅淡然之态的挑眉问道:“借由礼教之名,宣扬儒家之礼,夫子……莫非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会心一击!
杨雪声调淡然的一句话,状似漫不经心,却又狠抓要处,瞬间便卸掉了孔丘的仁义之名。幸而,孔丘也是盛名之下,绝非虚士。不过须臾,他便做出了反应——
他像是包容着一个少不更事的晚辈般,仍旧是不慌不忙、慈眉善目,只在思忖言说间,更多了几分认真与仔细,“儒家之礼本便脱胎于周礼,其只在细节中更为完善规整,二者实则殊途同归,公子何故非要使其泾渭分明?”
四两拨千金,他对杨雪的指责丝毫不提,反是耐心的予以释义,仅在三言两语间,便在所有人毫无所觉之时,驳斥了杨雪所言。
见与子叔弓位于一列的,孔丘的门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杨雪望着孔丘的潋滟水眸似笑非笑。
状似接受了孔丘的解释,但杨雪却仍旧是假作着一副迷茫好奇模样。蹙眉沉吟,她迟疑着问道:“儒家之礼脱胎于周礼?往日,周伐殷商,亦曾有言‘不闻妇言’,却偏偏又留有女官,偏偏又有王后代表天子与王室参与政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女子的能力?及至如今,到了夫子这里,如何便变成了‘男不言内,女不言外’?”
孔丘皱了皱眉,答道:“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推小极大,是谓祸乱非天降,乃生自妇人。”
言说及此,孔丘便已然停住了。但纵然如此,他的意思,杨雪却仍旧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依他来看,岂不是但凡亡国便是女子之罪,暴虐之君反而无辜?
星星点点的怒火在心底聚集,杨雪面上的表情渐渐的便淡了下来,语气也冷了许多,“夫子何故诸多借口?正如人分善恶,国君自然也分贤明昏庸。桀、纣淫·靡、暴虐,纵然妹喜、妲己淫、奢误国,这天下却又并非她们的天下,夫子何故非将亡国之过归于她们身上?夫子如何看不见如许多的女子乃政治之才、乃用兵神将?”
“归根结底,无非便是夫子本身便瞧不起女子,本身便瞧不惯女子参政议政罢了。”
男子六岁便习六艺,女子却从无学习的机会,而孔丘所开办的私学,则更是明言不收女子,将女子置之门外。尽管贵族女子会特意请来教女之师,但她们所修习的,大多也只是孔丘所定下的教义,规范其言行。而这样的教育,最终所培养出的,无非便只是个男权家族中能干而恭顺的“奴隶”罢了。
杨雪如此为孔丘做下了定义,但孔丘却无法反驳。他宣传仁义,宣传礼教,其实也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他切切实实的便是如此所想,是以,才会如此言之于口。
此刻,若他想,自也大可胡编乱造一番。反正,他少年成名,至今约有四十载,他早已是名声天下传。若他说“公子韶乃不义典范”,则定当是应和者更多的,可是……
“哎”
孔丘缓缓闭目,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无奈异常。可是,他偏偏却是当真讲究一个“无愧于心”,他无法否认,他的心中的确便是如杨雪所想那般。
他不曾开口,不曾承认,也不曾反驳。但,这也就够了——
一开始,杨雪便明了自己与孔丘的名望相差悬殊,明了若是孔丘出言否认,自己也依然是无法反驳,只能另寻出路。所以,一开始,她便说这是一场结果难料的胜负。所以,一开始,她便在赌,她赌孔丘是圣人,她赌孔丘光明磊落。
这一回,她,赌对了。
定了定心神,心中又添了三分把握,杨雪冷肃的神情又柔和了许多,她望着孔丘,心中又多了一分敬意,笑道:“是以,周礼与儒家之礼向来不同,夫子所宣扬的自是夫子的儒家之礼。而天下之人,向来是做自己认为正确之事,或有认可推崇夫子之礼之人,则自当遵循夫子之礼。而子韶,不过是做了自己以为正确之事罢了,子韶何错?”
“那么,依公子来看,何为‘妇人之义’?何为对错?何为该为,何为不该?”
将杨雪的一番话想之又想,到了最后,孔丘竟也忍不住认为此言有理。可是,这么多年,他所宣扬的儒家之礼遍布各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便连女子本身,也是认同且严格遵行,至今也从未有人向他提出过这样的异议。不知何时,他竟也开始对杨雪的思想产生了好奇。
互相提疑,各自解惑。有来有往,这才是真正的论道。
杨雪的目光有些悠远,却又充满光亮。她微微垂首,嘴角衔笑,应道:“依我来看,从来便没有什么‘妇人之义’!”
“什么?!”
孔丘只是稍稍愣神,还未出口说话,周遭众人便已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诸多不解、不满、指责的目光刹那便从四面八方向杨雪袭来,杨雪却仍旧是云淡风轻。
其实,她是没有想过要解放天下女子,毕竟,她此一世的任务并不在此。她所想的,不过是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更能被天下之人接受罢了。纵然是事及如今,她也仅仅不过是想着顺手推这天下女子一把,今后如何,便全看个人缘法了。
她将背脊挺得笔直,恍似时间万物,再无任何可以使之折腰,“世间大义分万种,家国之义、忠孝之义、友人之义……却独独不会有妇人之义!女不言外,唯有相夫教子,如何不曾有人想过,一个思想狭隘的女子所教导出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才能可用?”
“一句‘妇人之义’,框住的岂非是子子孙孙?又何止是天下女子?”
杨雪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久久都仍在耳边回荡,直指内心深处。
四下良久无言,杨雪这一次给足了所有人反应的时间,方才接着孔丘的下一个问题开始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断章的!!!我是因为还没想好后文该怎么写啊!!!宝宝们酷爱亲亲我抱抱我~~~【委屈比手指.jpg】
然后,果然是因为放假太晚了吗......如果明天我还是找不到兼职的话,我就要立志好好更文,跟宝宝们相亲相爱唠~~~【泪牛满面.jpg】
最后,好像是要陈阿娇的宝宝比较多,所以我会慢慢抽时间来写陈阿娇替换哒~~~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8章 春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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