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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缚(花椒不浇)


明明是亲近的情话,从萧执聿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变了一个味道。
像是恶魔低语。
苏绾缡被吓得面色苍白,她迅速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眼里的惊吓还来不及消退。
“我不搬就是了。”
苏绾缡垂着眼,一副受欺负的小白兔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间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早就知道她故意装乖,早就知道她一直防备着自己。
所有的看似听话,只是为了营造相敬如宾的假象,只是为了不惹怒他。
只是为了不让他碰她……
他可以给她时间,可以等她。可是要走近她的心里,到底还需要多久!
萧执聿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想过为他敞开一点点心扉。
一点点都没有……
萧执聿敛下眼,他转过身,眉眼耷拉着,看着很是疲惫。
“若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拆了重建。一切按你心意。”
他说道,踏出了房门。
萧执聿一走,苏绾缡僵直的脊背立马脱了力般松懈了下来。
脊背处都已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密汗。
萧执聿不愧是胤朝首辅。
她的这些伎俩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他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给看透。
倒是难为他,还陪着她演了这么多天的戏。
苏绾缡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她承认,萧执聿危难之间曾对她施以援手,是她无路可退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应该感谢萧执聿。
可是她也明白,萧执聿亦不是无辜之人。
他挟恩图报,强娶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他对自己再好,苏绾缡都不能接受。
她会想办法,想办法离开!
离开封闭空间的萧执聿,也并没有因为长廊上的穿堂风而消减半分心间的烦闷。
苏绾缡不信他,苏绾缡怕他。
想起苏绾缡方才的模样,萧执聿就觉得心间胀疼得厉害。
所有一切的乖巧,听话,所有一切的接触,亲近,都是因为怕他而竖起的伪装,从而达到对自己的保护。
她为什么会怕他?
他是首辅,她怕他会对贺乘舟不利?
害怕他会她不利?
害怕她触到他的麟角以后,会对她下手?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胀疼的心脏一角猝然破裂,涌出的苦涩蔓延流进四肢百骸。
他得重新想个法子,降低她对自己的防线。
从金玉楼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离了清竹院,入住了画堂春。
二人一如既往得相敬如宾,仿若那天的插曲根本没有存在一般。
在府中待了多日,苏绾缡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坐软了。
于是这天一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了府去。
苏绾缡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
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地方上来的,苏绾缡在上京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世家女子。
而林氏,恨不得众人根本不知道苏绾缡的存在。
自然也就不会带她出门。
所以平素里那些宴会根本邀请不到她的头上。
苏绾缡最大的消遣,便是趁着林氏与她的女儿出门宴会的时候,从后门悄悄离开,去城外的私塾里授课。
身处闺中,闲来无事,苏绾缡最爱习书写字。
林氏还没有入门时,苏绾缡也曾有一段时间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
苏成什么都会答应她。
即便官职不高,俸禄有限,还是会为苏绾缡聘请全兰州最好的教书娘子。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苏绾缡都没有落下。
只要她喜欢的,感兴趣的,苏成都会满足。
是以如今,苏绾缡闲暇时候还能去城外私塾做个教书娘子。
和孩子们在一起,短暂得丢下冷清,感受一点点生活的闹腾。
各村庄紧密相连,最好的私塾设在城镇。
苏绾缡不喜欢城镇私塾的氛围。
那里有官场间的逢高踩低的味道。
能在镇上私塾念书的人家,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
甚至还有员外的孩子。
带着铜臭的腐气,一个劲儿得欺负旁的孩子。
偏生私塾的掌事,最后还要强拉着被欺负的孩子去道歉。
苏绾缡当然知道,得罪了员外,私塾便会办不下去。
只有讨好了员外,私塾才有银钱扩大。
于是教书的先生成为了不辨是非的庸才,天真无邪的稚童变成了溜须拍马的奴仆。
苏绾缡不喜欢那里。
于是后来,苏绾缡去了村子里。
即便身处上京城周边,村子还是村子。
与她在林州时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
村子依旧落后,甚至破败。
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即便肤色被晒成了小麦色,即便屋墙剥落,可是只要炊烟升起,那就是指引游子回家的路。
村子里的孩子懂事的很早,但是依旧有属于孩童天真的稚气。
课堂上,往往端正着身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得盯着先生,下了课,又像是翱翔的鹰,自由无畏。
苏绾缡站在私塾门前,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离开。
抬眼看,天边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暖黄的柔光投射,将私塾的影子无限拉长,斜射进了一旁的竹林。
“你近日都没有来,最近很忙?”
徐清正从后面走出,站在了苏绾缡的身侧。
他是这座私塾的创办者。
也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没有人知道徐清正是哪里人,只知道他自几年前来到长崖村,便就此安居了下来。
创办了私塾。
苏绾缡来到私塾教书是机缘巧合。
只是听说长崖村的一名教书先生颇负盛名,便慕名而来。
苏绾缡本以为,这种隐居在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应是一位年过百半的花甲老人。
可是谁能想到,徐清正意外的年轻。
年纪应是只长苏绾缡几岁。
徐清正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了解到苏绾缡的来意,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考了考苏绾缡的学识。
在了解到眼前的女子的确有学富五车的学识以后,他无波无澜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苏绾缡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赏与惊艳。
苏绾缡来私塾教书不为钱财,只是为了找一点事情做。
因为家事的原因,苏绾缡并不能长来长崖村。
可是仅仅只是一月之间偶尔来的几回,就已经足够引起长崖村村人的注意。
而入学的孩子们也大多很喜欢苏绾缡。
徐清正性子清冷,即便是苏绾缡在私塾教书的时间里,徐清正也并没有与她多有交流。
他从不过问苏绾缡的名字,也没有问过苏绾缡的身份,更不打听她的事情。
今日这般主动搭话,倒是让苏绾缡都惊讶了一番。
她摇了摇头,哪里能有什么事。
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吗?
若非要说发生了什么。
成婚算不算?
苏绾缡想着,苦笑了声。
正说着话,只见刚刚才下了学的孩子们又都跑了回来。
一见着苏绾缡与徐清正,立马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先生!徐先生!”
一窝蜂的孩子冲了过来,由于跑得过快,个个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一般。
此刻停在了苏绾缡二人面前,一个个都大喘着粗气。
偶有几个人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带着哭音,人像是被吓哭了一般,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发生了何事?”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徐清正皱了皱眉。
“前面……前面,有一个死人!”

只是走在路上玩心渐起,于是想要去一旁的林子里面爬树。
可是谁知道,刚踏进林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再顺着味道前去,只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带我去。”
一听这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正也面色紧绷了起来。
好端端的,长崖村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徐清正大步朝着孩子们的指引朝着林子走去。
苏绾缡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赶忙也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拨开草丛,只见靠近树干的地方躺着一身穿玄衣的男子。
男子双目紧闭,双颊泛白,嘴唇干裂,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的确像是一具尸体。
可是再仔细看,还能瞧见他胸膛处微弱的呼吸。
苏绾缡从他身上移开,瞧见他身下躺着的地方鲜血早已经将草地浸/红。
鼻尖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
看来此人伤得极重。
“小猴子!去找张大夫。”
徐清正面色凝重。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来,牵过那男子的手臂借力压在自己的脊背上,将他给背了起来。
小猴子是最初说话的孩子。
他到底年纪大,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听见徐清正的话,立马就转身朝着村子的另一头跑去。
房间内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好在有苏绾缡在这里,能够搭把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张大夫的医术很好,是镇上有名的大夫。
近几日刚好在长崖村义诊,倒也算是这人命大,叫他给遇上了。
命不该绝。
张大夫如是说道。
待看过病以后,张大夫嘱咐了几句,就携着药箱离开了。
“你还没有走?”
事情结束以后,徐清正这才注意到苏绾缡还在此处。
“他还好吧。”
苏绾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此刻还心有余悸。
“张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徐清正回答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徐清正一个人,又要上课又要照顾病人,怕是忙不过来。
苏绾缡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来帮他。
知道苏绾缡的想法,徐清正没有拒绝。
只是……
“如今天色已暗,怕是没有出村的马车了。”
徐清正提醒道。
长崖村本就偏僻,入镇的马车少之又少,更别提如今天色已暗。
再者,就算是找到了车入镇,恐怕进城的马车也是少之又少。
“不如……”
“徐先生说的对,所以眼下我该走了。”
苏绾缡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动声色截断了徐清正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只是,如今她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说她该如何向萧执聿解释,就说她身为首辅夫人,已嫁作人妇。
如此彻夜不归,留宿他宅,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苏绾缡谨小慎微惯了,宁愿麻烦点,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
她向徐清正告辞离开,一路快走,总算还是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村里人,认出她是教书的苏娘子,立马爽快地接上苏绾缡出村。
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镇内已经没有了入城的马车。
苏绾缡正想多给车夫一点银钱,拜托他能带自己回城。
眼角余光突然瞧见镇门牌匾下,一辆宽敞简约的马车停在那里。
一盏微微晃动的宫灯垂落在马车的檐角,照出马车低调奢华的壁身。
垂落的令牌上赫然印着大大的“萧”之一字。
苏绾缡朝着马车走进,果不其然,马车侧边走出一位青衣女子。
她双手抱腹于前,微微低头,“夫人。”
分明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让苏绾缡心下发凉。
果然,她做什么都逃不过萧执聿的眼睛。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有想到,萧执聿还是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提着衣裙上了马车。
车外,夜色已浓。
暗夜笼罩一切,将所有无限放大。
树木参天,在暗夜里张开巨大的密网,轻而易举能够网住所有潜逃的猎物。
苏绾缡去长崖村并没有带上连枝,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出的府。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尤其如今入了萧府。
虽说连枝将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终究是萧执聿的人。
这让苏绾缡总是难以完全对她信任。
好在,去长崖村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萧执聿问起,便说自己是去了外面一个人走走。
可是谁能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误了时辰。
谁又能想到,连枝竟然等在了镇上。
这说明,她去了哪里,萧执聿全部都知道。
怕是从她踏出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在身后跟着她了吧。
马车行驶到了萧府。
苏绾缡下了马车,便进了清竹院。
如果她没有猜错,萧执聿应该已经在清竹院里等着了。
可谁知,一进清竹院,院内与平常一般无二。
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廊下长灯明亮,与路上所见张开大口的未知黑暗泾渭分明。
苏绾缡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与踏实。
她侧头望向身侧的连枝,眸色询问。
连枝上前一步,“大人不是故意要查夫人行踪,只是今日夫人不见,大人担忧。”
“如今夫人已然安全入府,就早些休息吧。”
是这样吗?
是因为找不见自己了,因为担心才找的吗?
苏绾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入了房间。
另一侧,画堂春内。
得知苏绾缡安全入了府,萧执聿才终于停下了笔。
“你若是还不能得到她的信任,本官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垂着头的连枝。
声音分明冷淡的如平常一般无二,可眸光深寒却如刺骨的冰棱从连枝身上一寸寸扫过。
钉入骨髓。
连枝被吓得浑身一抖,呼吸都滞了下来。
她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
“奴婢明白!”
萧执聿收回眼神,没再管她。
连枝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麻溜地滚了出去。
屋内,萧执聿看着桌上的宣纸上被笔墨侵染的一块污渍。
黑沉墨块逐渐晕开,将萧执聿的眼神染的更是漆黑。
竖日一早。
苏绾缡唤来了连枝盥洗,上妆。
她准备出门,去长崖村。
见连枝守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跟着又不敢跟着的样子。
苏绾缡也不打算为难她,直接开口叫她去备车。
既然萧执聿知道,又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苏绾缡也就不再与他打哑迷,正好,自己来去倒是轻松了。
马车入了镇上,苏绾缡下了车,叫连枝在此处等候。
她并不打算带着连枝去长崖村。
毕竟,苏绾缡是去长崖村当教书先生的,不是去摆谱的。
更何况,她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随意带人去徐清正的院子。
苏绾缡随手路边拦下了一辆马车入了长崖村。
此时时辰虽尚早,但徐清正的院子与私塾并不在一处,是以,苏绾缡不得不加紧了步伐。
入了院子以后,苏绾缡就接手了徐清正没有做完的事情,好让他能够去私塾里上早课。
她在厨房煎药,待药熬好以后,就用漆盘端着进了房间。
男人还在昏睡,唇瓣干裂得厉害。
苏绾缡坐在床边,用汤匙慢慢搅动,待汤药变得温热以后,才一勺勺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一碗药喂完,苏绾缡放下空碗,额上已经渗出密汗。
给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喂药不是一件易事。
她擦了擦男人的唇角,又替他捏了捏被衾。
才拿起空碗,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道禁锢,苏绾缡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吃痛,掌心下意识一松,那药碗便从手中脱落,发出“砰”的声响。
紧接着天旋地转,苏绾缡背部被猛地一撞,跌落到了床榻上。
好在有被衾的阻隔,背上的痛意不甚明显,但也足够将苏绾缡跌得发懵。
她蹙起眉头,抬眼找回视线的瞬间赫然撞进了一双盛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人眉骨深邃,一双红目充满杀意的看着苏绾缡,瞧着像是暗夜里潜伏的恶狼。
“你是谁?”
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怕,叫人不自觉浑身一抖。
苏绾缡心下猛地跳了跳,一瞬间被他浑身浓烈的杀气吓到。
双手被扼制,痛意转换为麻意。
苏绾缡使劲动了动,却被男人狠狠压制。
心脏跳动得厉害,瞧着男人赤红的眼睛,苏绾缡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答得不对,是真的会被眼前之人迅速拧断脖子!
苏绾缡讨厌这种身处下位的感觉,她这时也冷静了下来。
一双因惊吓而瞪圆了的杏眼此刻慢慢敛起,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公子问这话时,不先看看自己身处何地吗?”
她开口,嗓音也是极度的冷。
任谁救了人还被这样对待,心情也不会好。
男人听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他抬起疑惑的眼转了转,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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