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朝前启动,林晋慈的记忆却飞向过去。
想说,傅易沛没有学坏。
大学那会儿,他就已经挺坏的了,仗着自己有一副眉清目朗的好人长相,颠倒黑白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但主要都是希望获得林晋慈的关心和在意,比如,时而身强体壮,时而弱不禁风,时而是无神主义,饱览中外恐怖片,时而在密室逃脱里,紧抱林晋慈说怕鬼。
如是一想,林晋慈又笑了。
傅易沛开着车,余光一直留意着林晋慈,见她笑了,也挂着笑,匆匆偏头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林晋慈主动出声问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花语,刚刚送成寒百合花,说百事合意,也感觉特别恰当。
就对这些一窍不通。
傅易沛如实说他也没有懂那么多,但是花店的人懂,把需求告诉专业的人,自然就会有专业的方案出来。
就像造房子,跟他这种半吊子说,他肯定不知道怎么造,但跟林晋慈说,林晋慈对各种结构和材料特性必定都是如数家珍。
林晋慈恍然大悟,既觉得傅易沛聪明,又感觉自己学到了一个技巧。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间太晚,人也困倦,林晋慈没有打算约傅易沛上楼,但打开车门,脚还没落地,便听见傅易沛的挽留声:“等等——”
林晋慈抱着花回头,心想如果傅易沛说“你不请我上去坐坐”这种话,那就请他上楼坐坐好了。
但傅易沛没问,而是望着她说:“想找个时间,让我父母和你见一面,你愿意吗?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爸妈他们最近在宜都陪我爷爷,我可以通知他们过来。”
算算日子,元旦不远了。
林晋慈说不用麻烦傅易沛的父母过来,可以回宜都见面,刚好她之后可能也有事要回去一趟。
说完话,林晋慈把车门推得更开,刚下车,又被驾驶座的人喊住:“林晋慈——”
她刚回过身,傅易沛说:“就这么走了,一点表示也没有?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林晋慈返回副驾驶。
得到拥抱和亲吻,又不舍地亲了亲林晋慈的脸颊,傅易沛才心满意足将车开走。
之后傅易沛正式跟家里说了他恋爱的事情。
他爷爷在电话里多次问是不是真的,好像已经对孙子全无信任,等傅易沛再三保证了会带女朋友回去让他亲眼看看,老头儿才停下追问。
周二中午,林晋慈当天工作忙,和傅易沛就近约在园区内的某家粤餐厅一起吃饭,点餐的时候,因为傅易沛之前来吃过,给了一些建议。
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二楼的玻璃能看见对街的一家便利店。
林晋慈不知道那家透过玻璃能看到简餐区桌椅的便利店有什么特别的,一顿饭的功夫,傅易沛朝那里看了好几次。
林晋慈便问他在看什么。
“没什么,之前来这儿吃饭那次,看到你了,你从那家便利店里走出来,不过当时……不太方便,就没有喊你跟你打招呼。”
林晋慈露出些许惊讶。
她平时经常在这条商业街解决三餐,那家便利店光顾过多次。
有一次用餐途中也忽然想,会不会在这条街遇见傅易沛,但转念就不这样想了,觉得傅易沛应该不会来这条街吃饭。
事实也的确如此。
傅易沛并不是每天都会到公司,如果过来,大多是要开会或者签合同,通常之后都会有安排好的商务聚餐或者应酬一类,很少到这边来。
就连上次带章明熹过来买咖啡,也是因为想要再遇见林晋慈,才会选择亲自过来。
最近来得很勤了。
勤到蔡平川怀疑这边入驻了什么神仙小店,引得启映傅总频频前往,特意跑去跟傅易沛的助理打听,才知神仙店铺没有,原来是有情饮水饱。
蔡平川纳闷不已,他这出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横空出世了一位“林小姐”了?
助理示意蔡平川去看傅易沛办公室的桌子。
蔡平川看了,摆了一束花,蝴蝶兰,怪好看的,他跟看图说话似的:“花儿?怎么了?”
助理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儿,这是林小姐送来的花!”
蔡平川愈发好奇,林小姐是何方神圣,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
助理细说由来,先问:“颜一,您认识吧?”
蔡平川心里咯噔一声。
他就说!他就说!傅易沛怎么会无缘无故照顾起一个新人。
颜一长得是挺漂亮,但演技也实在蹩脚。
启映的艺人部今年下半年才刚成立,第一个洽谈合约的是柯燃这样有奖在身的影帝,多的是知名艺人主动递名帖示好,谁料第二份拟的居然是颜一的合同!他早知不妙,不禁感慨认识傅易沛好几年,赔钱的片子、赚钱的片子都拍过,还是第一次对傅易沛的眼光产生一丝质疑。
蔡平川猛地恍然,更懵了:“颜一真名不是刘彩婷吗?跟林小姐有什么关系?”
助理说:“那当然有关系了,颜一是林小姐的表妹,傅总肯定是要照顾的,下部戏都已经帮颜一定好了,请了两个表演老师来给她上表演课,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就连林小姐送来的这束花,傅总也都天天悉心照顾,有事没事拿小水壶滋两下水,颜一这关系,那还了得!咱们以后得罪柯燃都不能得罪颜一。”
所以一得知林小姐的助理喜欢柯燃,蔡平川的办事效率很高。
一顿中饭接近尾声,傅易沛从一旁的大衣兜里拿出一沓明信片,递给林晋慈:“你不是说你助理喜欢柯燃吗?拿去送她吧。”
林晋慈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温迪一定会喜欢,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
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傅易沛听得一知半解,只隐约知道是丢了什么东西。
“办公室失窃。”通话结束,林晋慈放下手机说。
“又是成寒的私生粉?”
林晋慈摇头:“不是,跟成寒没关系。”
“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手表。”
“很贵重?”
“你之前见过的,九月底,吃宜都菜,那一只月相。”
傅易沛的记忆立即浮现:“成寒送你的?”
林晋慈和他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嗯”了声,自顾说那只表是定制款,有特殊编号,即使流到二手市场也非常容易追踪溯源,因为具有唯一性。
这起失窃事件,从报案材料的准备,到公安机关受理调查,再到林晋慈请来的律师介入协助,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操心的了。
如果傅易沛好奇,林晋慈愿意把整个过程告诉他,就像学生时代,她虽然并不张扬骄傲,却也不吝啬把自己的满分试卷给别人看一看。
可傅易沛一点没有好奇,面色偏冷淡,反倒问起那只表的款式细节,跟林晋慈讨论起手表了。
虽然瑞士以高端制表业闻名全球,林晋慈也在那边读书工作过好几年,凭样子中意,也买过几块,但对手表并不能称得上行家。
所以傅易沛详细地多问几句,某些工艺类的专业名词涉及盲区,她就有些答不上来了。
傅易沛当时也没有继续再问。
没隔多久,温迪捧着那些柯燃的签名照还没过热乎劲,就有人来臻合送表。
温迪捂着心口说:“上次还疑似LVMH,这次是真的百达翡丽!还好丁琴现在不在了,否则不得嫉妒到扭曲,又要说看不惯别人炫富。”
讲到丁琴,现在整个臻合都知道,心善助人的林工遭熟人背刺。
好心帮忙推荐工作,还额外厚待让对方中午来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丁琴屡屡人前出言不逊诋毁林工,就算她素质低好了,拿茶水间的零食咖啡当自己的囤货超市,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会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连偷窃这种犯法的事都敢做。
琳达和公司另一个实习生去警局配合做过调查笔录,回来复述给众人听,丁琴居然还在大言不惭。
大家知道林晋慈对丁琴过分宽容,要不然丁琴哪敢这么理直气壮,在警局还扯皮说只是拿亲戚的表应应急,属于家务事,她会跟林晋慈私下沟通解决。
琳达本来要推荐熟识的律师给林晋慈,但被林晋慈婉言拒绝了。
林晋慈说她也有一位熟人在律所工作,她会自己去联系。
当天林晋慈请大家喝了下午茶,以示歉意,说到底丁琴是她推荐进来的,虽然失窃的是自己的物品,但也给其他同事添了不少麻烦。
温迪和几位同事凑在一块聊天,都觉得林晋慈太善良了。
温迪如今想起丁琴,还是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觉得她说话有意思,偷就偷,非说别人故意显摆给她看的,我们楼下还停了好几辆豪车呢,照她这个逻辑,不也是在显摆,怎么没见她半夜喊拖车来把别人豪车也拖走?”
林晋慈“噗嗤”一声笑,温迪总能讲出这种喜剧台词一样的话。
本来温迪还担心丁琴仗着熟人关系会来事务所胡搅蛮缠,毕竟按盗窃罪的量刑标准,这已经属于数额巨大,可能要判三年以上徒刑并处罚金,可事务所这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丁琴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去找林晋慈求情,好歹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呢。
温迪忧心猜道:“她不会是堵到林工你家里去了吧?”
林晋慈叫她宽心,说:“她不敢的。”
“她连这么贵的手表都敢偷,还有什么不敢的啊。”温迪
放不下心,叫林晋慈多注意。
林晋慈微微点头,谢了温迪的好意,没有再继续跟温迪解释丁琴不敢的原因。
林晋慈请了卢文洲所在正力律所的一位律师,论知名度,这位律师在崇北可能排不上响亮的名号,但作为卢文洲晋升之路上的死对头,林晋慈相信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争取到最大刑罚。
丁琴当然不敢来找林晋慈。
因林晋慈在接她第一通电话时,就语气平静地告知了她,她可以来找林晋慈,撒泼打滚,装可怜博同情,都可以。
“作为正力律所的委托人,我会第一时间去表哥的律所反映情况,让我的律师为我想想办法,要是你把情况弄得很棘手,那就请正力的其他律师一起来出主意,我不缺这点请律师的钱,要不请表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不都爱说这句话,对吧?”
林晋慈听见电话那头短促的呼吸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愤怒又恐惧到了极点:“林晋慈,你故意的,你之前对我——”
林晋慈轻飘飘地打断她:“对你关心,当然是因为表哥,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关心‘过我一阵子,姑妈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就当是我的感谢和报答。”
话落,林晋慈直接挂了电话。
丁琴没敢再打来,姑妈也没有。
世界清净异常,仿佛连旧岁里的陈灰也一并扫除。
林晋慈讨厌违心的原谅,也同样讨厌长久的记恨,因这两者在她看来,都是对自我生命的一种辜负和浪费。
十几岁时,她就已经明白,与恶缠斗,稍不留神,她也会被困滩涂。
所以将自己从情绪里拉出来,去追求她想过的人生,不过多地消耗自己,如果哪天方便,就顺带碾死一只臭虫,但不要耽误她往前走。
温迪拿上图纸出去了,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林晋慈一个人。
她将自己原来的手表摘下,细看手腕内侧的一处烫伤印,已经自愈平整,只有肌肤下还残留着浅褐色的印记。
多年不褪,应该也不会消褪了。
这是念初一的时候,在家里不小心烫到的。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被烫到。
因她站在熄火的灶具边,握着像被火燎一样的手腕,神经被痛感占据,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呼叫意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跟家长求助的孩子。
过了很久,她才有动作,与平常的林晋慈并没有任何区别,从弱小的蒙昧里清醒过来的动静近乎无声。
她去电脑上搜索了烫伤处理办法,持续不断的凉水哗哗冲在手腕,她想,自己以后要有用一点,这样她就可以自己处理所有问题。
林晋慈拿起傅易沛差人送来的女士手表,他一贯品味好,选的手表也漂亮,并且是林晋慈一向偏爱的宽表带、线条简约的款式。
戴好表,她举起手腕定定地看。
可能是刚刚温迪提起丁琴,也可能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因为习惯性阻止负面情绪入侵,她觉得此刻心里空空的。
好像一颗没有生命体征的卫星,脱轨避开了小碎石带,侥幸获得安全,保持完整,却陷入空寂的孤独。
忽而她想到傅易沛,想把整颗心都交给他填满。
傅易沛恰在这时打来电话,问她:“手表喜欢吗?”
林晋慈说喜欢。
声线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低低的,空空的。
傅易沛正想说有点敷衍,就听见她继续用这样的声音说:“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没有情绪,但绝不是敷衍,是一种抽离的、不加思考的、下意识的声音。
元旦前,鱼缸里的鱼又死了一条。
是家政来打扫时细心发现并告知,林晋慈从工具柜里拿出网勺将小鱼捞出,用纸巾包裹,丢进垃圾袋里,回到鱼缸前,看着不剩半数也没精打采的几条彩色小鱼。
这台有自动净水功能的鱼缸是林父八月送来的。
林晋慈说自己工作忙,言下之意是没工夫悉心照料这些鱼。
那天林父衣着考究,面容清雅,瞧着不像咄咄逼人的大状,倒似循循善诱的良师。他推推眼镜,自信地告诉林晋慈,鱼不用费心去养——这鱼缸的功能完善,循环水泵会将底部沉积的灰污过滤清除,即使是一潭死水也能养活鱼,轻松省力。
几个月后,林晋慈站在鱼缸前,忽然觉得林父跟这鱼缸没两样,而林晋慈就是他领域内一只“不用费心去养”的鱼,他大概也要评价自己“功能完善”,照顾妻子情绪的好丈夫做了,诲人不倦的好父亲也尽力去当。
至于“鱼”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那不关他的事。
两头做着好人,不沾一点脏水,一副无可指摘为她们母女关系操碎心的样子,实际林晋慈能想起来他做过的事,只有掏钱大方,要林晋慈多体谅。
高中把她丢去陌生的学校寄宿,丢去姑妈家,是这样;大学断她生活费,不许她去国外留学,也是这样。
他旁观着并默许一切发生,又在事后大开钱包作为补偿,好像父女关系真是一笔账,他从不在乎林晋慈的人生已经有了多少损缺,偶尔想起,出一笔钱,就算平了。
林晋慈了解也配合,会收钱,也会说谢谢。
最近林父给林晋慈打过电话。
林晋慈没有接,看着它自动挂断,等忙完手头的事情,编辑一条信息,问有什么事,我在忙。
细论起来,她爸比她妈更爱惜名声,毕竟是事业有成名声在外的大律师,永远高高挂起,只把自己放在正确的地方,偶尔想起来,就讲些毫无作用的大道理和不痛不痒的安慰。
姑妈家那桩三言两语讲不清的丑事,如林晋慈所料,林父没有提,只在不久后发来信息说,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在商场下扶梯扭到了脚,年纪大了,恢复慢,这阵子走路还不能自如,没告诉你,怕你担心,也不想耽误你上班,元旦回来一趟吧。
林晋慈连那几行字都没仔细看完,回:“不一定有空,之后再说。”
傅易沛提出想找时间让他的父母和林晋慈见面时,林晋慈稍稍思忖就答应了,只是想到要不要让傅易沛见自己的父母时,才有了少见的纠结和犹豫。
是在定下两人回宜都的日程,两人去商场给傅易沛的父母挑选礼物那天,林晋慈才开口,问身边的傅易沛:“你要不要也去我家,见一下我爸妈?”
傅易沛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出声,脸上只有一种略有忧虑的疑惑,好像从没想过林晋慈会这样问,也不曾希望林晋慈这样问。
林晋慈被他看着,问:“干嘛这样看我?”
傅易沛若无其事:“之前在你家已经见过叔叔阿姨了。”
林晋慈判断:“你不想再见。”
“不是。”傅易沛斟酌着语言,握住林晋慈的手,犹豫着说,“没有不想见,也没有想见,只是那天在你家,你跟你父母相处好像不是很愉快,我不想你做勉为其难的事,更不想你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
“没有勉为其难。”林晋慈说,声音微微低下去,“是我自己不想再像大学那样了。”
她这话讲得模糊。
傅易沛却好似听懂了,月亮不想再隐藏不为人知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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