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凝霜主动拿过那个食盒,在她面前打开。
“里面放了一些吃食,一会儿给你世钰哥哥送去。”
钟溪语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钟凝霜重新将食盒盖好,闻言睨了她一眼,调笑道:“不是你还是谁,那可是我们小语的未来夫婿。”
钟溪语纠结地看了她一眼。
凝霜阿姊看样子似乎并不喜欢世钰哥哥啊……
会不会是阿爹阿娘他们想岔了?其实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就听见钟凝霜说:“之前小没良心的还总世钰哥哥世钰哥哥地跟在人家后边跑,怎么这几日不见你去找你的世钰哥哥?”
钟溪语眼神游移,半天想不出一个借口,憋得小脸通红,强装镇定地拉过食盒。
“我……我一会儿就给世钰哥哥送去!”
钟凝霜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拿起手中的书。
钟溪语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往她旁边挤了挤,没忍住道:“凝霜阿姊,你在看什么?是话本吗?我也想听,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钟凝霜看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随即用无奈的语气说:“这是待会儿课上要考核的内容,没什么意思,下次阿姊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吧……”
钟溪语百无聊赖地趴回小桌,在窸窸窣窣的翻书声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内已经没了钟凝霜的身影,不过食盒还在。
她抱着食盒走出马车,车夫见状连忙迎上前:“郡主,您醒了。”
钟溪语拒绝他搀扶,自顾自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凝霜阿姊呢?”
“钟二小姐先进去了。她说您没休息好,让我不要打扰,等您醒来再进去也不迟。”
钟溪语点了点头。
因为开课的缘故,路上没什么人,左右已经迟到了,钟溪语干脆抱着食盒朝另一方向走去,打算先把这东西送出去。
沈翊在千鹤书院内担了个教习的职位,等下了朝便会往这边赶,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钟溪语站在一道门前伸手敲了敲。
“世钰哥哥?”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钟溪语凑上前,悄咪咪推开一条缝,睁大眼睛转了一圈。
“还没来吗?”她自言自语道。
钟溪语莫名松了口气,干脆将食盒往门口一放,先行离开。
等她走远后,一道影子从门口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原本的食盒就消失在原地,恍惚间传来轻不可闻的嘀咕:“正好没吃东西……”
甫一靠近临江榭,便听见朗朗读书声传来,钟溪语小心翼翼地探头,好巧不巧,就和教习的视线对个正着。
钟溪语耷拉着脑袋心脏砰砰直跳,怎么偏偏是最不好说话的严教习。
就听见严教习和善的声音响起:“郡主快回自己的位置上吧。”
钟溪语受宠若惊,快步回到自己位置,还没等她坐下,就听见方才和善的声音发出一声暴呵,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看什么!说了读书要专注,一个个眼神都往哪儿飘呢?!”
几节课下来,钟溪语发现诸位教习对自己这个“傻子”的包容度是真的高,只要不打扰授课,无论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一位女先生见她发呆还特意给了袋松子让她剥着玩。
熬到下课,钟溪语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一开始她还想着好好听讲,弥补这些年落下的功课,但她的基础实在太过薄弱,听着听着就跟天书无异。
她长叹一口气,一时没收住打了个饱嗝。
噗嗤——
一道笑声适时响起:“我们来书院是为了长见识,小郡主这怕不是来长膘的吧?”
钟溪语抬头看去,是时常跟在凝霜阿姊等人身边的耿枝枝。
钟溪语看着她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本着分享的精神,打开袋子递过去:“你也要吃吗?”
耿枝枝喉间一噎,嫌弃地后退一步,撇了撇嘴。
“你自己吃吧。”
果然傻子就是傻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还真以为她长进了呢。
“哦。”
钟溪语收回手。
“干嘛不吃?”一道骄横的声音闯入,“左右她闲得慌,给你剥好不好吗?”
“殿下说的是,我都没想到。”耿枝枝立即应和道。
钟溪语抬起头,就对上永安不怀好意的表情。
她自顾自地将袋子口绑好收到一旁,全程不去理会永安。
永安公主眉峰一压,脸上顿时写满不快:“喂!傻子你什么意思?”
钟凝霜赶忙上前缓和:“您也知道小语她心智不全,想必是记打不记吃,同您较着劲儿呢,殿下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钟溪语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别扭,但又想不明白。她不高兴地对上永安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傻子,你再骂我我就去告诉皇舅舅。”
“你!”永安脸色难看,指着她的鼻子,对上她不似玩笑的眼眸还是没说出什么狠话,一甩袖回到自己位置上。
她抿着唇,有点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
父皇最讨厌别人拿钟溪语心智不全一事说事。
之前有名官员同钟远丘政见不合,喝醉酒后口不择言,大肆宣扬,“什么世人敬仰的大将军,到头来还不是生了个傻子,指不定是造多了杀孽……”
后来这话传到父皇耳中,直接引得他震怒,不仅一日之内卸去其官身,更是惩其后代三世不得为官。
这件事在当时的朝堂上引起了不小震动。
父皇一向偏心钟溪语,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永安掌心一点点攥紧。
钟溪语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受到永安公主低气压的影响,众人纷纷噤声,原本围在钟溪语周围看好戏的人都三三两两散去,不敢去触她霉头。
耿枝枝看了看永安公主又看了看钟溪语,沉思片刻后眸子一动。
第6章 钟溪语浑浑噩噩地熬到下午……
钟溪语浑浑噩噩地熬到下午,直到最后一堂书画课才终于有了些许参与感。
虽然没人觉得她在书院真的能学什么东西,但该准备的长公主府是一样都没落下,且一应用具都是最好的,为此不少人私下里愤慨她糟蹋好东西。
钟溪语左右看了看,学着周围人的模样有板有眼地握好笔,沾了满满一笔肚的墨汁就要往纸上落下,就在这时,手腕被人猝不及防一捏,捏在指尖的毛笔瞬间脱力,朝右前方甩了出去。
“啊!”一声惊呼响起,随即就听见耿枝枝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做什么!”
钟溪语茫然抬头,就见她衣襟上多了一大片墨痕,就连脸上也贱了不少墨点,整个人显得狼狈至极。
“不是,方才有人突然捏我,我才……”她转头想要去找那个捏她手腕的人,但身边早就空了,显然是见势不妙溜了。
“哪有什么人?谁看见了?我只知道这是你的笔!”耿枝枝蹲下身,捡起那支笔就往她桌上重重一拍。
钟溪语不知所措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众人神情不一,纷纷避开她的目光。密密麻麻的私语不受控制地往她耳朵里钻,声音代替视线,成为某种公开的审视,偏偏这时候她怎么都找不到钟凝霜的身影。
“我帮你擦擦。”钟溪语见她一副要喷火的模样,一时间底气不足,拿出手帕朝她伸去,下一瞬却被狠狠拍落。
“别碰我!谁知道你一傻子的帕子干不干净!”
周遭突然一静。
耿枝枝才随其父上京没几个月,皇城里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出身不凡,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官之女,平日里她为主动揽下众人开支,这才在她们身边有了一席之地,不过显然那些人只将她当作钱袋子,并没人告诉她其中一些忌讳。
耿枝枝还在气头上,一时间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语气里满是肉疼:“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流光锦,你怎么赔我?”
就算是她那淮阳富商的外祖家,这些年也才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匹流光锦,只够给她做这一身衣裳,希望这个血本没白下。
相府嫡女秦绾原本也站在一旁看戏,闻言凑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些,笑道:“还真是流云锦。”
听到秦绾这话,耿枝枝顿时多了几分底气:“看吧,我可没骗你。”
钟溪语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眸中流露些许困惑,这流光锦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手感还没有她身上穿的细腻,听耿枝枝说赔偿只以为她有意缓和:“我身上没带钱,明日一定赔你。”
“什么明日,谁不知道你忘性大,万一明日你忘了这回事,岂不是又要去同人告状。”耿枝枝嗤笑一声,“小告状精。”
钟溪语好声好气地说:“我不会忘的。”
“谁知道呢?况且你要怎么赔,你知道能做成衣的流光锦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吗?”
钟溪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为难自己,不由皱了皱眉:“那你要怎样?”
秦绾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对峙,听到这话抬手遮住唇角的笑意,微微侧头同身旁的永安耳语:“这人是叫耿枝枝?倒是有趣。”
永安轻哼一声。
那边耿枝枝垂着脑袋做沉思状,半晌食指朝钟溪语腰间一指:“我将就下,就用那个玉佩代替吧。”
就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这傻子身上几乎没有其他配饰,只有那块玉佩从不离身,想来意义非凡,而且那玉的质地和雕工都极为不俗,多少应该能挽回点流光锦的损失。
钟溪语顺着耿枝枝的视线看去,还没多想,拒绝的话就已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个不行!”
“你还想耍赖不成?”耿枝枝不依不饶,乘钟溪语不备,直接伸手将那玉佩摘下。
钟溪语瞬间急了:“还给我!”
耿枝枝避开她的手,表情不耐:“不过一个玉佩。是你毁了我的衣服在先,连这点补偿都斤斤计较,不怕给长公主和钟将军丢脸吗?”
钟溪语的动作僵住,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松口:“我明日给你带其他补偿,到时候你把玉佩还我。”
耿枝枝抛了抛手中的玉佩,不以为意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那我们说好了。”钟溪语屏住呼吸,目光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移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将玉佩摔碎了,没忍住叮嘱道,“你小心些。”
等书画课的先生来时,临江榭已经恢复如常。
钟溪语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一心想着被耿枝枝拿走的那枚玉佩,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散学。
她跟着钟凝霜心不在焉的回到马车上时,沈翊已经坐在车内了。
这还是钟溪语受伤后第一次见他,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有种扑面而来的清冷感,却又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画本里狐妖喜欢的勾人书生的长相。
不过眼下钟溪语并没有欣赏的心情。
钟凝霜熟稔地同他打招呼,一上来便向他请教学业上的问题,沈翊耐心地一一作答,一路上二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衬得钟溪语更像是局外人。
许是钟溪语一路上过于安静,沈翊给钟凝霜答完疑后还有些不适应,唤了她一声。
钟凝霜推了推钟溪语的肩膀,见她回神才笑着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你世钰哥哥唤你都没听见。”
钟溪语抬起头,看向沈翊,眼神似乎在问他叫自己何时。
沈翊:“身体好些了吗?这些时日比较忙,没顾得上去看你,作为补偿,等过几日休沐,我们去城外山庄游玩可好?”
钟溪语兴致寥寥地应了句。
沈翊见她如此反应有些意外,侧头看向钟凝霜,眸中带着询问。
钟凝霜冲他无奈一笑:“当时我不在场,只是听说小语将墨汁弄到一位同窗身上去了,为此二者发生了一些争执。”
沈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一脸严肃地看向钟溪语:“同那位同窗道过歉了吗?”
钟溪语抿着唇转过头去。
“不说这个了。”钟凝霜见状连忙打圆场,“对了,怎么突然换车夫了?之前那位车夫呢?”
钟溪语不愿意迁怒钟凝霜,闻言还是闷声开口:“马伯伯上次也受伤了,还在养伤。”
“原来如此。”钟凝霜点点头,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见他们一副互不理睬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后半路程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马车在长公主府前停下,在钟溪语站起身下车前,沈翊的声音适时响起:“明日去同那位同窗好好道歉,否则就不带你去庄外了。”
钟溪语心底满是委屈,生气道:“不去就不去!”
沈翊掀开车帘,错愕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朝长公主府走去,心绪微乱,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唰地一下重新拉上帘子。
“走。”
车夫闻言重新拉起缰绳,朝另一方向驶去。
一到散学,耿枝枝便迫不及待地拿着从钟溪语那得来的“胜利品”去找永安公主。
永安看着她递过来的玉佩,没有任何动作:“这是做什么?”
耿枝枝态度恭顺至极:“这玉佩对长乐郡主而言似乎意义非凡,我留着无用,还请殿下笑纳。”
然而想像中永安公主满意点头的样子并未出现,反倒是不冷不淡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听上去似乎还有点冲,“无用你还要来作甚?自己留着吧。”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耿枝枝的身形早在永安开口的瞬间便僵在原地,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七零八落的念头。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永安公主最讨厌那傻子了吗?
她越想脸色越白。
那自己岂不是凭白得罪了长公主府?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双平髻,面容寡淡的女子朝她走来,看见她手中的玉佩奇怪地“咦”了声:“你不是说给永安公主送玉佩去了吗?怎么这玉佩还在这?”
耿枝枝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面上强装无事道:“殿下说让我留着就好。”
“也是,毕竟这玉佩是用你这身流光锦换来的。”女子点点头,并未怀疑,语气里反倒带着几分艳羡,“殿下如今肯定记住你了,你若成了殿下跟前的红人,以后可别忘了我。”
耿枝枝强颜笑道:“自然不会,毕竟你可帮了我大忙。”
旁边几位同窗路过,听见动静朝这边望来,看清耿枝枝的面容后,一改往日的冷漠热情招呼道:“诶,枝枝,你还没走呀,我们正说好着东街新开的糕点铺逛逛呢,一起吗?”
耿枝枝心情终于有了几分好转。
果然,只要同那权力之上的人哪怕牵扯上半分,其中的好处就够她受益。
耿枝枝没有半点迟疑,笑着回答:“好呀!”
说着带着身旁的女子加入她们的队伍。
千鹤书院前身是存放历代有关祭祀古籍的地方,属于司天监的一部分,后来文钦皇后提出对官宦子弟进行统一培养,并力排众议,言明凡在朝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其后辈无论男女皆可入学,至此,千鹤书院便多了一层学堂的性质。
众人沿着高高的宫墙朝外走去。
不少人对钟溪语日日带着的玉佩感到好奇,便向耿枝枝讨要来轮流看着。
自从离开衢州,耿枝枝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般众星捧月的滋味,直到玉佩重新回到她手中,都还有些飘飘然。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说:“诶,你们看,好像有人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众人跟着抬头,远远就看见一行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抬着一架坐辇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画面越发清晰。
车辇上罩着一层薄薄轻纱,映衬着里头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人支着手,身形肆意地倚靠在一旁,饶是如此也掩饰不了他颀长的身形。
皇宫内能用坐辇代步的都不是一般人,而且外头那些人身上穿着瞧着也非禁军制式……
就在耿枝枝困惑之际,其中一位对某一传闻有所耳闻的官家小姐脸色一点点发白。
“我们还是快走吧。”她努力压下颤音语气艰涩道。
其余的人并未多想,左右时候也不早了,便纷纷加快脚步。
就在即将同那种人擦肩而过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等等。”
本就脸色发白的官家小姐听到这声音直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人只当她不慎摔倒了,连忙去扶。
耿枝枝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这位大人,可是在唤我们?”
话音刚落,耿枝枝只觉得一道犹如实质的视线穿过轻纱,直直落在她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由心神大骇,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出这个头。
那道视线宛若凌迟般一点点下移,最终落在她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