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沪上,首先与杨雪约着见面的,自然是盛爱宜了。她一得到杨雪返沪的消息后,便直接打了电话给杨雪,约着第二日要见面。
一开始,杨雪其实是没想要急着去见任何一个朋友,也没想急着去参加任何一场聚会的。她只想静静地在家翻看报纸,了解那些她离开时所错过的种种消息。
在广粤和北平,她实际上是没怎么看报的。每当她一有空闲,便总有不同的人会寻来与她探讨。她与他们探讨的内容是很广泛的,有关文学、政治、人民……以至于她只有在列车上时,才能从乘务员的手里拿到一份近期的报纸。但,那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杨雪原本是要拒绝盛爱宜的,但就在话将要出口之际,她却又忽然想到自己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同爱宜见过面了,便只好答应了下来。这对她其实并不算为难,因为每一段感情都是需要维护的,她只是乐意去维护这样一段友谊,不愿两人因为长久的不联系而渐渐疏远罢了。那些消息,她如果看得快些,今天也可以看完。
约好了时间地点,挂断了电话,杨雪便上楼回到了书房。
她并没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反是背靠着书柜,直接坐在了铺满了羊毛毯的地面上,随手翻看着吴妈攒下的许多期报纸,挑拣着其中重要的内容来看。
她首先看到的较为重要的消息,是沪上警察厅厅长的死讯。
那是她离沪三天后的事情了,据事件过后的报纸记载:那一日,徐国梁进了大世界游乐场对门的温泉浴室,一个奇迹热闹繁华的地方。等他从温泉浴室出来时,几名刺客突然一齐向他开枪,而他,则当场死亡。
看着这个消息,她心里有些怔愣,只觉得卢筱嘉的动作也太快了。
收回了思绪,杨雪问着身边正在收拾东西的吴妈道:“吴妈,听说这警察厅厅长死了是怎么回事?”
吴妈一边放下了手中正在掸灰的鸡毛掸子,一边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么热闹人多的一个地方,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温泉浴室被封还是小,关键是这事搞得沪上这将近半个月都没什么人敢上街了,我这段时间去买菜,都看着人畏畏缩缩的。”
杨雪握着报纸的手稍稍垂了垂,脑袋也几不可见的往后养了养,暗自在心中比较着这件事的得失,好半会儿,才对着吴妈笑道:“这徐国梁死了倒也好,听说他那为贩、毒做幌子的公司,不是办不下被查封了吗?”
“这说得倒也是,只是那突然的一下枪响,确实是怪吓人的。”吴妈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这么说着,便又重新拿起了鸡毛掸子,掸起了灰。
杨雪也没在意,只想着这徐国梁留着也是个毒瘤,早些把这毒瘤拔了,便早些让沪上干净些,也少让几个人受鸦片的毒害。
且就这报纸上的消息来看,卢筱嘉这一方其实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损失,虽然徐国梁所效忠的直系军阀齐夑元,在得到徐国梁身亡的电报后大为震怒,并立即派人接任警察厅厅长及调查凶犯。但彼时凶犯早已逃脱,调查一事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度。
而新来的厅长在沪上并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什么号召力,直接也使得警察厅对比扩军署处于劣势。概言之,徐国梁之死,得利最多的,正是卢筱嘉极其所在的皖系军阀。沪上本身,则更像是得了些蝇头小利。
但,这便就够了。
她不去管军阀间的互相争斗,事实上她也管不了。她只关心,谁对沪上的危害小,谁给沪上带来的利益大。
放下了这份报纸,杨雪又拿起其他的报纸翻阅了起来,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杨雪多加留意的。直到她翻到了前日的《公报》上,同时刊登的两则消息……
其中,第一则消息,正是关于孙钟山大举出师广桂,消灭桂系军阀陆荣廷的势力取得成功,以两广为根据地,重举护法运动旗帜,正式向北洋政府宣战,以及其多次与苏俄人士接触,讨论建立革命党和革命武装问题的消息。
看到这里,杨雪并不感到意外,却仍旧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庆幸自己没有在广粤多做停留,也庆幸孙钟山是直到现在才出师广桂,与她扯不上半点关联。
就现在这个情况而言,北洋政府显然气数未尽,她所提出的言论本身已经足够危险,便再不愿意去明晃晃的站在北洋政府的对立面上。
至于第二则消息……那是一则杨雪并不愿意看到的消息……同时也是她一直不愿同孙钟山极其gm党国民政府亲近的原因之一——
蒙古人民党建立宪蒙古。
外蒙古独立一事,或许是所有中国人民心中的一大伤痛。只要外蒙古不回归,那么中国的领土便永远不算完整。
来自后世的杨雪清楚地记得,外蒙古是在1924年宣布从中国独立的,彼时的北洋政府并不承认,反是后来在孙钟山统治下的国民政府,为与前苏联签订《中苏友好同盟》,在1946年对外蒙古的独立予以承认。而他们,或许连猜都不会猜到,在许多年后的后世,外蒙古的人民最恨的人,反倒成了中国人。
放下手中的报纸,吴妈早已经清理完离开了,只留下杨雪一个人坐在书房的地板上,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她的存在会不会改变什么。她不知道外蒙古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中国的未来会是怎样。但她想,她一定要写些什么!一定要写些什么!
哪怕,仅仅是为了安抚她自己那一颗沉重的心也好……
收拾好散落在地板上的报纸,杨雪站起身来,坐在她久违了的书桌前。
抽出数张稿纸,摆在桌上,她握着钢笔的手拿起又落下,神情一刻也无法放松。思忖了良久,她才在纸上落笔——
40.民国40
抽出数张稿纸,摆在桌上,她握着钢笔的手拿起又落下,神情一刻也无法放松。思忖了良久,她才在纸上落笔——
《百年孤独》
“多年以后,葛磊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瓦绥只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清澈的河水,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短短的三句话,一个简单的开端,却包含了现在、过去、将来三个时间概念,形成了一个时间性的圆圈。以叙述的口吻,直接为这部小说定下了基调——
那是一个封闭、纷争的年代,也是一个孤独、停滞的中国。
杨雪的笔尖不断的在与薄纸摩擦着,在这静得似乎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沙沙”声。但她并不在意,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心底的力量,支撑着她不断的写下去——
她要写出一部属于中国的《百年孤独》来。她要将她那个世界真实的历史搬到这部小说里,要将中国自国门被迫打开后将近百年的历史呈现出来。她希望,中国的当权者和人民都能有所警醒。她希望,外蒙古一事还能有所挽回。
事实上,也应该是可以挽回的。因为1945年以前的苏联并不算强大,所以即便此时的苏联虽然支持蒙古独立,却也并没有想要吞并中国的野心。而当初的中国之所以会丢失外蒙古,也正是由于其一直都自认有着收复蒙古的希望,所以才仅把苏联人的入侵当做疥癣之疾,着重对付对中华民族有巨大生存威胁的日本。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那座小小的村庄“瓦绥村”和那村庄里的一整个家族“葛家”,成了偌大的中国的缩影,中国百年来数不清的战事,数不清的亡灵都映射在其中,被杨雪以触及人灵魂深处的笔法一件件的描绘出来——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是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你和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却没有什么感受,因为你的父母正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一个幸福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我们毕竟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家族——葛家,在一百年间,六代人因权利与□□的轮回上演兴衰起落。在这个家族中,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从无感情的沟通,也从无信任与了解,那种好似彼此各为孤岛的孤独感,始终贯彻在这整个家族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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