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愁余钻入缝隙,粗糙的岩壁摩擦着她的肩膀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疼。身后的光亮和灼热被狭窄的石缝迅速隔绝,石缝里边便是拐弯,她小心地往前,原先在洞口晃动的邓老汉身影逐渐消失,连同声音都不太清楚。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顷刻间淹没了她,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同时背后传来一阵一阵疼,让她保持着清醒,江愁余脸色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那是一块碎瓦片,边角还算得上锋利,是方才香娘扶她时趁机塞给江愁余的,江愁余怕邓老汉发现,一直紧捏在手掌心,饶是割破手心她也顾不及。不知邓老汉什么时候进来,她必须加快动作。
江愁余用指尖捏着瓦片,拼命割着捆住手的草绳,她咬着牙,一边用力,一边时不时望向洞口,她又不敢走太远怕扯动草绳,被那头的邓老汉发现。
“喀嚓——”
粗草绳还是抵不过瓦片,崩然断裂,江愁活动着僵麻的手腕,边寻了旁边的一块石头把草绳栓在上面,暗暗祈祷邓老汉不要这么快进来。谁知想什么来说什么,洞口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她听得不太清,不确定是谁,但眼下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马上朝着矿洞前面跑。
当她从缝隙进来时就知道他们应该走对了,因为她趁机摸了摸地下,都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鞋印子,如果是先前矿洞的人没死,应该就是走的这条路。江愁余喘息着,每次呼吸都牵引着身上的疼痛,最令人心惊的是,身后的人明显比她快,只是碍于不熟悉这里面的环境,有所顾忌,她甚至还能听到他未见到意料之中的江愁余时,忍不住发出的疑惑声,江愁余想着终于冲到矿洞前,可她忽然顿住,眼前却是三道岔路,左中右三条,她尝试分辨一二,却都有数不清的脚印。
江愁余不能
再犹豫,她直接选了最右边的矮小岔路,她钻进去摸索着冰冷的岩壁,尽可能放轻脚步,向深处前行,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似乎到达临界点,她失力倒地,半爬着在拐角后的一处凹陷的岩壁旁蜷缩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即使邓老汉追到这处,她还有三分之二的活着机会。
她忍不住在想,她一点金手指都没有就算了,怎么这体质连跑两步都要缓半天,还不知道龙傲天怎么样了。这样想着,脑子里才平息不久的警报声又开始叫起来,一声接一声,越来急促。
江愁余:……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她算是发现,龙傲天是不是真出事倒不是一个确定的事,但是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看,她应该是要出事了。
江愁余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也同时响起,她有点心塞,这都是什么运气,这都能选中,抱怨归抱怨,她手中捏紧发簪。这簪子是方才从头上拔下来的,末端打磨得异常尖锐,应该是除了瓦片之外她唯一的防身利器。
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毫不犹豫踏入这条岔路,明确地继续往她这边走,江愁余心瞬间沉到了谷地,好消息听这脚步声不是邓老汉,坏消息是齐小,她照样打不过。不远处的齐小看着地上的滴滴血迹,十有八九就是江愁余留下的,他确定她藏身在此内,只是洞内太暗,他的火折子也落在外边,他看不清,一时竟只能喊道:
“出来!”
江愁余装没听见,既然他喊出声,便是齐小没发现她的藏身之地,她还能再苟一会儿,说不准他找不到就走了,毕竟正面冲突对她来说也并不有利。
洞内久久未有人回应,齐小又接连喊了几声,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找错岔路,万般犹豫之间,他似乎听到岔路道又传来人声,看来是邓老汉和香娘等不及进来了,他必须先藏起来。
江愁余在齐小叫喊之际便把耳朵捂上,觉得自己做的最英明的决定就是看中这处作为藏身之地,过了会儿,外边好像没动静,她正准备把手放下来,就见下一秒,一个身影目标明确地朝她这处来,直愣愣地挤开她的生存空间,身量虽然不高,但好歹是个人,让本身狭窄的地方更加拥挤,她差一点被人挤来贴上旁边石壁。
江愁余:“……”
齐小:“……!”
黑暗之中,江愁余似乎都能看到他脸上的错愕,似乎没想到自己精心选择的藏身之地竟然就藏着江愁余。
不是哥,你能选我就把不能选吗?
而且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江愁余甚至来不及害怕,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无力,她都有些顾不上这逃命时刻,想质问齐小,首先你躲什么,追上来的是邓老汉,等于你的同伙,你怎么比我还心虚害怕,其次这矿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怎么偏偏来挤我。
齐小显然也是被吓住,正想张口说什么,江愁余则先听到邓老汉杵木棍的声音,她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碎布捂住齐小的嘴,同时用气声问道:“你要杀我?”
齐小犹豫片刻后摇头。
好,他这反应就是暂时先不杀,之后再说。
“你躲着是害怕邓老汉?”
齐小愣愣双手捂住嘴,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那就先不准出声。”
说完,江愁余暂时先排除齐小的威胁,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在分岔路的邓老汉脸色难看如同上了锅灰,他用木棍敲了敲地,冷笑道:“是我错算,没想到齐小竟然帮着外人。”
这一路上香娘嗅着一股血腥味,她猜想应该是江愁余的,一到这里便眼尖见最右边岔路前有三四点血,她假装往前探看脚印掩盖住这血迹。
面对邓老汉的话,她毫无感觉,香娘不傻,这一路行来她似乎有些看明白,邓叔根本不是为了寻儿下洞,而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甚至她都怀疑从前的邓叔是如今这个人吗?
正想着,便听得邓老汉道:“香丫头,你来闻一闻,这哪一条道是他们走的?”
他此话一出,香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面上还得作紧张状,假装嗅了嗅这三个岔路,她能感觉到邓老汉如同针芒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说实话还是随便指一条路?她不知道该不该赌一把。
香娘天人交战,最后她猛地抬手,指向一条岔路,颤抖着声音道:
“这条路。”
邓老汉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最右边的岔路。
他眯着眼睛,好似在揣度香娘说的话是真是假,目光最后落在香娘揪着碎布的手上,他缓缓道:“香丫头,切莫学齐小那小子。”
说罢,他直接朝着岔道进去,香娘看去,邓老汉走的是中间那条岔道,她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果然邓叔也并不信任她。
不过香娘提醒自己,她需得面上装得惊恐,看着邓老汉并未注意这边,她往右边岔道扔了粒小石子,落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想,江娘子他们应该听到了。来不及犹疑,她跟上邓老汉,她本来是想趁机跑的,但是邓叔并未伤害她,而且他对这地下矿洞如此了解,说不定跟着他能找到她家夫君,想到他憨厚的笑容以及离家前说下次归家他们便可买下镇上的房舍,日后孩子能去书塾入学……这一切成了支撑她继续向前的唯一力量,香娘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默默祈祷,希望夫君无事,以及江娘子也能平安找到她的夫君。
这边的江愁余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岔路口徘徊,随即消失不见,甚至他们这道还传来石子砸落的声音,她便猜到是香娘在帮她。
劫后余生,她才有心问旁边的齐小,“你不是帮着邓老汉的吗?”
齐小取下碎布,干呕了两回才勉强说道:“怎么会!我兄长曾说,做人需得有良心,怎么可以以人之私心去害人呢?”
“我本来想着先稳住邓叔,后面我们三便好找机会脱身,谁知他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也打不过他。”齐小心有余悸,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向年老体弱的邓叔突然力气大的骇人,还有那眼神他也说不出。
江愁余默默记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些,摸着石壁发现这条岔路还远远没有到尽头,她低头问蹲着的齐小:“你还要继续往前吗?”
“当然!”齐小毫不犹豫,他肯定要找到他兄长。
江愁余见他一脸坚定,没再多说,便让他把草绳拿着继续往前。
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在黑暗之中逐渐适应,依稀能见到这矿道里陆续出现不少物什,约摸是之前的人留下的,江愁余让齐小把火折子捡起来,齐小老实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将火折子盖子拿开,轻吹了口气,微弱的光亮终于能照出这矿道。
与此同时,江愁余指尖在岩壁一处异常潮湿、长满厚厚苔藓的地方,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流动感——是气流!
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江愁余他们两人终于顺着气流的方向走出岔路,几乎踏出那一步时,耳边便传来不小的人声,恍然间似乎回到地面世间。
江愁余讶然,眼前的如同一个放大的蜂窝,新挖的矿洞依旧高高低低,同先前他们所见的地坑并无二异,只是多了矿工——相比于偌大无比的矿洞,他们才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
巨大的矿洞被几盏挂在岩壁高处、形如鬼眼的油灯照亮。灯光浑浊,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地下囚笼。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汗臭、血腥、排泄物和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而人影幢幢,数百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影,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行尸走肉,粗大的铁链,咬住他们的脚踝,锁环深陷进皮肉,磨出溃烂的伤口,脓血混合着泥污,在污浊的皮肤上蜿蜒而下。每一次拖动,铁链便发出沉重刺耳的“哗啦”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呻吟。他们甚至没有鞋,赤脚踩在无数石子堆起来矿道上搬运沉重的矿石,即使隔得远,江愁余依旧能察觉到那
是一步又一步的血脚印。
“磨蹭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洞窟中回荡,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罴的监工,满脸横肉,眼睛露出凶性。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手中挥舞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牛皮鞭。。
他的目标,是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念叨着:“给我点水,好渴好渴……”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给老子装什么蒜?”监工用鞭子指着他,冷笑了一下,猛地扬起鞭子。
“啪——!”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那人的身上,凄厉惨嚎从那人喉咙里挤出,随即又被不停地咳嗽。肉眼可见他褴褛的衣衫瞬间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紫黑色鞭痕狰狞地绽开,皮肉翻卷,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污泥。
“是我兄长、是我兄长啊!”
旁边的齐小突然说道,远远看去那人的乱发遮住了面容,加之削瘦的身体齐小竟一时没认出,直到那声惨叫他才去从猛然间发现——那时他的兄长齐大啊。
“这群畜生!”齐小捏紧手中的草绳,眼眶泛着热泪,他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他要杀了他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江愁余咬着牙拦住他,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不要出去送死,你没看到那有多少人吗?”
或许是为了死死看牢这些矿工,偌大矿洞之间居然有上百名监工,他们皆是身强力壮,身上少则一鞭一刀,多则身上满是利器。齐小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他兄长,反而也活不了。
齐小嘴唇都在颤抖:“要是眼睁睁看我兄长如此,我还不如出去同他一起死,还能拉一个垫背的。”
动手的监工本来不想再管,谁知周围的一名监工起哄,“要不我们找个乐子?”
“什么乐子?”
“你不是骨头硬吗?我倒是想看你心肠够不够硬。”
说话的监工扔出一把匕首,“你去杀了你旁边这个人,你如果不肯动手,慢一步我便杀一个人,慢两步我就杀两个人。”
“可大人说……”有监工试图阻拦。
“那又如何,他许久不来,我们在这儿守着,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吗?”说话的监工显然在他们之中有些地位,此话一出,众人不再反对,往后退了一步。
齐大倒在地上,脸栽在泥水之中,沾了满脸污泥,他缓缓抬起那双眼睛,死死瞪着监工,说话的监工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了,抬脚便狠狠踹在齐大的肩窝之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不然!”他说着,“噌啷”一声,寒光刺目!冰冷的刀锋在浑浊的油灯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接划过齐大身边的矿工脖子,那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惊恐的神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而脖颈迸裂的鲜血溅在动手矿工的脸上,越显凶相。
许多麻木的矿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住便是无声地哭泣,没有一个人敢动。
“可惜,你害了一个人。”监工站起身,舔了嘴边的血迹,蔑视地看着齐大。
“你有脸活着吗?”
齐小脑子“嗡”地一下子炸开,眼前的暴行同从前兄长对他所说之话交杂,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再也没有所谓的理智。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他们。
冲出去的瞬间,却见身旁的人影猛地冲下斜坡,单薄的身影迎着风声,却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冲到那监工面前。
分岔路出来的这个矿洞本来便离得近而又隐蔽,监工根本没有察觉此处有人,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冲出来,他们面朝着矿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江愁余理智的堤坝直接崩塌,心头涌起的怒火连同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中的簪子之上,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在理智之前先迈出去,压低身形,在扑出的瞬间,手臂已借着前冲的惯性,由下而上,狠狠刺出!
目标只有监工裸露在外的后脖。
“噗嗤!”
一声沉闷、短促,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尖锐的簪尖,毫无阻碍地扎进了皮肉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簪尖撞击到坚硬骨头的瞬间,传来的那种令人牙酸的顿挫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所停滞。
监工那张露出蔑视神情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所有的凶狠、暴戾眨眼间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惊骇所取代!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猛地瞪到极限,眼白里瞬间爬满了惊骇的血丝,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嘴巴大张着,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变调的抽气声:“呃——?!”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晃悠悠地转过头,努力想看清伤他的人,庞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啊——!!!”
倒下的瞬间,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有些茫然的江愁余。
“贱……人!!”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沫和无法抑制的痛楚颤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无力,只能用手捂住那支深深扎入肉里、只露出一点冰冷银光的簪尾,指缝间,暗红的鲜血如同小蛇般汩汩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污秽的地面上。
他身边的监工们反应过来,有人抬脚踹向江愁余,亦有人拔出刀刃,朝她砍来,只能说四周处处是杀意。
寒光之下,江愁余清醒了些,手掌还忍不住在颤抖,身体不仅没了力气,还冒着虚汗,成功打消她想要往后逃跑的心思。
这下是真的不太妙了!
但江愁余没有后悔,她安慰自己,也算是挽救一条生命、死得其所的英雄,就是没救成龙傲天,不知道系统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如果能重来,她想选法治文明的现代副本。
就在那刀刃距离她脖颈皮肤不足三寸的刹那!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空气!这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高速旋转的厉啸!
一道比飞鸟更迅疾的乌光,从众人头顶斜上方激射而出!同样冲下来的齐小心见到这场面,心都提到嗓子眼,害怕下一秒这物什便没入江愁余心口中。
谁知它的目标并非江愁余,而是——她面前的所有人。
乌光砸在挥下来的巨刀之上,握刀的监工志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手腕处传来不住的震动,甚至脱力,他不受控制地松开沉重的鬼头刀,在距离江愁余毫厘之处,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道,“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众人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