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切地希望能够找回往日地平静和安心。
但,这注定是一场徒劳。
宋城还没走到皇后寝宫,就有太监急匆匆的消息来报:“禀报陛下,养心殿走水了!”
养心殿,走水?
养心殿作为历朝皇帝办公、寝居的正殿,守卫森严,自建成以来,从未有走水过的记录。
宋城听到禀报,脸色顿时有些阴沉:“守卫呢?都干什么去了?”
来报的小太监一看皇帝的表情,吓得当即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息怒。守卫们已经在救火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宋城对小太监的害怕视若无睹,只是板着脸追问。
但没等小太监回答,宋城也意识到了,火势是瞬息万变的,来报的小太监未必知道最新的情况。
宋城终是止住了前往皇后宫中的脚步,“跟上,去看看!”他没有明确让谁跟上,但所有随行的太监宫女以及暗卫都自觉的跟在了他后面。
当宋城一行人走到养心殿附近,火势已经基本被扑灭,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火星子以及殿中的一片狼藉证明着刚刚这里起了一场大火。
宋城看着被火烧得焦黑的大殿,都不敢想象自己如果下朝以后就直接回养心殿,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一场噩梦之中。
宋城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前面一个晚上噩梦中那种无法挣脱的疼痛感袭击了他的身心。
此刻的他,憋着一股无名的火,而围绕他周围的气压顿时低得如同实质化,站在他周围的一些太监宫女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好一会儿,皇帝宋城才从自己的噩梦世界里走出来,而此时,负责护卫皇宫的侍卫统领也刚好来到他的身边请罪:“陛下恕罪,是臣等失职,未能及时发现殿内走水。”
其实,这事也怪不到侍卫统领,他不能没有皇帝的命令乱闯养心殿,这天风势又大,殿内起火后,火势几乎是很快就涨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他带着侍卫,加上太监宫女们一道,拼着命才把大火给熄灭了下来。
好在,皇帝没有回养心殿,也就几名在殿外值守的宫女,都在第一时间逃离了大殿,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员的伤亡。
虽然这样,但他既是负责护卫皇宫的侍卫统领,这事一发生,他就已经脱离不了责任,只能够通过认罪来求得一线生机。
这名侍卫统领是一个扶持宋城上位的兄弟的侄子,也算宋城的亲信。
宋城看着认罪的他,一言不发了半晌,就在侍卫统领都感觉心有些慌之际,宋城才开口道:“自己去领五十板,这个统领的位置你既然做不了,就让给其他能做的人吧。”
侍卫统领很了解宋城,知道这已经算他额外开恩了,当即磕头大喊道:“谢陛下恩典!”
而宋城随意一指,指向侍卫统领身后的一句副统领,说道:“接下来,就由你暂待统领一职吧!”这人原本还以为养心殿一通大火,他们都少不了一通责罚,没想到惊喜反而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当即也磕大大喊道:“谢陛下恩典”,这一声谢,就比原侍卫统领要诚心得多激动得多了。
接下来,侍卫统领自去领罚,而新的侍卫统领,则被宋城安排就去收拾养心殿的残局以及查明起火的真相。
整个皇宫,因为一道道指令,而又快速运转起来。而皇帝宋城,因为养心殿大火,也只能另择居室。皇后的寝宫成为了他的首选。
这些皇宫发生事情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
但养心殿大火这件大事,即使宋城有意控制,还是很快就传到了宫外。而且,在宫外,有一种声音,逐渐在百姓中传播开来。
京城文相府,这天傍晚,迎来了一位拜访者——正是此前的状元公,现在的……
京城文相府, 这天傍晚,迎来了一位拜访者——正是此前的状元公,现在的内阁侍读学士董容琳。
董宋琳自入朝以来, 得到文相的关照。在内阁和文相相处,也是亦师亦父。
他进文相府, 已是常事。
这天一进门,董容琳就刚好遇到了相府的七公子文辞修, 也就是原本的小豆丁小七。自从相府的奇怪事情真相揭晓后, 小七的爱哭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再加上文相愧疚心理下的关注和重视,几年下来, 小七顺利的由小豆丁长成了小胖墩。
这个小胖墩, 看见董容琳,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向他,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道:“琳哥哥, 你又来了啊……抱!”
尽管小胖墩重量不轻, 董容琳还是一把抱起了他, 然后问道:“小七,最近有没有听话啊?”尽管小七已经有了文辞修这个大名,大家还是习惯继续唤他小七。
小胖墩小七抬起他的胖脸,骄傲地说道:“当然有听话啦,本公子都快会被千字文了。”
董容琳看着他这样子, 忍不住轻轻地掐了一把小七的胖脸, 然后略夸张地道:“哇, 小七这么厉害啊!”
小七听了夸赞,更加骄傲了, 开心地回道:“那是当然,我以后可是要和琳哥哥一样,考状元骑大马的。”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让人忍俊不禁。还没等董容琳再逗一逗他,就听小七的话风突然一转,张口问他道:“琳哥哥,瑶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城啊?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如果说董宋琳是这位相府七公子的偶像,那么,陆凌瑶对小七而言,可以说就跟亲人一般。
小七的提问,让董容琳当即想起了自己此次来相府要说的事。他摸了摸小七的头道:“快了,你瑶姐姐忙完了,很快就会回京的。”
董容琳这话一出,小七顿时满脸兴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有好多学会的新东西,想给瑶姐姐看呢!”
董容琳把手上的小胖墩颠了颠,放回到地上,说道:“很好,小七要加油努力。你瑶姐姐很喜欢乖孩子。”
小七懂事地点点头。
小七身后,很有眼力劲的相府下人,在董容琳放下小七的一刻,已经意识到他应该是要找文相办正事去了。因此,董容琳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有下人上前一步走到他们身边,牵住小七的手,温和地对他道:“七公子,董学士要找相爷办事了。咱们现在去吃蛋奶羹好不好?”
吃货小七一听,顿时不缠着董容琳了,边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奔跑,边道:“吃蛋奶羹去咯!”跑了两下,才想起好像没跟董容琳道别,又回过头朝董容琳摆摆手道:“琳哥哥再见,下次空下来我背千字文给你听啊!”
董容琳也朝他摆了摆手,笑着道:“好!”
董容琳和小七道完别,此前候着的相府下人,已经向文相汇报完,此时瞅着机会就站到了董容琳一侧,边引领他前行,边道:“董学士,相爷已经在书房等着您了!”
董容琳对文相府已经非常熟悉,下人说完,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避免让文相久等。
董容琳进到文相的书房时,文相正站在一幅新绘制的山水画前欣赏着。董容琳一进门,文相也没有刻意接待,而是亲近地道:“来了?”
董容琳听了文相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恭敬地道:“下官见过相爷!”
文相摇了摇头,道:“你啊,总是这么见外。听说你刚刚遇到小七了?”
董容琳点头:“是啊!七公子越发的健康聪颖了!”
文相听了夸赞小七的话,颇为受用,小七算是他付出最多的孩子,健康聪颖也算是对他付出的一种回报和肯定。
不过说到小七,总是难免想到小七以前,而想到小七以前,就不免想到了帮助相府和小七回归平静的陆凌瑶。
文相于是回答道:“多亏了凌瑶啊!”
感谢的话说得太多,文相和董容琳没有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文相领着董容琳坐下,给他递了杯备好的茶,然后问道:“容琳今天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董容琳没有立即喝茶,而是问道:“相爷是否听说了养心殿走水一事?”
文相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是为这事?”没等董容琳回答,他接着道:“陛下没事,这就是小事,等待工部上报修缮计划就好!”
作为文相看上的接班人,他不吝啬于教董容琳,在他看来,相比起各地纷纷爆发的一些大小灾情事件,以及当下愈发的朝政乱象,养心殿走水这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董容琳听了,先是肯定点头应是,然后道:“下官此次来,说的事情事关养心殿走水,但不是养心殿重建的事。”
文相不解地“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董容琳说道:“下官府上有下人每天下午负责采买,今天意外听到他说,有传言称养心殿走水是因为报应,是陛下做了不好的事上天的惩罚。”
董容琳尽量用简短的话描绘了自己要说的事情的重点。
他说完,文相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关于皇家的谣言都是不容小视的大事。
文相问道:“你有没有探听一下,是什么人在传?”
董容琳答道:“下官意外从下人的聊天中知道此事后,当即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消息传播得还挺广的,虽然都很谨慎,但口口相传,估计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多半的区域。”
文相没想到这谣言会传播这么广,毕竟京城属天子脚下,此前蓝大将军等死时,也不是没有消息说蓝府死得冤枉,但皇帝和百官面前,谁也不敢多嘴,消息最终也就限在小范围内,并且只是猜测而不是笃定。
“传播这么广,还是议论陛下,我怎么感觉有点不正常?”文相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思索着。
董容琳回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有一个猜想。”
在董容琳说出猜想的同时,文相也停下了手指叩击,他也有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凌瑶?”文相并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
董容琳点了点头,答道:“下官想到的也正是陆县主。陆县主有玄楼,要做到这个并不难。”
文相道:“但能够做到这个的也不一定需要玄楼……”他不是否定董容琳,而是觉得董容琳的猜测一定还有更多佐证。
果然,董容琳回答道:“下官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关于上天惩罚的谣言,还涉及了几个人物。一个正是陆县主的外祖——蓝老将军,有人觉得,蓝老将军一家忠心耿耿、保家卫国,是陛下诬陷了蓝老将军,偏偏又没能力管好国家,因此到处都是灾荒和起义,所以蓝老将军真的看不过眼了。还有一个则是陆县主的父亲——宁德侯,传言里也提到了他,说他当年被雷劈就是做了亏心事。外甥像舅,现在从没有走水过的养心殿起火,必然也是上天的预兆。”
传言直指皇帝,而传言的目的似乎又是要为蓝家鸣冤,也难怪董容琳会做此猜想。之前文相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有能力做这事的,玄楼排第一,现在听董容琳详说了传言内容,也觉得是陆凌瑶的可能性又加大了。
“你和凌瑶也算是同乡,这些年她有表现出要为蓝家平冤的态势吗?”文相问董容琳。
董容琳迟疑了片刻,他并不能肯定文相在这件事情上的站位,但他自己,毫无疑问,不管陆凌瑶想做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这个帮自己良多的“小神仙”,因此要怎么回答,需要把握一下度。
而文相看他的反应,也懂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便没有再等董容琳的答案,而是自己回答道:“不过你俩不同村,听说交集也是源自凌瑶回京那阵,她有什么想法你确实不一定清楚。我也和凌瑶打交道数年了,这孩子这些年在京城靠她的能力帮助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既震惊于她的能力,又很是感恩。对于宁德侯当年的死,我也有过一些揣测,天雷轰顶,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巧合,唯一能做成这种事的,大概也只有凌瑶这孩子了。那么小背负这么多,真是心疼这孩子了。”
文相的话里,透露出了很明显的意思:我既佩服凌瑶的能力,也感恩她的帮助,就算是她可能弑父,我也依旧对她只有心疼。这站位就有些震惊了,毕竟不论什么时候,弑父听上去都是极其违背道德人伦的事。
董容琳听着都不免有些震惊:“啊?我听说是宁德侯自己发了毒誓然后验证了啊?”这么说完,作为状元,他自己也突然意识到里面的谬误了,是啊,毒誓这东西,发的人还少吗?好多人不都是张口就来,但真正誓言应验的又有几个?能引导誓言应验的,恐怕还真的只有陆凌瑶。
想通的董容琳,很快就从陆凌瑶的角度做出了解释:“就算真是陆县主,那她肯定也是替天行道,她爹一定是做了什么天人共怒的事。”
董容琳这快速而坚定的站队,让文相都不免有些失笑。
不过说起来,他自己其实想法,也和董容琳没有差异。
接下来,他不免仔细地向董容琳解释起这桩旧案背后的一些纠葛。
“唉,我就知道,陆县主也太可怜了。”董容琳最后总结道。
“如果这次传言背后是陆县主,那肯定也是陛下有问题,对不对?”既然文相知道很多隐秘之事,董容琳也一事不烦二主,继续打听起来。
董容琳这个问题问出来,已经可以说是向文相彻底的交底了。因为这个问……
董容琳这个问题问出来, 已经可以说是向文相彻底的交底了。因为这个问题,不管真相如何,将问题归因于皇帝, 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对于这样的坦诚和直白,文相很欣慰。他一直希望他们如师生、如父子般的关系里, 没有试探,只有这样的信任。
他也很愿意和董容琳说一些真话。
“皇帝是对不起蓝家的。”文相一句话总结了董容琳问题的答案。
“前朝的将军府中, 蓝将军府实力最盛, 既有家学的渊源, 蓝老将军生的儿子更是个个争气,假以时日, 每个儿子都能够再托起一座将军府。另一个就是刘将军府, 虽然实力没有蓝将军府那么强劲,但刘将军从军中小兵做起,所有的军功都是他和兄弟们一刀一枪的流血拼出来的,在军中的口碑还有刘家军的向心力, 那绝对都是一等一的。”
文相开始给董容琳诉说那些过往。
“而宋家这个将军, 与蓝老将军和刘将军相比, 就显得有些不上不下。实力也有,但在蓝老将军和蓝将军府面前,多有不如。”
董容琳作为后起之秀,对这些过往有过些许猜测,但都不如亲历的文相知道得那个清楚。此时听了, 董容琳不免奇怪:“那为什么会是当今陛下登基了呢?”
文相说:“是啊, 为什么会是他呢?这不仅是你的疑问, 也是当时满朝文武的疑惑,更是这位先一步登基的皇帝自己心里的一个心结。”
“前朝到了后期, 我们都知道,文官这边,是靠我在苦撑。而对外动武,则离不开三大将军府。前朝皇座上的疯帝,日常做的就是发疯和拖后腿。一开始,靠着前面几代的积累,也还能勉力支撑。但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无所顾忌的挥霍,所以前朝越到后面,就越不行了。”
“想当初,蓝将军他们在前线打了胜仗,举国欢庆都不为过。结果前朝疯帝却还在想着给对方送人送钱。……一个战败国家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其他国家就算原本不敢挑衅的,也都闻着腥味蠢蠢欲动起来。”
“而我们文官这边,也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谁都不知道上朝的某一日,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末日。本来各地就问题频出,咱们解决问题的同时,还要妨着自己被解决。于是,很多事情,到最后,就很难得到彻底的解决。”
董容琳听了,不由地庆幸自己不是生活在前朝。
文相看到他的表情,完全能够理解他在想什么。
“你想想也知道,前朝到了那种状态下,要么灭国,要么更换门庭。重点就是,谁来结束这种混乱。”
“而当今陛下和他的部下,就是抢了这个先机。”
“先一步入了皇城,先一步要了前朝皇帝的命,然后先一步用早已准备好的龙袍,还有所谓的传位圣旨,宣告了他的继位。”
“第二日,当我们进了皇宫,皇座上已经换人了。”
“我们能怎么呢?拒不承认?不得不说,我们被前朝那位折磨良久,对前朝也都缺少些忠诚,甚至对有人造了前朝的反,是欣然乐见的。而且,当今陛下再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但他手中有兵,还弄了个圣旨来为他的造反遮掩,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