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侦察组临时开了个会议,会上有人问:“你确定游戏里的那个是女性?”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对,生理和精神都是。”
严希笑出声:“如果你的判断没出错的话,她们确实摸清规律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紧张的事情,笑得轻快,“我该说她们不聪明,花了三年才摸清规律呢,还是该说她们太聪明,早就发现了,只是在借我们的手处理掉她们不爽的人呢?”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也没人关心。
既然对方已经摸清规律,后续派过来的人必然不可能是全男,反侦查部的人都松了口气——她们终于摆脱垃圾站清洁工的身份了。
从发现对方是女性,到严希套上言希npc的马甲接近她,再到对方退出游戏,都发生在这个月的下旬里。
严希撑着下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键盘上的换行符,费力思索着。
以夏雨舒为线索,她按照时间线,梳理了一下自己做的工作。
于霏身上被垃圾剧情操控的痕迹过于明显,已经通知文案组重置剧情了;通过npc引导,让夏雨舒去学校去月经狂欢节,也去了;退游前的例行提醒也提醒了——虽然被她搞得像是恐吓。
这些写到月报里当然是可行的,但只写这些的话有些太单薄了。
姬赫曜肯定会问她,你下旬在忙这个,上旬和中旬在做什么?
严希心烦,究竟是谁发明出月报这个折磨人的玩意的?
两个小时后的会议上。
“距离我们发现平行世界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了,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会议采用的是立体投影,端坐在影像另一段的姬赫曜,浮在半空中的虚影看起来格外清晰。
她大概八十来岁,坐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精力充盈。哪怕这场会议仅仅只有两个人,她的神色依旧温和且郑重的,显然对会议很是重视。
如果严希今年十岁,她会开开心心地打招呼,说一句「姥姥好」。如果她今年三十岁,刚工作的她会为政坛前辈的重视而对这场会议充满热情。
但她今年45岁,所以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一边用力地拍椅子扶手,一边大声抱怨。
姬赫曜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出似的,神色异常平静,“那你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来的吗?在这四年里,每次你交月报的时候,都会重复这几句话,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严希啧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不抱怨几声怎么让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毕竟老师你,日理万机。”
这句话显然也是抱怨,作为严希刑侦上的前辈老师,姬赫曜日常工作的确很充实。但社会上没什么犯罪案件,一些简单的工作智脑和智械足以完成,她实在说不上「日理万机」。
姬赫曜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而认真地看起了她提交的报告,粗略过了几行,就皱起了眉头。
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严希说:“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新的调查者确实是女性。”
“用的哪个判定标准?”
“当然是第二版,总不可能是第一版吧?”严希打了个哈欠,她生性恣意,实在严肃不起来,再重要的会议也能给她搞得像是日常闲聊。
玩家在进入游戏时不可以选性别,角色默认是女性,玩家的真实性别在实名信息那里可以看到。
第一版判定标准就是以这个为基准,上面写是女就是女,是男就是男。
但很快,她们在监测中发现,性别为女的玩家会说出——“为什么这里面的男人都又瘦又矮啊,真没想到,在《如你所愿》里我还能电子阳痿”。
标记为男的人会说出「现实中压力这么大,我们也不想生孩子好吧」。
这些性别认知存在障碍的玩家,让她们一度怀疑实名信息的真实性,给她们的垃圾分类工作造成了很大阻碍——偷别人身份证上网是吧?有没有素质啊!
后来接触得多了,才渐渐明白过来,不是平行世界道德堪忧人均小偷,而是玩家间的黑话。
男人想拥有女人的创生能力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没有,他们如果有也不至于出现在《已灭绝动物一览》里了。
但女人为什么想拥有男人的外置泄殖腔呢?女人本身就有这两个功能器官,而且高级多了。
很难想象有人会指着商店里的智脑说,「你别管,我就要这个功能不全且加载了许多电子病毒的,我不仅要这个垃圾,我还要把我的原生脑子丢掉」。
这智商也别用智脑了,先去医院检查自己的原生脑有没有中病毒吧。
算了,游戏世界医疗发达多了,干脆别回去了,就留在这治病吧。
确定对方是调查者而非玩家后,无论女男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游戏里「治病」,要么出去变智障。
唯一的不同就是,女性调查者,反侦查部的组员会以npc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给她讲明后果,让她自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对于男人,她们要直接得多,后台修改程序,拿掉主角光环。
他们很快会被武明熙杀掉,在游戏里待不了多久。
为了让游戏更加真实,人物更加立体,她们在创建角色时给予了角色超高的自由度,npc可以做任何事,只要符合人设。
一个冷酷多疑的皇帝会怎么对待她的政敌?
无需多言。
有时候被程序操控的npc,反而会比被程序操控的人类更像是个人。
主角光环都被拿掉了,他们自然无法在游戏里复活,只能强制下线,退出游戏。
这是第一版,第二版就完全不按实名信息上的性别进行操作了,只依据玩家态度进行判断。
在被标记为「疑似调查者」的人里,她们见过对游戏里女男平等设定深恶痛绝的,认为女男平等根本没必要存在,世界上只有女就够了的玩家。
也见过对游戏里女男平等深恶痛绝,认为男女平等就够了,女男平等是在压迫男人的玩家。
她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们是能否安全地离开游戏。
很可惜,严希目前只遇到过一个前者。
——不是夏雨舒,她过于散漫了,纯粹找乐子心态,她会认同女男平等没必要。但很难想象她会产生「深恶痛绝」的情绪。
那个人出现在第一批调查者全部阵亡之后。
她进入游戏后,就展露出了完全不同于其她玩家的杀伐决断。
她没去和男主调情,没去冒险,没享受生活,更没有试图去探究游戏的秘密。
她屠了城。
目的明确地血洗了整个帝都,仗着自己不会死,直接杀进皇城,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
武明熙心态是真的好,刀都架脖子上了,还敢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皇男尸体,抬眼间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处变不惊,笑吟吟地挥退了所有侍卫。
之后双方进行了一场密谈。
作为游戏里的最终反派,不动用谋略,想要利用主角光环杀死武明熙几乎不可能。
说服她的难度不亚于杀死她。
但这个玩家成功了。
第二天,配子库被撤掉。
一个月后,新周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国。
她用一柄豁了口的刀,让游戏世界快进50年。
就连这边的反侦查组成员都看呆了,游戏主角的长相是固定的。但每个玩家的气质都不尽相同,这位玩家的气质就非常正派,感觉比武明熙还像是个求稳不冒进的仁君,没想到这人走的是杀伐路。
由于她在游戏里输入的名字是一串乱码,反侦查组内部人员私下都是用屠妇来称呼她。
严希觉得屠妇挺聪明的,不玩手段,不搞权谋,直接武力破局,一力降十会,最后功成身退。
所以,那边其实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摸清规则了吧?
屠妇的行动大开大合,极其莽撞,仿佛不计后果一般,不正是因为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激怒这边吗?
确实不可能激怒,屠妇的操作和她们的思路不谋而合。
如果能与那个女卑男尊的平行世界联通,她们绝不会搞什么温和变革,这边的科技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用点手段,强行把那个世界拔高到同等水平不就行了?
思想是可逆的,社会进程是可逆的。唯有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是不可逆的。
她们从不缺乏耐心,但如果有钻孔器,谁会耐心地等着水滴石穿,等量变引起质变呢?
作为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姬赫曜对屠妇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意,没能及时收到消息,进到游戏里和对方对话,一直被她引以为憾。
因此,听到严希说新的调查者确定是女性,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和屠妇比起来怎么样?”
严希翻了个白眼,“这个调查者不对你胃口,放心,如果碰到比较符合你择徒标准的调查者,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我怕你让我写完月报再让我写周报。”
姬赫曜热衷于收徒,她的标准低到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做到了桃李满天下。她的学生就和一个成年女性的姥姥一样多。
《如你所愿》每人只有一个姥姥,平行世界应该也是,但是她们这里吧……社会化育儿,就是字面意思的「社会化」。
育儿责任不由某一个人承担,妈妈的身份自然也不仅是某一个人的专享。从只有生出自己的是妈妈,到妈妈的姐妹、亲友也是妈妈,是对人类起始母系氏族的追溯。
事情不可能只停在「追溯」这一步上,总要向前发展,「妈妈」随着责任的外扩逐渐成为一个社会化的称呼,这片土地上的年长女性都是未成年女性的「妈妈」。
姥姥同理。
“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人,我心里知道,这是我姥姥,我亲姥姥,你呢?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年轻人,你就开始:「这是我学生,我亲学生」了是吧?”
严希揉了揉额头,“我知道你当初和教师岗擦肩而过,很遗憾,但你现在转行也来得及啊,没必要逮个人就让人家当你学生吧?这个星球上的人都不够你逮的了,你还要去平行世界逮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祸不及严希,她自然懒得管。
但她已经被祸及到了。
她以前接手任何项目,都是全权处理,没有人可以干涉她,以她连个餐盒都懒得自己去放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写月报总结。
反正她脑子好使,东西都在脑子里记着呢。
刚接手《如你所愿》的时候,她也是不用写月报的,姬赫曜作为她的老师,知道她的性格,也信任她的能力。
也就是屠妇事件之后,姬赫曜才开始要求她每月交一次月报——严希一直怀疑,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把屠妇的事及时上报,阻碍了姬赫曜收下这个平行世界的学生,她在蓄意报复。
“你说的似乎不是这次会议的核心离题太远了。”姬赫曜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待严希看过来后,她继续说,“言归正题,她们既然派了一个女性过来,之后必然还会有动作。我倒是很好奇,沉寂的三年能让她们长进多少。或许可以尝试与她们对话。”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严希毫不客气地说。
她在游戏里和夏雨舒对话的次数不少,但没有一次触及重点。
因为,没必要。
对待平行世界的方案早就给出了,现在的重点是如何打穿那层隔膜。
她们无意入侵别人,但对方都舞到她们眼前,碍她们的眼了,她们当然有义务帮忙修改一下那个世界的「程序」,让它不那么碍眼。
至于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我觉得文案组也可以撤掉。”
姬赫曜反问:“要不要把反侦查组也一起撤掉?”
“我早就让你这么做了。我们研究这个游戏,不就是担心平行世界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吗?现在得出结论了,对方是男尊世界,还有研究、反侦查的必要吗?”
拜托,一群男人统治的世界能造成多大威胁啊?
当你知道异世界男人是统治者的时候,你很难对它提起任何防备之心。
就像你得知晚上窸窸窣窣的不是在逼近的猛兽,而是邻居家溜过来的家养仓鼠之后,你只会觉得好笑。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轻视对方,姬赫曜——她的老师、她的妈妈、同时也是她的上级——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回应了她「邻居家仓鼠」的比喻。
“如果邻居家的仓鼠凌驾在你邻居头上,它的地位远高于和你同为人类的邻居呢?你还会觉得它不应该被重视吗?”
“这只能说明邻居太没用了,或者她太宠着仓鼠了,太爱了,心甘情愿被仓鼠骑到头上。”
严希说着,自己也笑了,仓鼠骑到人头上去,听着就搞笑。
到底是年轻,她只有四十多岁,出生时世界上已经没有男人存在过的痕迹,她没有任何渠道了解这些。即便是想象,她也很难设想出一个男尊世界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想象不出「男强」,只能自作主张地认为是「那边的女人不行」或者「那边的女人心甘情愿宠着男人」。
她不以为然,“我们又不废物,也不心甘情愿,所以我们家的仓鼠就很乖,别人家的仓鼠就算跑到我这,我也自信能处理掉。”
姬赫曜指出:“你家的仓鼠都灭绝了。”
“那没办法,物竞天择,自然法则嘛,小孩入学时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与自然和谐相处,要尊重自然的选择。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在离去前尽情享受快乐的生活,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吗?”
物以稀为贵。
当男人很多时,她们从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当男人稀少时,她们建立起了「净土」,以保护男性免遭外界伤害。外面的女人进不来,里面的男人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只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最昂贵的化妆品、最华丽漂亮的衣裙、最有效的减肥器械,他们想要的应有尽有。
男人拥有了极高的地位,在净土里,他们是绝对自由的。
想做什么做什么,就连刀枪棍棒这种不适合男性的东西,只要他们要,她们就给。哪怕他们在里面暴起杀人,也会轻易被制定法律的人宽恕。
男人真的太少了,已经被杀了一个。难道我们要处决另一个,让他们更稀少吗?
别的濒危物种可没有这种待遇。
“我觉得我们这边对待男人,比她们那边对男人好多了,那边的男人居然还要工作,真可怜,我想,这大概就是她们说男人也是男权社会受害者的原因吧。”
眼看她越说越离谱,姬赫曜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来你对这个直接和平行世界的人接触的工作,真的意见很大。”
意见很大都已经是保守说法了,简直是怨念深重。
“废话,要不你去试试?你不用在第一线,你当然心平气和。”
姬赫曜思索片刻,“要一起聚个餐吗?《如你所愿》的所有人一起,还有我。”
“想听听一线员工的心声了?”
姬赫曜笑:“你这都是哪学来的词,不过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你和她们说一声,聚餐地址让她们决定。”
肯定不能让严希做主。她只会选择距离自己最近、步行距离最短的那个,而不是最好吃的。
她们最终选定的是一家小馆子,专做一些家常菜,四十个人浩浩荡荡,几乎占下了半个餐馆。
她们人多,来之前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店家在她们点完单之后立刻开火,到上菜也要等半个小时左右。
服务员先给她们上了一盘应季的西瓜,和一壶清热解火的茶水。
四十个人一个包厢肯定塞不下,因此她们在大堂里选了六七个离得近的卡座,大堂中央是一个巨型的鱼缸,将大堂分成了左右两半。
翠绿色的水草随水波微晃,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里面肆意地游弋,姚立新和几个文案组成员正在对姬赫曜说着什么,严希没去听,专心地盯着鱼缸里甩动的鱼尾。
看得乏了,她收回视线,桌上的茶水换了两轮,瓜果倒是一片没少,陆续上了一些冷盘,也是一点没动。
严希用牙签扎了片西瓜,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引导」「没必要引导」之类的。
她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那边的情况,毕竟这个话题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姬赫曜认为《如你所愿》掌握在她们手中,就必须让它物尽其用,起到应有的用途——这就是文案组存在的意义。
用姬赫曜的话说,是——“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过于自夸了,但高等文明只是存在,就足以给低等文明指引的了,我们能给的只有用来指引的那么一粒光点,要不要沿着这条路走,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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