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内心想法,邓秀珍是不想去的,可终归是自己的妈,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城里这几年的变化翻天覆地,房子越做越多,越做越高,农村却越来越荒凉。
许多的田地已荒废,长满了野草。村里好远都看不到人,即便看到也是老人居多。
到娘家门口,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门口奶娃儿。邓秀珍不由愣住:这人,她不认识!
难道爸妈搬走了?
“你找哪个?”女人发现了邓秀珍。
“请问这是何桃秀家吗?”邓秀珍客气地问。
“谁来了?”门里传出问话声。
邓秀珍觉得耳熟,抬头望去,正好看到门里的人端着一个盆子走出来,惊喜喊道:“春生?”
邓春生一下扔过盆子跑过来:“姐!姐你回来了?!”那激动之情显而易见。
“春生,那是谁呀?”邓秀珍同样激动,却还是忍住情绪指了指已经抱着娃儿站起来的女人。
“那是我媳妇小珍。”邓舂生说着,过去抱起孩子,拉过小珍说:“这是秀珍姐,快叫姐。”
小珍亲热地喊姐。
邓秀珍答应着,欢喜地看向春生手里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八个月了,是个小子。”春生呵呵笑。
“成家生孩子了,怎么都不给姐捎个信?”邓秀珍嗔怪道。
“姐,不是不想通知你,是实在联系不上你……”春生解释。
邓秀珍这才想起自己在京都出了几次事,因此换了手机号。
因为跟娘家没联系,也就没告诉他们这事。
邓春生告诉邓秀珍:邓春林坐牢出来了,但没回村里。
当时春生在广东打工,就让邓春林也去了广东,把他介绍去了自己厂里。
前年侄儿(邓春林的孩子)也没读书了,嫂子宋元香就带着侄儿也去了广东。
他是去年三八结的婚,媳妇小珍是两人打工时认识的。
可是去年六月,爸腰腿出了问题,说是脊柱炎,治都不好治。别说干活养家,自个儿都需要人常年照顾。
起初他们寄钱回来,妈照顾。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难处总是走一处来:妈自己检查出了脑癌……人早就不清醒了。
邓春林不肯回家,就只能他们回来照顾了。养儿为防老,总不能让爸妈就这么病在家里没人管吧?
“爸妈人呢?”邓秀珍听得心里揪紧。
“都在里屋。”邓春生引着邓秀珍往屋后的小屋走。
眼前的一幕让邓秀珍红了眼框,再多的不满在此刻都烟消云散,只剩酸涩:
邓开怀半躺在靠墙的床上,眼睛看着他们,但那眼神却好像不在他们身上。或者说,他的眼睛完全没了神,没了光,眼里全是死气。
何桃秀蜷缩在靠窗边的床上,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皮肤己近透明,透明的皮肤下血管和骨头皆根根可见。
病痛把她折磨得完全没了人形。
她没有呻吟
,不是不痛苦,而是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了。
“送去医院吧。”邓秀珍哽咽着说。
“我……家里的钱早花光了。”邓春生尴尬地低下了头。
“我手头还有几个钱,先送医院吧。”邓秀珍说着让邓春生去叫车。
“彦林哥这是怎么了?”春生没动,望向覃彦林。
“他遭了点难,脑子出了问题,需要慢慢恢复,我就是带他回来养病的。你快去叫车吧?”邓秀珍催道。
“姐,医生说爸妈这情况没法好了。妈已经日子不多了,医生说最多半个月了。爸……爸他除了脊柱炎,还有骨癌,也是治不好的。你的钱还是留着给彦林哥治病吧。”邓春生依然没动。
他不是不心疼爸妈,何桃秀对两个女儿不好,对两个儿子却是巴心巴肝的好。
不然也不会从小就给两个女儿灌输回报娘家帮扶兄弟的思想,更不会明知道邓春林讹邓秀珍,她还去帮忙。
邓春林惯坏了,没有孝心,没有责任心,既不管父母,也不管老婆孩子,只顾自己。
可邓春生却没长歪,还知道好歹,懂得回报。
只是他觉得事己至此,既然根本治不好,不如让他们早点去,少受点痛苦。
这种时刻遭受病痛折磨,没有丝毫生活质量的活着,实际只是延续痛苦,不如早点解脱。
“还是送医院吧,看有没有止痛药让他们痛得轻一点。”邓秀珍眼泪止不住地流,迷蒙了双眼。
邓开怀的眼里聚了光,看着邓秀珍的侧影,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一行泪从眼角溢出。
将人送到市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医生给邓开怀和何桃秀输上液。
邓秀珍才得以坐下喘口气。
“我饿!”覃彦林凑到邓秀珍身边小声嘟喃。
“我去买吃的。”邓春生说着飞快地出了门。
住院费都是邓秀珍出的,他不好意思让她再去买饭。
吃过饭,邓秀珍让邓春生先回去,天快黑了,家里只剩小珍娘儿俩不安全,赶紧回去陪他们,明天把他们也接上来过两天。田地两天不管没事。
邓春生三十几岁才娶上媳妇,心里当然记挂老婆孩子,也就没多什么,急匆匆赶回乡的班车去了。
回头看看爸妈,邓秀珍对邓春生这个弟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爸妈身上挺干净的,说明他把爸妈照顾得好。
“秀珍姐,你在哪里?吃饭没?我给你送点菜过去吧。”方梅的电话打进来了。
第232章 、你陈家湾的房子给春生
邓秀珍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把爸妈生病的情况跟方梅讲了一遍。
方梅马上说要过来帮忙。邓秀珍婉拒了,只说有需要时联系她。
第二天一早邓春生就带着小珍和孩子到了医院。同来的还有邓秀梅。
邓秀梅脸色灰暗,身形枯瘦,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看到邓秀珍,她眼睛亮了几分,快步上前,说:“秀珍,你怎么一直不联系家里?爸妈病这么久,你也不回来看看,真是太不孝顺了!”
邓秀珍懒得理她,让邓秀梅先照顾妈,她带邓春生他们去家里。
昨晚她想好了:邓春生之所以留在村里,是因为要照顾爸妈走不开。
但村里种田收入太少了,别说像爸妈生病这种特殊情况应对不了,就连自己一家人过日子都难。
现在邓春生有了孩子,孩子将来还要读书。
按照将来的发展趋势,孩子得进城读书,他们得到城里买房。
所以,邓春生得在城里找活干,在城里落根。
爸妈现在住院,有医护人员看着,她再出钱找两个护工照顾。
城西巷子里的房子宽敞,他们一家三口就跟自己一起住。小珍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
再让齐国民给春生找个事做。
“姐,你不知道,大姐夫就不是个人……”刚走出医院,邓春生就叨叨上了。
从邓春生的叨叨里,邓秀珍得知了邓秀梅的情况:邓春林去广东前找何桃秀要2000块钱,说出去做大事,赚大钱,说好多人在广东发家致富了。
等他赚了钱,就让爸妈享福。
何桃秀没有,便让秀梅出。
大姐夫不肯,发了脾气。可秀梅还是把家里的钱偷出来给了邓春林。然后大姐夫一气之下坚决离了婚,孩子也没给邓秀梅,大姐夫都带到城里了。
邓秀梅现在一个人住在乡里,孤孤单单的,过得很苦……
邓春生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大姐夫,邓秀珍没说话,心里觉得大姐夫是个明白人,要是她是大姐夫,也一定要离。
同时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没让邓春生知道自己情况。
自己这一家人,都是拎不清的。
原本觉得邓春生善良,比其他人顾念亲情,肯定与爸妈和哥哥姐姐不同。
可现在却发现:邓春生也是个糊涂的!
没有边界感,没有明确的是非观:这事明显是邓秀梅错了,他却把所有的错归结到了大姐夫身上。
他现在是觉得自己日子也过得一般,所以没有更多想法,若是知道自己有钱,甚至于只是知道自已有方梅这种有钱又舍得付出的朋友。
他肯定会让邓秀珍帮兄弟姐妹,即便邓春林是无底洞,是讹过她的人,他也会劝她帮邓春林:兄弟之间,血脉相连,哪有解不开的仇结?
想到这里,邓秀珍改变了主意,她将邓春生他们带到家里,告诉他们:这是租的房子,昨天急着回家,只交了定金,没签合同。
说等会儿房东可能会来,她去买菜,如果房东来了她没回,就先招待一下。
邓春生连忙答应,小珍带着孩子左看右看,很是欢喜。
邓秀珍出门,找个僻静地方给方梅打了电话。
也不瞒着,将自己家里情况,姐姐弟弟性格全说了。让她拟份租房合同过来冒充一下房东。
再三叮嘱方梅千万别让家里人知道她的情况。
方梅是个通透人,一下就懂了邓秀珍的意思。
她马上草拟了一份租房合同,到打印店打印好,然后直奔城西巷子邓秀珍家。
方梅到时,邓秀珍还没回,她板着脸问邓春生:“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邓春生连忙解释,说房子是姐姐租的,姐姐让他们来的。
方梅又装模作样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等邓秀珍回来,方梅拿出租房合同,先说了价格和押金。
两人没意见后,再就是细节:房子不能损坏,物品不能损坏,墙上不能乱画,不能带乱七八糟的人来住,带小孩的不能住,不能在房子里争吵打架,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
如有违反,立即走人,且房租不退,押金全扣。
邓秀珍连忙表示:自己只是两个人住,弟弟和弟媳只是来串门,不住这里。
合同签好,邓秀珍付钱,方梅拿着钱走了。
邓秀珍赶紧下厨做饭,吃完饭,邓秀珍歉意地问邓春生怎么打算,如果想留在城里,那下午再去看看有没有房子租。
小珍拉着邓春生说了一阵悄悄话,邓春生过来跟邓秀珍说:“我们没多少钱,租个小的吧。”
小珍去医院送饭,邓秀珍带邓春生去租房。按邓秀珍与方梅先前商量好的,邓春生“好运气”地租到了个租金便宜的一室一厅带厨卫的房子。
还“凑巧”有个工地招工,邓春生找到了事做。
事情很快安排妥当:邓春生上工做事,小珍带娃负责给两个病人和邓秀梅做饭送饭,当然何桃秀基本不吃,邓开怀也只吃几口。
邓秀梅负责在医院照顾病人,邓秀珍要照顾覃彦林,没时间照顾邓开怀和何桃秀,就负责医药费。
输了几天营养液,打了止痛药,何桃秀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邓秀梅,她习惯性地耷拉下脸。只是人太皮包骨,看不出来。
邓秀梅倒是惊喜莫名,大声地喊着妈,转头给邓春生和邓秀珍打电话:妈醒了!妈醒了!
邓秀珍带着覃彦林赶到,邓秀梅激动地重复:妈醒了!
邓秀珍凑到床前,何桃秀睁开眼,看到是邓秀珍,又闭上了眼。
邓秀梅小声对邓秀珍说:“妈刚醒来,精力不好,说不了话……”
“妈!妈!你终于醒了!”邓春生奔了进来。
何桃秀一下睁开了眼,嘟囔道:“春生,春生
,春林呢?”
邓秀梅急忙上前:“妈,大哥还在广东。”
何桃秀却眼角都没给她一个,而是看向邓春生:“春生,妈的房子给你,别打电话给春林,让他好好挣钱。”
“妈,我知道,我不叫大哥回来。妈,我刚在城里找到事做了,一天工钱五十块呢!”邓春生高兴地说。
“好好!”何桃秀说着望向邓秀珍。
“秀珍,快过来!”邓秀梅不满地把邓秀珍拉到病床前。
“你陈家湾的房子给春生,再给春林2万块钱,我就原谅你……”
何桃秀的话犹如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想到前世种种,邓秀珍心里一阵阵绞痛。
“秀珍,妈的话你听到没有?房子先给春生,钱你再想办法……”邓秀梅因为瘦而尖的脸,此刻看起来分外刻薄。
“要给你给,我给不了!”邓秀珍是真死心了,也懒得周旋。
“我是没有啊,有的话我肯定给,先前我不是把家里仅有的两千块钱拿给春林了?秀珍,你怎么这么自私?”邓秀梅气愤不己,指着邓秀珍斥责。
“你是给了,可结果呢?你家没了,老公孩子都不要你了!
这个你不在乎就算了。可你在乎的爸妈在家里病着,没钱治病,你还不是让他们在家等死?而他邓春林,回都不回……”
“你这死女子!你给我死……”何桃秀吼到一半,身子一挺,直接没了声息。
“医生!医生!”几人连忙喊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一阵后说:“人已经走了,准备后事吧。”
“都是你!是你把妈气死的!”邓春生怒目圆睁,扑过来要打邓秀珍。
“干什么?你干什么?”医生拦住邓春生。
“是她气死我妈的!我要打死她!”邓春生怒吼。
“你妈本来就病重……”
“可她已经醒过来了,已经好多了!”邓春生打断医生的话。
“你妈那是回光返照,不是好了。”医生帮忙解释,他可清楚病人情况,也清楚治疗费都是这个邓秀珍出的。
“我不管!我妈就是被她气死的!”邓春生耍横。
“秀珍!你真不是个东西……!”邓秀梅怒骂。
“要闹你们出去闹!这是医院!”医生头都被吵疼了。
隔壁的病人家属悄悄拔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后,稍微一调查,就清楚了整个事情缘由。
原本隔壁左右的病人及医生只是知道何桃秀、邓开怀病重住院,然后死了,儿子邓春生情急之下冤枉是女儿邓秀珍气死的。
就这种情况,已经让同情心泛滥,帮着说话,帮着打报警电话了。
当得知事情真相是何桃秀一醒过来,就要小女儿邓秀珍把自家房子给小儿子邓春生,还要给大儿子邓春林2万块钱,才会原谅小女儿。
而她所谓的不原谅,是因为大儿子找小女儿借钱,小女儿l没借。
然后大儿子和大儿媳伙同外人讹小女儿的钱,没讹到因此生气……
众人心中无不郁气百结,直说这家人太无耻了,老虔婆幸好死了。
偏偏邓春生和邓秀梅不认为自己有错,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邓秀珍,直说得唾沫横飞,青筋直蹦。
随后更是不准邓秀珍回去参加何桃秀的葬礼。
邓春生更是扬言:要是邓秀珍敢出现在妈棺材前,他就弄死她!
“你那是犯法的!”警察严厉警告,回头却对邓秀珍说:“你还是别去吧,那些人情绪上头做出出格的事不好。”
旁边的人纷纷劝道:
你这娘家人根本算不上是人!
这样的娘家还是别回去了!
你给她出钱治病已算尽孝了!
更有脾气直的说:
这种人不值得你去!
这种老虔婆应该直接丟山旮旯里让野狗吃了!
邓春生和邓秀梅运送何桃秀的尸骨回去。邓开怀死活要求出院,也一并带走了。
邓秀珍带着覃彦林刚回家,齐国民和方梅就到了。
邓秀珍这才得知:他们先就跟医生护士打好招呼了,一是拜托他们用心治疗,费用不用担心。
二是关注一下,若发生什么特殊情况,请一定护好邓秀珍。
方梅和齐国民听邓秀珍说起家里人的情况,以及娘家人的性情后,心里很是不安。
所以不仅拜托了医生护士,还特地托付了其他病人和家属……
邓秀珍听着,眼泪夺眶而出,心底却暖哄哄的。
齐国民说起了另一件事:那天邓秀珍说了房地产的事,他就留了心,特地关注了。
有消息说政府要收购陈家湾那一片,用于建大菜场。
让邓秀珍早做准备。
邓秀珍眼前一亮,转瞬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邓家和覃家知道这件事,怕是麻烦有点大!
齐国民想了想,想出了一个办法。
三人一商议,觉得可行。
一个星期后,以邓春林为首的邓家人出现在陈家湾,他们一到就直接踹门。
刚踹两脚,门就打开了,邓春林一下扑进了房里,差点摔个狗啃屎。
“你是哪个?敢踢老子门,你简直活腻了!”一个二百多斤的男人,甩手给了邓春林一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半天站不稳。
“你是谁?怎么在我姐家里?”邓春生退后几步,扯着嗓子问。
“你放什么屁?什么你姐的屋,这是老子的屋!”男人往前一步,邓春生差点吓尿,转身就跑。
“春生!春生!大哥在屋里!”邓秀梅朝着邓春生的背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