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背着手,半晌,才嘶哑的开口:“可是念念也是她亲娘的宝贝,晚娘将孩子托付给我,我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她。”
夏侯夫人一下炸了:“公爹,我知道您心疼外孙女,我也心疼她没了爹娘,可她是罪臣之女,您敢说皇上这次赐婚没有抱着试探的心思来吗?”
“若不是沈望舒,皇上的眼皮子根本就不会看到我们家来,是她带来了灾祸啊!”
“芙娘也是您的孙女,难道您就一点不心疼她吗?那些嫁给陈廷的姑娘哪一个有好下场?我的芙娘凭什么要吃这个苦?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夏侯夫人的质问让老爷子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沈望舒的存在始终是个变数,夏侯府庇护她,就要做好被连累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阿芙没做错什么,可念念难道就做错了什么吗?
老爷子痛苦的闭上眼睛。
“都是那个沈望舒带来的一切,就应该她去嫁!”夏侯夫人眼睛一亮:“对,那圣旨只说了夏侯之女,却没有指名道姓要芙娘去,反正现在沈望舒对外也是咱们夏侯家的女儿,让她去嫁不就好了!”
老爷子面色一沉,沉声道:“你要念念替阿芙出嫁?!”
夏侯夫人瑟缩了一下,看着公爹不怒自威的脸,第二遍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还有一个月,我会看看此事还有没有机会转圜。”老爷子警告似的看了夏侯夫人一眼:“在此之前,若是让我知道府里有任何人敢乱做什么乱说什么......”
夏侯谨连忙拽着夏侯夫人跪下,低声说:“放心吧爹,我们有分寸。”
夏侯府现在终究还是老知州说了算,老爷子一怒,夏侯夫人也不敢造次,只得忍气吞声的垂下头,低声说儿媳明白。
那日圣旨到了夏侯府以后,沈望舒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落樱院,一是少在人家面前晃,二是以她的演技,楚楚可怜的样子维持不了太久,露一面给人知道自己的态度就行了,多了容易露馅。
那天过后,夏侯府上下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大概是夏侯夫人的失态让众人察觉到了什么,只有桃红一如既往的伺候她,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端午宴那天晚上很黏着沈望舒的夏侯芙也没再往落樱院来过,一时间,这个小院子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沈望舒倒是悠然自得的过着她的日子,夏侯夫人再恨她,有老爷子在上头压着,明面上也不会做的太过。
这么冷着过了一段时间,夏侯芙终于忍不住,主动找上了门来。
她身后还是跟着那个沉稳的姜嬷嬷,走进小院的时候看见沈望舒正在给自己煎药,美人一身素白罗裙,长发散落在脑后,头上未带任何复杂的发钗,也未施粉黛,纤瘦的小腰不堪一握。
夏侯芙准备好的那些质问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跑到她跟前蹲下,闷闷的说:“怎么不让下人帮你煎?说出去该是我夏侯府苛待主子了。”
沈望舒看着火候,偶尔扇一扇子,闻言平静道:“闲来无事,我便亲自看着了。”
夏侯芙盯着她片刻,说:“我阿娘说,皇上让我嫁给国公府那个克死了七个新娘的老将军。”
沈望舒被“老将军”三个字逗得忍俊不禁。
虽说陈廷二十八岁不再年轻了,可也不至于就“老”到哪里去,原主这具身子现在是十七岁,可她穿来的时候其实已经二十四五,现代的二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她自然没觉得夏侯芙口中的老将军有多老。
“你笑什么,幸灾乐祸吗?”夏侯芙郁闷的揉了揉脸:“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我还没活够。”
沈望舒止住笑意,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她温柔的看着小姑娘,轻声说:“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所有嫁给他的人都死了。”
“我本来以为我的如意郎君会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或者是翩翩公子,没想到......”夏侯芙嘟囔着,她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着沈望舒平静的眼眸,这些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陪着她煎完了这一壶药,就带着人走了。
临走前,那位姜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沈望舒,也没留下来说点什么。
沈望舒看着她们的背影,倒是有真些出乎意料了——不管是夏侯芙还是姜嬷嬷,她本以为至少有一个人会同她说点什么,毕竟那日夏侯夫人都哭成那样了。
而且她们的心情都很平静,沈望舒没有听见任何激动骂她的心声。
深吸一口气喝完这剂苦药,她拍拍裙子站起身:“桃红,带我去寻祖父吧。”
第7章 主动替嫁
“什么?你要替替芙娘嫁给镇国将军?”夏侯老爷子惊讶的看着沈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念念......是不是这几天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告诉外祖。”
书房里,沈望舒看着桌案上一卷卷待处理的卷宗,老爷子浓眉紧皱,鬓间生出霜白,短短几天眉宇间就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愁绪,眼下青黑,显然令他发愁的事情并没能得到解决,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浓茶。
老爷子活这么大年龄挺不容易的,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收留了她们姐妹俩,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原文里的沈望舒是被迫替嫁的,老爷子坚决要保她,夏侯夫人以死相逼,整个夏侯府因为这事儿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是夏侯芙哭着找原主说了一堆诛心话,原主看着那日以后就愁眉不展的外祖父,看着怨恨自己的夏侯夫人,以及躲避自己目光的舅父,主动妥协了替嫁。
出嫁那一日,没有任何人送嫁,整个夏侯府冷冷清清,一根红绸都没有挂,盖头都是沈望舒那几日自己匆匆绣的,她自小就女工不好,把手指扎破了好几个洞,有时候绣着绣着眼前就模糊了。
永宁侯夫人曾经抱着她疼爱的说,我们念念不用自己做女工,等到你出嫁那日,阿娘会为你寻来京城最好的绣娘,我们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出嫁。
但是现在呢,只剩下白发苍苍的外祖父自袖间拿出一对龙凤双镯交给她,疲惫而愧疚的说:“这是你外祖母当年嫁给我时戴的,外祖父本来想留给你和你阿姐一人一只,可是现在只剩下你,外祖也留不住你。”
一台小轿,一身红衣,一对龙凤镯,原主就这么草率的被抬去了荣国公府。
嫁过去以后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因着夏侯府轻慢的态度,荣国公府上下对原主都没什么好脸色,丈夫陈廷虽然没有苛待她,但也不爱她,婚后婚前没什么两样,个性孤僻古怪,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军营。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原主活了半年就郁郁而终了。
想到这里,沈望舒看着老人的眼睛,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人逼迫,全是念念自愿的。”
与其被逼走,不如主动点,到时候夏侯夫人看在她主动替夏侯府挡灾的份上,说不定还能让她风光出嫁,这样荣国公府总不至于像原文里那样对她。
夏侯老爷子不太相信,嘴唇蠕动片刻,说:“可是有什么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你不要怕,告诉祖父。”
沈望舒无奈的笑起来,将激动的老爷子按回座位上,声音轻快:“真的没有人怎么样我,只是......念念不忍心外祖为这事儿愁眉不展,舅母以泪洗面,连阿芙妹妹都不似以往活泼了。”
“其实那日舅母说的对,皇上赐婚我们家恐怕就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我不能留在夏侯府太久,否则早晚有一日会给咱们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老爷子看着面庞稚嫩的小外孙女,她自己明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从前在京城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现在却要为他们一大家子谋划,为了不连累他们,竟要主动嫁给那人......
“不管怎么样,我嫁给镇国将军,他总要庇佑我的吧?”沈望舒尽量往好的方向说:“先前被赐婚的姑娘很多都死在了路上,只有一两个是在婚房自戕,我不信这是什么诅咒,一定是人为。”
“有人不想那些身份尊贵的姑娘嫁给镇国将军......”
话没说完,老爷子就明白了,立刻打断了她:“好了,外祖知道你的意思。”
沈望舒眉眼弯弯的看着老爷子:“外祖,念念不会自戕的,念念会努力活下去。”
老爷子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他转过头抹了把泪,颤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沈望舒点点头,想起夏侯芙下午来找她时暗淡的目光,顿了顿,道:“阿芙妹妹天真活泼,如意郎君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或是翩翩公子。”
而不是水很深的荣国公府。
夏侯老爷子注视着她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好。”
自那一日沈望舒主动提出替嫁后,整个夏侯府就开始忙起来了。
夏侯夫人第二天便亲自踏进落樱院来见了她一面。
她来的时间跟夏侯芙那日来的时间一样,午后沈望舒正在煎药的时候,一开口,说的话竟然也一样:“你院里的下人都不听话么?竟要主子自己煎药。”
“给舅母请安。”沈望舒福了个万福,这才回答:“舅母派来的下人伺候都很尽心,是我自己想看着药炉。”
夏侯夫人关心的当然不是什么药炉不药炉,她看着面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有些犹豫的问道:“我听公爹说......你主动要替芙娘嫁?”
沈望舒抬头,看到夏侯夫人脂粉遮不住的红肿的眼,看来这几日她也寝食难安,点点头道:“是。”
夏侯夫人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干脆,竟是一丝犹豫也没有,想起那日自己说的话,轻咳一声不太自然道:“那日,舅母有些激动了,有些话说的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沈望舒低眉顺眼的说:“念念不敢。”
“你......父亲母亲都没有了,舅母会按照府中嫡小姐的礼数规格送你出嫁,良嬷嬷是从宫里外放出来的,以前伺候过贵妃娘娘,我本想着留给芙娘,以后她会跟着你,尽心为你打算。
在国公府若是有什么事拿捏不住,你便多问良嬷嬷的意见。”
夏侯夫人道:“我会从自己当年的嫁妆里再给你添三台嫁妆,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你在京城做小姐时那么风光,但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最多的了。”
“你替芙娘挡这一劫,舅母打心底感谢你,但是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国公府,芙娘去不得,你比她聪慧机灵许多,希望你嫁到那边以后......也能安好。”
第8章 “她的手好小。”镇国将军这么想着
夏侯夫人对沈望舒的态度一好,剩下这半个月她的日子都好过了很多,全府上下的人简直把她当成了嫡小姐在伺候,夏侯芙越发爱往落樱院跑,简直恨不得跟沈望舒住在一起。
终于到了出嫁那一日,整个夏侯府的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高挂起红绸,东屋窗外那棵大桃树上也一片火红之色。
喜娘站在沈望舒身后为她梳妆,铜镜中的美人黛眉轻染,朱唇微点,雪肤花貌,眉心一点花钿,眼角连带着两颊扫过胭脂色,一袭火红嫁衣,繁复精致的牡丹花纹层层叠叠缀于裙摆之上,人比花娇,看得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华贵的凤冠置于一旁的梳妆台上,从外面跑进来的夏侯芙呆呆的看着她,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念念表姐,你好美。”
随即想到她这么美却不是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而是那个名声很不好的镇国将军,那点兴奋之色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望舒透过铜镜看到她,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夏侯芙哦了一声,搬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金猪,有些不舍的放到她面前:“这是我从小攒到大的所有压岁钱,给你添妆。”
“你替我嫁了那个人,对不起。”小姑娘有些愧疚的说:“我一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能在国公府过得好一些,要是过得不好,你就偷偷逃走吧,拿这些钱跑远点。”
沈望舒听着她的童言稚语,心里差点笑死,要是真有她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
姜嬷嬷无奈的提醒道:“姑娘,不要乱说话。”
夏侯芙失落的撅起嘴:“我知道嘛。”
待到一切都准备就绪,良嬷嬷从外面进来:“姑娘,迎亲队伍来了。”
喜娘便给她戴上凤冠,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遮住了新嫁娘的花容月貌,良嬷嬷扶着她踏出夏侯府。
府门外,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同样一袭红袍韶光流转,虽然有着剑眉星目一张俊脸,面上却没几分迎娶美娇娘的喜悦,平静的有些过分,看到款款而来的新婚妻子时犹豫片刻,还是下马亲自将人扶上了花轿。
虽然看不出高兴,但是好像也没有不高兴,礼数周全的跟夏侯府众人打了招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竟一点也不输前几次迎娶那些京城小姐时的阵仗。
这样一来,夏侯老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人面上看不出喜乐,做事也天衣无缝......态度莫测。
一点也不失礼。
沈望舒坐进花轿,方才扶了她一下的那只手穿戴着黑色玄铁手甲,冰冷宽厚。
她想起来《天命凰女》中这个大权臣有一个广为人知的怪癖,就是双手永远不会露于人前,这玄铁手甲睡觉时都不会取下,人在手甲在。
他这双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不少人都很好奇,但最终试探过的人都死了,沈望舒看完全文也不知道作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玄铁手甲的指尖十分锋利,据说削铁如泥,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沈望舒决定收起不该有的好奇心,暂时不要探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国将军每娶一次妻都阵势浩大,虽然去接新娘七次有五次都是空手而归吧,但是漠云城的人回回都很给面子,稚童追在花轿后面捡喜糖和金叶子银花生,氛围喜庆欢快的要命。
人一多,嘈杂的心声就多了,花轿里的沈望舒被迫听着漠云城百姓们激动的声音,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
除了老百姓,轿夫的,迎亲队伍的人心声也很大,路途无聊,也没个人能说话,沈望舒只好听一听,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有用信息。
“这次的新娘好轻,几乎是最轻松的一次了。”这是轿夫的声音。
“这么近,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国公府,还有将军亲自护送,我就不信还能出什么事!”这个声音粗犷而怒气冲冲,应该是迎亲队伍中......陈廷的某个部下?看样子跟着迎了不少次亲。
“天呐,我就要跟着姑娘去国公府了,镇国将军看起来也没有很老,不过比起姑娘,年龄还是大了些,不过他看起来真的不老啊,就是看着有些凶,但是应该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他的体格看起来实在有些魁梧了,姑娘今晚能受得住吗......”
这堆絮絮叨叨的担忧是桃红的,小丫头表面上安静沉稳,没想到心里想的事儿这么狂野......
沈望舒饶有兴趣的继续听:“天啊他的那些部下怎么也都这么凶悍,好可怕呜呜呜呜,芙姑娘还说让姑娘逃跑呢,有这些人守着府门,根本就是插翅难逃嘛......”
“他们来接亲的嬷嬷看起来也好严厉啊,以后会不会欺负我们?良嬷嬷能斗得过她吗?”
“虽然镇国将军到现在都没有正妻,但是他肯定会有通房什么的吧?甚至可能会有孩子!到时候姑娘嫁进去了,这些通房会不会被抬成妾室?天呐,那姑娘岂不是一进去就要给人做后娘。”
桃红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在外面几乎是瑟瑟发抖,沈望舒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免得再听一会儿就要跟着忍不住哭出来。
听了一路桃红的碎碎念,终于到荣国公府的时候沈望舒精神疲惫极了。
花轿停下,良嬷嬷将她扶下轿子,然后给了她一段红绸。
红绸的另一头是她未来的丈夫,镇国将军陈廷。
古人的仪式感太足了,沈望舒竟然跟着紧张起来,忍不住靠近了那人——然后她就发现,在靠近这个人的时候,周围纷杂琐碎的声音骤然一静!
像是按下了静音键,耳边瞬间清净了许多。
而她身边站着的这个男人,心无任何杂念。
沈望舒忍不住靠他更近,下一秒,她才夸过心无杂念的男人的声音就出现了,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她的手好小。”
陈廷看着捏紧红绸的白皙小手,心里这么想着。
“她的手好小。”
沈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个穿书后多出来的读心能力一般在人情绪激动时才会发挥作用,陈廷的心声听起来分明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