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锁链(章畹町)

她的眼瞳古灵精怪地转悠，凝在地板上，又向左右挪开，旋转。
无聊时，白有仪爱玩这种活跃眼部肌肉的游戏。
地板上忽地踏入一截浓黑丝袜包裹着的纤细脚踝，性感精致，白有仪往上抬眼，是一双成熟男性结实笔直的长腿，踩着明光锃亮的昂贵皮鞋，大踏步向她的方向走来。
香草配合红酒的甜香云团扫过，深蓝西装，侧腰鎏金纽扣的男人，喷了魅惑至极的香水。
白有仪看了他大腿处紧绷凸起的腿夹，隐隐显出环带痕迹，搭扣在矫健的大腿根部上，透出禁欲褶皱，再往下瞥，白有仪注意到男人凸起踝骨处的肌肤薄透雪白。
审美上品，香水一流，装哥一枚。
——按白有仪多年接触死装金融男校友和同事的标准评判。
但他用了一款违和感很强的香水，精英穿搭，怎么用嗲嗲甜甜的魅惑系香水？
又是一个挤不进去圈子硬挤的笨蛋。
白有仪赐予爱称，好奇抬眼，看见男人熟悉的侧脸，白有仪：？
——宋青熙，怎么会到这里来。
注意到被打探的视线，宋青熙回头，淡漠的眼神向机关枪般扫视，倨傲地昂起下颌，搬出盔甲防御着进攻。
凝看的目光是由沙发上的女生传递，她梳着高马尾，穿着不伦不类蓝色制服，鞋子是很差劲的品种。
宋青熙在日常生活中讨厌被没礼貌的人围观。
他知道他的出行穿搭扎眼醒目，家教原因，宋青熙春夏秋冬穿的都是西服定制款。
只有为她头脑发热的一段时间，才改变过穿搭，穿一些束脖立领冲锋衣，宽松卫衣，跳色衬衫，黑色无袖背心装男大。
但大部分宋青熙不喜欢那些衣服，冲锋衣还好，束脖能给他紧绷的安全感，无袖背心，他真心实意认为露了太多，一抬手，简直是曝光全身。
还有宽松卫衣，一低头，胸和rt都露给别人看。
但她很喜欢，她说穿背心打篮球的男生会给她一种夏天还没溜走的茂盛绿意，像橘子汽水似的青涩少男会让她忍不住想和他们约会。
如果能和这样的男孩子谈心，恋爱，白天死气沉沉的工作，晚上也会激动起来。
宋青熙回忆起她说做/爱，心脏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
她对他无话不谈，她当他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才那般坦荡，在他面前不需要遮掩。
宋青熙快乐于她的敞开心扉，也痛苦于她的敞开心扉。她可以毫无保留地谈论对另一异性的欣赏和欲/望，但却始终看不到陪在她身边的他的身材。
想到这些，宋青熙直觉自己是属于她的，而不应该被另外的女人审视欣赏。
他沉下脸，掀起眼皮，对坐在沙发上呆看他的奇怪女人，冷厉道：“小姐，你在看什么？不觉得很不尊重人吗？”

“呃呃，抱歉，你太帅了。”白有仪无所谓地笑哈哈，“没忍住多看几眼。”
宋青熙点墨似的眼瞳里释放出阴寒，明明是女生不礼貌在先，却没有认真在道歉，他心中更生厌恶。
他很想恶毒地说出“长得再帅也不是生给你看，是生给我老婆看”，可碍于拥有俯瞰大部分人的金钱地位，顶级名校的海归学历，还有诸多如同珠宝附加的社会名称，他劝自己没必要同低素质的底层人计较。
宋青熙倨傲到居高临下，扫过白有仪的平价穿搭，粗实毛孔的布料，一看就很耐磨损。
这种人，这辈子，连他一根汗毛都摸不到吧。
他抬高下颌，收回眼神，走进VIP接待室，抱出一只虎斑缅因。
猫咪银色的长尾甩勾在他小臂上抽打，宋青熙接到小猫后，轻声哄着“不怕”“不怕”，带小猫去洗澡。
店员在他身旁假笑：“宋先生，你对你家宝贝可真好。”
宋青熙不咸不淡嗯了声，比起被女性店员接待，他更喜欢和男性店员沟通。
宋青熙感觉她是在恋爱中占有欲强盛的女人。
如果结婚，肯定不会喜欢他和女性说太话，有肢体触碰，表现爱的方式会极度夸张，他哪怕是眼神接触，她也会吃醋。
她是天蝎座，网上说这个星座的人重视那方面的体验，一言不合就会……多半会日日把他关在家里日日，做到抱着她的腰哭。
宋青熙的眼瞳开始变得无神，迷蒙。
他抱缅因的手掌一紧，缅因倏地跳了下来。
宋青熙走了。
白有仪低垂着头翻看小猫旅馆发放的养宠册子，她没太在乎宋青熙的表情。
顶多偶遇熟人，多看几眼。
这位网络熟人不知道她的长相，她也不想宋青熙认识她。宋青熙长相不赖，可脑子多少有点大病，当网友保持距离还行，白有仪不想在现生中接触他。
他性格无聊，做朋友也没什么趣味性，时间长了，白有仪不想应付他。
她救过他，他好像也住她们这小区，在相隔一条街的另外一期。
两年前的一天，白有仪晚间夜跑锻炼遇上他，不知那天他为什么昏迷在小区外的大街上。
看样子是中暑。
有少许散步的中年人围观说“这小伙子大热天穿这么紧，当然会中暑”，白有仪好奇，走了过去。
白有仪看见他时，他眼神昏聩，失焦地躺在地面，呢喃着“我不能呼吸了”。
有人在帮忙报警，拨打急救电话，却没有一人将他扶起到平坦干净的地方。
可能围观的中年姨姨和叔叔们不懂急救。
眼看他情况愈发糟糕，白有仪迅速蹲下拍打男人的肩膀，呼唤他，也就十几秒，他便心率失速，昏迷，全身冰冷。很快男人不睁眼，不说话，拍打也没有反应，一摸胸膛，也不再起伏。
白有仪被他的状态吓到，着急地吼出“有没有人拨打120，这人没心跳了”。
路人惊恐他死掉了，不断散开，白有仪忙不迭扯开他衬衣纽扣，哪管三七二十一，跪直在地上，便做了心肺复苏。
她双手交叉在男人乳/头中央，手掌翘起，用腕骨和掌心的位置去按下。白有仪也不熟悉操作，只在考证训练过和慌里慌张救助过一位建筑工人。
白有仪报着数，回忆步骤，数了三十下，给男人做人工呼吸。之后再做了两组，男人眼球震颤，猛地回魂，有了呼吸。
做这个很累，力气大的会将人的胸椎和肋骨按断，做了就不能停，直到上仪器或者患者有心跳反应。
白有仪做完全身冒汗，两臂肌肉脱力，颓坐在地上。
她手抖着催促120，得知救护车距离两条街后，她意识到自己流出紧迫的眼泪。
她随手擦完眼泪，忙按考试教的那样，吐字清晰地唤醒男人：“先生，先生，您能听到我讲话吗？”
她温柔又沉稳地拍打男人肩膀，“先生，不要紧张。没事了，没事了，保持住呼吸，镇定下来。120离我们就两条街了，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等待救护人员过来。”
男人的眼神无法对焦，他的手掌摸索在空中，寻觅着能令他感知存活的安全。
白有仪只好去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手很凉，而白有仪因为紧张，手心热烫像火源。
男人就这样一直抓住白有仪的手，
直到他上了救护车，被抬走。由于是年轻人并且救助了他，白有仪在阿姨叔叔的“推荐”下，也被医护人员叫上救护车随行。
之后白有仪还用男人的指纹解锁手机，拨打了他家里人电话。和主治医生描述了当时的情况，谈到不需要提前缴纳住院医药费的问题，救助者没有大碍，白有仪便先行离开。
她本人怕麻烦，救建筑工人那次，算是尝到了媒体宣传的厉害。
被人烦容易打扰她的日常生活，她决定低调遁走。明天还得七点早起，看完财经晨报，做早盘交易，脑子不能乱。
总之白有仪救了便救了，没觉得那么所谓。
她后来随手在粉心动态吐槽，救了个人，金融男不要太装，夏天不要为了见客户西装领带，命重要，她便被宋青熙找上了门，要给予高额报酬。
白有仪在这方面倒不贪钱。
危急时刻，她看人便只是人，不附带社会属性，何种身份，何种品德，她都会施以援手。
可回归日常生活，看到男人的社区动态，什么级别的富家大少父母给了五千个，还住庭院豪宅。那天恰好大盘震荡，主力在资金调整，她的股十有八绿，很创伤，便拒绝了和有钱人见面。
之后宋青熙隔三差五找她聊天，白有仪有心情便搭理，时间久了，发展成网友关系。
店员和鹦鹉哥聊好退鹦鹉的事，走过来，低伏着身子，双手将白有仪的手机奉还。
白有仪接过手机，鹦鹉哥说战败，退款只退一半，让白有仪帮忙领一下。
白有仪没多说，挂了电话，打开二维码领取退款，之后在业主群点了单人转账。
事情解决。
店员还想和白有仪进一步沟通，热情道：“小姐，有喜欢的宠物可以来多看看。我们家的豚鼠聪明又可爱，现在有直播间活动价……”
白有仪直白地捞出空空如也的裤兜口袋，道了句“不中嘞，俺莫钱”。
她踏出宠物店门，想到宋青熙的态度，啧了下嘴。
没想到他现生是这种人。
上班那一年，白有仪拜访过各式各样的高净值人士，有的矜持于地位的差距，优雅地保持体面和教养，有的则占据久了地位，看人总像是他们奴隶，常对她出言不逊，还有的见她年轻，刚毕业，会性骚扰。
白有仪哼笑，轻慢又无语，掏出制服内的手机，转到粉心APP，给宋青熙发了一只抽象小猫拿着皮鞭的表情包。
表情包上面写着：“我真得好好调教你了”。
发完，白有仪单手揣进裤兜，单手打开财联社刷起今日电报，她用手机外壳按了电梯，发呆想：一天赚了2100，两天赚了4100，还不错。这个月餐费绰绰有余了。
要不重新看看股票……欸，打住。
宋青熙将小猫送洗后看了眼腕表时间，便同店员说道他有事先离开。
宋青熙转角下了扶手电梯，去到商圈三层。
这里有一家专做男人护肤的网红美肤馆，老板是韩男，跟随老婆来白城创业。
风气使然，韩男在未婚前会重视形象管理，是最近很火的创业项目。老板在白城开了主做男性市场的美容店，本不抱希望，但还真让他创对了。
宋青熙推门进入，鞋刚迈入店面，好些个在沙发上翘腿等待就诊的男性，停下看杂志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抬眼，打量宋青熙的穿着打扮。
他们再端起咖啡或茶水，不经意地收回余光。
他们的女友和老婆则在茶歇室围坐欢笑，有的还约起了麻将。
懂得自爱的男人，竞争氛围更强。
可宋青熙也没在怕，微微拧了下手腕，浅露出半截白色表带，蓝色表盘的理查德米勒。
有多少男人比得上他？
而且今天他上衣穿的是深蓝，和这表很搭。
尔后，宋青熙冷俊着皙白的脸，笔直长腿一跨，单手推开诊断医生的门。
肌肤状态诊断完毕，宋青熙去到隔间长廊，美肤馆的男护理递给他消毒过的内搭，宋青熙需要在全身护理前换上。
他单手解开衬衫，看了眼手机消息，在繁多的推送中，留意到一粉色状态栏的提示。
粉心：白白【表情】
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宋青熙控制住自己在男护理面前的失控，转过身，捧住手机，点开。
（我真得好好调教你了）
看见这么S的一句话，宋青熙高朝到快夹不住尿。
但很快清醒，这不是白白的说话作风，虽然她的确是隐形S系的主。
什么意思？
暴露了？
她猜到那个小号了，在她朋友圈发果照的男人是他了？问养不养狗的是他？
完啦，完啦，芭比Q了，补药补药啊，补药连朋友都没得做——
宋青熙假装镇定，稳住攀升的心跳，颤抖着给她发了消息。
【白白，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哈哈，怎么会想起发这个表情？】
【小猫拿鞭子好可爱。】
【你很少白天联系我、出什么事了？宝】
【我不太懂调教的意思诶，你知道我家教很好】
【刚去百度了调教，嗯，大开眼界，你喜欢那样么？】
【为什么想调教我？（对手指）】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正好，不热，风也不大。】
【白白，我刚才在送小猫洗澡，没注意到你的消息，回复晚了吧。不好意思……】
【不要不理我】
等了很久，白有仪没有回复。
宋青熙转过身，像株被暴雨击打蔫了的绿草，耷拉着肩膀，长叹了口气，幽怨道：“我真是个废物。”
整理他定制西装去熨烫的店员：？
宋青熙：“连最爱的她都守不住。”
店员：……

白有仪回了小区，日头高升，阳光逐渐耀眼炎烈。
文红棉将保安室关窗，手持阳伞打开，遮出一片她能看书的区域。
白有仪一走进保安室的门，阴凉不少。
文红棉提醒她：“白姐，刚才二经理又来查你岗了。”
这次白有仪没辱骂二经理，乖乖说了句“好的，稍后我去找他”。
她掏出存放在办公室桌下的礼帽，扣在脑袋，利落地将马尾捞出来压低，在仪态镜前整理了肩袖，再拿了一只多余帽子用来扇风遮阳。
她再走出保安室的门，在小区内巡逻。
她们小区占地面积广阔，小区外有一条小溪流沿墙蜿蜒而过，小区内地形复杂，多宅多户，逛遍白有仪所住的佳玺一期都得三十分钟。
曾经这里是白城郊外，几十年前更是偏僻荒芜，周围是山地，农户住宅。政府在一零年出头，将此区域划定至高新产业技术园区，又在两公里外设立绕城高速的项目。十年后，开了地铁点位，住宅商圈才如惊春后的竹笋般林立起来。
考虑到依山傍水，开发商便买下这片区域做成别墅小区，隔着一条主干道，将小区拆分为一二期项目。
白有仪住的是一期，还有两栋公寓楼，二期的话全是傍山别墅。
白有仪在小区内走着，偶尔捡捡地上的垃圾放入垃圾桶，她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二经理胖乎乎的身影。
二经理伸出他臃肿的食指指挥园丁翻土，换草皮，园丁阿姨和大叔干脆把铲子锄头立起，杵着工具休息，听他动嘴皮子“演说”。
看他如此积极“工作”，白有仪猜想是今天经理姐没在值班，他又来各部门树威风。
白有仪换了个方向。
哪知二经理刚好扭头，瞥见白有仪溜逃的踪迹。
二经理高声喝令：“白有仪！”
白有仪装没听见，加快步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竞走。
“喂！你给我站住！”
白有仪交替的双腿，“走”出甩面条似的残影。
“嘿，你这聋子——”
二经理不再背着手指挥园丁，踏步去追白有仪。
“你下午又去哪了？！”
“上午跳操/你也不在！现在从哪冒出来？”二经理破锣似的嘶吼。
白有仪见后方有敌人，抡起双腿，便跑了起来。
二经理眼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忽视他，攥紧了双拳，也迈开168下“巴掌大”的胖脚追着她跑。
当初王姐说聘请她，二经理就觉得这女孩穿着不够朴素，不像能“吃
苦耐劳”的样子，后面发现果然散漫，不服管教。王姐明牌这是她的亲戚，听力不好，有点耳背，按指标招进来。
二经理恶心这关系户，本来为会收敛，给王姐争点气，好好工作。结果是来混工资，每日游手好闲。今天迟到早退，几次不见人影，还被他逮住了个正着。
看他不好好教训她一顿，弄到门口去站岗罚站。
白有仪越跑越快，二经理越跑越喘。
白有仪跑得越来越带劲，她展开了双臂，像个顽童，又像是风本身，拥抱起春日空气里的绿意和洁新。
穿过绿化带，还蹦蹦跳跳，跟个兔子似的，她既没有跑到没踪影，也没有慢到让二经理能追上，在二经理能追上但又喊不了她停驻脚步之间徘徊。
二经理跑得吐血，撑着手臂，恨得咬牙，觑睨白有仪。
感叹：刚毕业的年轻人体力真是好啊。
白有仪跑过保安室。
文红棉学累了站在门外捶腿，和站岗的小帅聊天。
白有仪扬起笑脸，朝她们挥手打招呼。
文红棉震惊，知道白姐平日动作夸张，无拘无束，爱闹，没个正形，但没想过这么热的天会在小区奔跑。
她愣愣地，和小帅一起朝白有仪回礼，挥手。
白有仪抿着唇笑，立马又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