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勉强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苦中作乐想了一下,起码这次有灯,她扯了扯嘴角,才过去九年,怎么感觉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终于,结束了。
把祠堂里面收拾好,蒋昭缓了缓脑子里的疼痛,打开了祠堂的门,外面除了雨声,还有远远传来的乱七八糟说话声,盘昌已经不在外面了。
一个村民站在盘昌的位置上,见蒋昭出来,朝她比划了好几下,见她不懂,自己着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几眼蒋昭。
这是让自己跟着他走的意思,蒋昭撑起伞跟在他后面。
前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那个村民从人群里钻了进去,找到盘昌说了几句。
盘昌嘱咐了周围的人,从人群里出来见蒋昭:“镇蛊人,祭时快到了,我先带您去瑶洞。”
蒋昭边走边和他说:“先等等,上一代镇蛊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盘昌回忆了一下村中的文书资料:“上一代的镇蛊人姓荀,来过两次,一次是一甲子前,还有一次是在27年前。”
蒋昭停下了脚步:“你确定还有一次是二十七年前?”
“我确定,因为这是这么多年记录里唯一一位来了两次的镇蛊人。”
二十七年前,是在自己刚出生没多久那会,蒋昭搜刮了一下记忆,妈妈之前有提到在自己几个月大的时候,有带她一起回到广西住了半年。
是那个时候吗?那个时候阿嬷就确定要自己做下一代的酿鬼人了?
迎着盘昌意味深长的眼神,蒋昭顺口先问了一句:“刚刚前面发生了什么?”
“村子里闯进了一只老鼠。”
这是人家的家事,蒋昭听了一耳朵也就打算走了,还是镇蛊要紧一点。
“我来之前可是打了报警电话的,诶诶诶别打别打。”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人群里传了出来,是标准的普通话,枝枝在脑子里叫了两声。
蒋昭把伞一扔,突然推开盘昌,往后向人群里挤了进去。
盘昌跟在后面喊着:“镇蛊人……镇蛊人?”
人群里面是一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全身都脏兮兮的,脸也看不清楚,蒋昭扒拉开周边的人,用他的衣服擦了擦他的脸。
果然,是本应该在酒店里的那个小向导,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覃序南一看到蒋昭,很惊喜地说了一句:“蒋小姐?你没事吧?”
但看着蒋昭明显和周围人认识的模样,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会有什么事。”蒋昭叹了口气,有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盘昌看见这位镇蛊人好像和这个被抓到的“老鼠”认识,表情都变了不少。
他指了指地上的覃序南,说:“镇蛊人,您认识这个人?”
覃序南讨好式地朝蒋昭露出一个笑,脸上露出的一边梨窝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认识,是我的向导。”
“镇蛊人,您应该是知道的,镇蛊只能您一个人完成,再说了也只有您能知道路。”
蒋昭听到这才反应过来,来的路上自己明明让枝枝观察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它可是明确表示过没有的。覃序南能进来,只能是跟在她后面,也就是说,枝枝知道却没说。
脑子里的枝枝不吱声了。
这种避世的村落,对于条条框框的守则很重视,现在到这个地步也很难脱身。
蒋昭头疼地回了一句:“他是跟着我进来的,也怪我没注意到,我用蛊虫给他清洗个记忆,等会走的时候我带他一起走,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你看行不行?”
******
盘昌却摇摇头,语气恭敬又表情严肃地说:“镇蛊人,只有死人才能不会泄露。”
“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蒋昭在脑子里飞速想着解决办法,覃序南死了会很麻烦,路上的监控都拍到自己和他一起,早知道自己直接坐车过来了。
而且依自己这几个小时对这个小向导的了解,他估计是因为我在酒店里突然不见了才出来找人,一直找到这来的。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因为自己,他才会有此一劫。
见蒋昭犹豫不决,盘昌又说:“我们会选择一个舒服的死亡方式,不会让您这位朋友痛苦的。”
他又提醒了一句:“祭时快到了。”
看见蒋昭把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覃序南就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了,那个老道士说的死亡居然是这个,但自己也还没到27,完全不准的骗子道士。
本来以为那么多年都知道自己会早死,但当时间真的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害怕,不停地咽着口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望向蒋昭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惊慌。
早知道就不来救人了,人家还活得好好的,结果自己是要早死了。
人群里有人听了盘昌的话正打算拖走覃序南,蒋昭叫停了他,覃序南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喃喃道:“蒋小姐……”
蒋昭对着盘昌说:“既然是我带来的麻烦,那就我自己解决吧,我就一个要求,给他留个全尸。”
盘昌思索了一下,答应了。
蒋昭抽出了匕首,一点一点朝覃序南走了过去,蹲下身,先摸*了摸匕首,又去找了找他的颈动脉。
覃序南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蒋昭,都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那颗泪痣衬着红色的眼睛依旧很漂亮。
从脉搏里察觉到覃序南心脏剧烈的跳动,蒋昭笑了笑,接着轻声说:“之前不是说了今天的向导工作已经结束了嘛,你不该来的,别害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是真的非死不可了。
他疯狂摇摇头,张开嘴:“救救我……我不想……”死。
没等说完,蒋昭就把刀捅进了他脖子里,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但蒋昭拿着匕首的手莫名转了几下,才拔出了匕首,鲜血喷涌而出。
他身体抽搐了一下,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那些话也被迫卡在了喉咙里。
蒋昭站了起来,手上粘满了覃序南的血,还在顺着雨水往下滴血,看见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她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睛合上了。
“已经死了,你不相信的话,找人来摸一下他的脉搏。”
盘昌自己上前摸了摸覃序南的脖子、手腕和心脏,确实是都停了,这个外界人已经死透了。
“镇蛊人,那这具尸体?”
蒋昭惨白着一张脸,低头看着染血的那只手:“留个全尸,你们把他扔到山上去吧,哪都好,记住,是全尸。”
她把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
盘昌理解一些外面人对于死亡的人的一些莫名执着,叫村民把地上这具尸体从村后面扔下去。
******
蒋昭本来想跟着一起过去,但盘昌指了指天:“镇蛊人,要来不及了。”
蒋昭看着村民抬着覃序南往另一边走去,自己转过身,反方向催着盘昌去瑶洞,快点结束就能快点回来。
瑶洞前面已经站着之前那个婆婆了,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给她举着伞,老婆婆手里正端着一件衣服,红白黑的配色。
盘昌承担着翻译的作用,婆婆说一句,他就翻译一句。
“镇蛊人,这是镇蛊时需要穿戴的衣袍。”
蒋昭拿起了衣服,摆弄了一下,手一下子就乏力了,这件和自己那件完全不一样,好麻烦复杂的样子。
她看向了盘昌,直接说:“我不会穿。”
婆婆听完盘昌的翻译,指了指旁边的小姑娘,又指了指衣服。
“婆婆说,让盘锦给您穿上。”
小姑娘盘锦接过了那套衣服,把伞递给了婆婆,用刚学的别扭的普通话说:“要……要……先……脱……衣……服……”
蒋昭看了看周边的环境:“直接套外面就行。”
盘昌把意思传达给婆婆,同样指了指天,表示时间来不及了,脱还要找地方脱,再磨蹭就没时间了。
盘锦把衣服抖开,在两把伞的遮挡下给蒋昭套衣服,先套了一层里衣,系上绳子,接着一层套一层,最后系上了腰带,又在腰带上系上了一圈腰铃。
婆婆见蒋昭的头发散着,又指挥盘锦给她盘头发。
蒋昭拒绝了,拿起头饰里的一支簪子,把头发绕了绕,用簪子把头发弄了上去,又点了点红色脂粉印在额头中心。
“就这样吧。”
蒋昭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天看不到月亮。
她拿走盘子上的香和火柴,提起衣摆,低下身子走进了瑶洞。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查资料,突然发现在这一卷里写到的江洲地下长廊已经封禁了,我三月份写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开着的呢,好生感慨。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
覃序南时常在想,死亡的那一边会是些什么,会有传说中拉着锁链的黑白无常和奈何桥上的孟婆吗?
但从来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因为死亡就意味着与生的永别。
被刀捅进脖子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受是好冰,只能说冷兵器不愧称为冷兵器,接着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脖子弥漫到全身,这种疼痛让他忍不住想挣扎,但是根本就没有力气,只能像个尸体一样瘫在地上,不对,自己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蒋昭的手抚上他的眼睛,那只手也冰凉地想让他打颤,人的手会是这么冰凉的温度吗?
到最后,覃序南就处在一个看也看不见、动也动不了的境地。
蒋昭的声音也慢慢地远去了,周围的那些村民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被人重重扔在了一个斜坡上,顺着重力一路往下滚,直到撞到了一块大石头,卡在了斜坡上。
周边除了雨声,都安安静静的,覃序南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他脑子里开始联想——浓稠的黑暗中躺着一具逐渐僵直的尸体,它会被山中的微生物分解,最后只留下一身骨头,在来往的生命中反复踩踏。
没想到自己最终是在这样的地方死去,雨水从他的眼角划过,又流入土地里,就像是自己在一直不停地流泪。
覃序南突然想到了覃堂最后在病床前握住自己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南南,就像我从小跟你说的那样,你不要害怕,努力活下去,好好活着,我和你妈妈都很爱你,好好活着。
回想了自己这26年来的点点滴滴,覃序南在意的好像也就几样东西——
小时候覃堂自己手工做的木枪,让自己变成了一众伙伴的领头人,风光了好一会儿。
覃堂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两个戒指,是夫妻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后来被他自己拿了根开了光的红绳串了起来当做项链。
以及,那位蒋小姐掉落的耳坠,还在自己怀里。
想到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可惜,自己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看过呢。
覃堂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就一直挺麻烦别人的,覃堂挣了好多钱也是为了找那些能人异士给自己续命。每次自己看到他弯着腰求那些大师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说不出口的别扭,不否认覃堂真的很爱自己,但覃序南真的非常讨厌这种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很多麻烦的感觉。
之前毕业到了广西,已经够麻烦家里的了,亲戚也有自己的生活,于是他也没用家里的钱,一直靠接画稿挣钱去找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样做了三年,好不容易知道了半山当铺,但也找不到地方。
有一天,他画完那个单子最后一幅画的时候,看了看窗外的远山,突然有一种想出去走走的想法,既然三年都找不到,那至少这剩下的日子多去外面看看吧,于是,他成为了一名向导。
雨下个不停,他的头发被雨水紧紧地贴在额头上,还有几缕戳到了自己的眼睛,很痒,等等,为什么自己死了还能感受到痒意,难道现在自己是个活死人吗?
******
一阵脚步声在耳边响了起来,覃序南心里不自主地乱想:不会是他们觉得全尸会被人发现,于是现在干脆过来把我给分成碎片再分别扔了吧。
这个人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周围转来转去地踩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不知道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来人把覃序南从石头那扒拉了出来,拖到了一棵树下面,用粗糙的手擦干净了他的脸。
是一位年长的婆婆,看到擦干净了的脸,她突然呜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在旁边说着什么小南。
神秘的婆婆摸了摸他的脸,有几滴泪掉在了他的脸上,温热滚烫。
接着,那个婆婆用毛巾把覃序南身上的泥浆擦了擦,结果越擦越多,她的哭声又起来了。
婆婆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串手链,银质的,颤颤巍巍地戴在了覃序南的手上,原地呆了几秒,把覃序南重新放回了地上,拿出出门前拿的铁锹,开始在旁边挖坑。
挖坑,覃序南一惊,她不会是要把我埋进土里吧。
******
蒋昭刚进洞,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忘记带蜡烛了,她把衣服掀开,在最里面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把手机打开手电筒背面朝上放在了地上。
整个洞开始稍微亮堂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之前那个祠堂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压抑、空洞、死寂。
瑶洞的内壁非常光滑,摸上去没有任何缝隙,宛若人工,地面上则非常平坦,摸上去没有一点泥土屑。
蒋昭把三根虫香用火柴点燃,用力地插在了地上,烟一路向上飘荡,在上空缭绕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变稀薄。
她拿着还没擦过血的刀在自己额头红点的地方划了一道,接着是脖子、手腕和手掌,这次的伤口却完全没有快速愈合的趋势,甚至一直在往外出血。
她闭上了眼睛。
******
洞中的华服祭者,双足踮起,前后分立,双手抚在额间,被衣袖遮住的嘴角微微弯起,念着一连串晦涩的音节,围着插在地上的虫香开始起舞。
动作摆动间,腰上的铃声清脆,从瑶洞里传遍了整座山,听到的村民都闭上眼垂下头用自己的语言念着些什么。
血一滴一滴从蒋昭划开的伤口里落下来,有些爬过衣服,有些趟过身体,都往地下渗进去,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衬着头上的红点更加艳丽。
一群虫子不知道从洞中的哪里爬了出来,颜色各异,种类各异,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洞壁的顶部,眼睛发着光,就那样诡异地盯着下面的祭者。
蒋昭念完最后一个字,趁虫香快熄灭前睁开了眼睛,又点了三根虫香插到地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往上看。
那群虫子突然躁动,互相踩踏起来,趁蒋昭没注意,一只长得和枝枝一模一样的虫子从她背后的虫群中飞了出来,径直飞向她的脖子。
听到一阵细微的翅膀扇动声,蒋昭身子一歪,右手拿着匕首掷了出去,正好把那只虫子钉在了洞壁上,头顶的虫子开始发出莫名的噪音,又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那个伤口还在,拔起了匕首,那只已经死掉的虫子落了地上,她靠近用刀前后摆弄了一下,那只虫子真的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和枝枝长得一模一样。
她在瑶洞里等了好一会儿,但伤口迟迟愈合不了,这就说明镇蛊还没完成。
蒋昭又重新点上了三根虫香,伤口依旧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还在往下渗血。很快,带来的虫香用完了,蒋昭环顾了一下四周,决定还是先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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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昌听到了阿爸说过的祭铃声,垂下头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甲子的镇蛊又要过去了,很好,没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铃声响过之后,镇蛊人一直没有出来,这就完全不对劲了。
盘昌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快要忍不住进洞的时候,才看到镇蛊人从瑶洞里钻了出来,但她的样子却把同样在外面等着的盘锦吓得叫了一声。
一个女人顶着满脸的血,因为下雨,血从脸上一路流到脖子上,红色的一片,整套衣袍因为吸收不了血,衣角在一滴一滴往下掉血,蒋昭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血迹更吓人了。
盘昌撑着伞赶紧上前给她遮雨:“镇蛊人,是出什么事了?镇蛊失败了吗?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蒋昭又尝试在手掌上直接画符,符是画完了,但完全没什么用,血还在慢慢流出来。
她只好说:“出了个问题,止不住血了,你那有虫符纸吗?或者其他的符纸也都可以,我先止个血。”
虫符纸是酿鬼人这一脉专门制作出来用于承载一些符文力量的容器,和自己的命蛊一起画更能产生更大的力量,发挥出符文更完整的效应。
看着跟个血人一样的镇蛊人,盘昌心里紧张起来,赶紧想了一圈,符纸符纸,这是用来写符的纸张,但瑶族的符从来不用载体,都是直接画,符纸这个东西盘昌只听到过,完全没亲眼见过,更不用说虫符纸这种单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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